西学专斋:热衷教育的外国传教士

谢福芸是英国人Dorothea Hosie的中文名。她生于中国,在浙江温州度过了还算美好的童年。长大后的她成为了一名作家,写过多本与中国有关的书。他的父亲苏慧廉(William Edward Soothill,1861—1935)是赴华传教士、牛津汉学家。

谢福芸在她51岁时回访中国,她来到山西省太原的山西大学。当时,任山西大学校长的是王录勋,为了去车站迎接谢女士,他特意从省政府借来一辆福特汽车。那是1936年,在地处偏远的山西,一辆福特汽车比如今的私人飞机还稀罕。掌管山西军政大权的阎锡山抽空接见了谢福芸。之所以受到这么高的礼遇,就是因为:苏慧廉是她的父亲。


西学专斋:热衷教育的外国传教士

李提摩太

1907年7月,苏慧廉偕妻子苏路熙(Lucy Soothill)从温州抵达山西省太原府,正式履任山西大学堂西学专斋的总教习。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温州从事传教工作。他受到另一位英国人的邀请才来到太原,这位英国人就是西学专斋的创建者李提摩太。苏慧廉在1911年7月离开了山西大学堂,从此没再回来。他是在女儿回访中国前一年去世的,享年74岁。

在山西大学,王录勋校长领着谢福芸,来到一个刚刚落成的大厅内。大厅两侧树立着崭新、高大的黄铜板。谢福芸在左侧(中国素有以左为贵的传统)的铜板上看到了她父亲的名字:苏慧廉。镌刻在上的名字还有苏慧廉的同事,他们是英国籍和中国籍的教职员。此外,铜牌上还镌刻着另外一群人的姓名,他们是1900年那一场惊天血案中的死难者。

庚子年,义和团运动风起云涌,清廷上下弥漫着浓烈的排外情绪,慈禧太后向山西巡抚毓贤下达了杀绝洋人的密令。一场残酷的屠杀拉开了序幕。仅在7月9日这一天,太原府县衙边的街道上,就有55名外国人惨遭斩首,其中包括好几个孩子。直到傍晚,血腥的屠杀才结束,来不及移走的尸首被弃置在原地,死者的衣服和细软之外被洗劫一空。凝固在地上的暗红血迹相映着残阳,惨烈而沉寂。

中国很快就为这次屠杀付出了更惨痛的代价。八国联军用枪炮击碎了清帝国的大门,然后长驱直入,直抵京城,慈禧太后偕光绪帝仓皇奔逃,帝国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无情地扯去,泱泱大国的尊严扫地,骨子里的孱弱也暴露无遗。清廷意识到,这一次,洋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在两宫西逃之前,李鸿章就被紧急召唤,委以直隶总督兼议和全权代表之职,进京议和,收拾残局。

1901年春,八国联军兵分三路,直指娘子关、龙泉关、平型关,这些都是进入山西的重要关隘。为了尽快与联军议和,避免战火烧入山西境内,李鸿章想到了英国人李提摩太。这位大胡子洋人曾在山西从事传教、赈灾等活动,时间长达十多年。

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1845\u001f—1919),出生在英国威尔士南部的普通农民家庭。他自小信仰基督教,成年后热衷于海外传教事业。他从神学院毕业,受浸礼会(基督教新教宗派之一)委派,于1870年来到中国,起初在山东烟台、青州两地传教。六年后,山西大旱,他入晋赈灾。他的善举赢得了山西百姓和官绅的普遍好感。

李提摩太与中国的渊源远不止于传教和赈灾。他在1890年赴天津,担任《时报》主笔。一年后,他来到上海,接任广学会总办,主持《万国公报》。这份报纸是美国传教士林乐知(Young John Allen,1836—1907)在1868年9月创办,原名《教会新报》,后更名,内容也逐步演变为非宗教性质,以介绍西方新思想为主,受到中国知识界的欢迎,成为中国人了解世界的重要窗口,清廷的政要和普通读书人都是它的读者。康有为、梁启超曾盗用“万国公报”的名字出版报纸,宣传他们的思想。《万国公报》对晚清乃至民国的影响巨大而深远,被时人誉为“西学新知之总荟”。该报最高发行量高达五万多份——这简直是天文数字,要知道,《新青年》杂志在炙手可热的时候,发行量也没有突破两万。中国人通过它,第一次知道了马克思、《资本论》和社会主义。除此之外,李提摩太还翻译出版了书籍一百三十余种,小册子千余种。其中,《泰西新史揽要》一书介绍了19世纪欧美各国变法图强的历史,出版后成为超级畅销书,总计发行三万多册。据说,在戊戌年间,这本书被光绪帝作为重要的参考书。

李提摩太出面斡旋,获得中外双方的首肯。他没有令众人失望。1901年5月底,他将一篇题为《上李傅相办理山西教案章程》的文章呈送到李鸿章面前。这份解决方案没有坚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是主张从宽追究,只惩办匪首,不牵连无辜百姓。李提摩太认为,虽然很多百姓参与了迫害传教士与教民,但他们是受到官员指使和拳匪迷惑的。百姓轻易被别人利用,是因为他们愚昧无知,所以,为了杜绝此类悲剧重演,就应该兴办教育,开化民智。因此,他在这份章程的第三条陈述了筹建一所西式大学的建议:


西学专斋:热衷教育的外国传教士

穿中国服装的苏慧廉

共罚全省银五十万两,每年交出银五万两,以十年为限。但此罚款不归西人,亦不归教民,专为开导晋省人民知识,设立学堂,教育有用之学,使官绅庶子学习,不再受迷惑。选中西有学问者各一人总管其事。

这份山西教案的解决方案总计七条,措辞谦逊,字里行间处处体现了李提摩太的善意和爱心,李鸿章读后,极表赞同,据说,他只改动了一个字。李鸿章将开办大学之事全权委托给李提摩太。当年十月,接替毓贤担任山西巡抚的岑春煊派周之镶赴上海,与李提摩太商议开办大学的具体事宜。经过一个月的协商,周之镶代表山西省,与李提摩太达成一致:山西省筹银五十万两,分十年交付李提摩太,由李提摩太主持开办“中西大学堂”,在十年任期内,学堂课程设置、聘请教习、选拔学生等事物均由李提摩太全权负责,十年期满后,学堂资产与主权一概移交中方。周之镶与李提摩太郑重地签署了合同。

不过,事情并没有像李提摩太预想的那样顺利。当他带领中外教习踏着一路风尘从上海抵达太原之后,惊讶地发现一所名为“山西大学堂”的官立大学已经筹建完备,再过几天就可以正是开学了。这所大学与李提摩太拟办的“中西大学堂”仅一字之差,是岑春煊在晋阳书院和令德书院的基础上改造而成的。山西大学堂的筹建工作快速而低调,身在上海的李提摩太完全不知情。

李提摩太意识到情况不妙。在一座城市开设两所大学,不仅耗费资源,而且极可能因恶性竞争而损害中外和睦——这一点与创建中西大学堂的初衷完全相悖。于是,李提摩太主动与岑春煊协商,建议将山西大学堂与他拟办的中西大学堂合并。岑春煊在确定教育自主权不会旁落,也没有传教嫌疑之后,同意合并,合并后沿用山西大学堂的校名,分设中学专斋和西学专斋。李提摩太拟办的中西大学堂变成了西学专斋,缩水为山西大学堂的一部分。

在山西教案中死去的传教士和教民,用他们的血换来了西学专斋的成立。谢福芸回访山西大学,看到死难者获得了应有的尊重,他们的姓名被镌刻在铜牌上,向后人述说着这所大学的历史。谢福芸感到了宽慰。

西学专斋第一任总教习是英国传教士敦崇礼(Moir Dunkan,1861—1906)。李提摩太虽然自任督办,但他在上海主持广学会,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参与日常校务。

西学专斋分预科、专科两个阶段。预科学制三年,相当于如今的高中;专科学制四年,相当于现在的大学本科。学科设置为五门:文学、法律学、格致学、工程学、医学。课程有文史、地理、政治、算术、物理、化学、矿路、地质等。值得一提的是,西学专斋根据山西是资源大省的特点,针对性地设置了工程、路矿、地质等课程。此外,西学专斋还有体操、网球、足球等活动,这些在当时极其新颖的活动让中学专斋的同学们羡慕嫉妒恨。

敦崇礼在管理西学专斋期间,尽心竭力,卓有建树,赢得了师生的爱戴。不幸的是,他英年早逝,年仅45岁。依照逝者生前的意愿,遗体被安葬在风景秀美的乌金山。生前,他曾在这里疗养。他的同事们在墓地上立了一座欧式纪念碑。这位踏足远行的英国人,永远地滞留在异乡。清廷为了表彰他为中国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在他去世后追赏一品顶戴。


西学专斋:热衷教育的外国传教士

西学专斋教学楼

接替敦崇礼担任西学专斋总教习的是苏慧廉。在任期间,他意识到中国学科建设基础薄弱,尤其是专业术语混乱,每位翻译者都不得不自己生造词汇。为了统一专业术语,他在拜访学部左侍郎严修时,极力游说。1909年9月,学部成立编订名词馆,负责编纂和统一各个新学科的名词、普及新式教育、发展新学术。因编译《天演论》而闻名于时人的严复被任命为总编辑,刚过而立之年的王国维出任协修。

光阴荏苒,时间很快就走到了1910年底,此时,距离周之镶与李提摩太在合同上各自签下自己的姓名,已然过去了九年。12月中旬,李提摩太再次来到太原府。新任山西巡抚丁宝铨率领官员和师生,在山西大学堂为李提摩太举办了热烈的欢迎仪式。李提摩太决定提前一年辞去西学专斋督办职务,将管理权移交中方。他的唯一希望就是西学专斋的教职员能够继续得到聘用。丁宝铨答应了他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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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苏慧廉

苏慧廉在1911年7月离开太原府,走后没多久,武昌起义爆发,山西新军在阎锡山的率领下,响应了起义。民国元年,山西大学堂改名为山西大学校,西学专斋废除。

十年间,从西学专斋毕业的学生总计363人,其中预科313人,专科50人,派出36人赴英国留学。这些留学生取得硕士或博士学位后归国。接待谢福芸的山西大学校长王录勋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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