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全国大专、中专、技校招生在7月举行,用同一张试卷,考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政治、外语六门。我们两个重点班学完规定教材,于4月份分别照了毕业合影,接着进入复习阶段。除了辅导,便是让学生自习。我们不再要求他们待在教室,看到学校南面山花烂漫,便让他们到南岭上背书。于是,树林中,花丛里,庄稼地边,到处散布着学生。
7月上旬,相沟中心校校长谢中云带学生去县城,参加了为期三天的考试。我记得,那年的作文题出乎我的意料,是将一篇小说改为记叙文。小说是作家何为的《第二次考试》,我没读过。我问学生改得怎样,有的说改了,有的说不知道怎么改,乱写一气。我很着急,因为我没有指导学生做过这种题。
入夏之后,陆续有消息传来,有一些同学考上了中等专业学校。据不完全统计,高中班考上七人,初中班考上六人。这个数目不算多,但如果不办重点班,学生散布在各个学区,考上的肯定更少。后来听说,陈庆玉有一次遇见当过重点一班班长、中途辍学的王言松,对他说:你的兵,有好多考上学的。王言松无言以对,回家后大哭一场。
有一些学生没有考上,就再考高中,有的去了莒南一中,有的就读于相沟中学。还有一些学生不考高中,直接回家务农。读高中的拼搏两年,有一些人考上大学,毕业后分布在天南地北。三十年下去,学生们身份迥异,干部、教师、商人、医生、工程师、农民……造化多端,令人感叹。
2005年冬天,我教过的一个学生打电话,说正在日照联系业务,要见见我。他大学本科毕业后留学任教,同时开着一家公司。晚上,我到小区门口接他,他带着满身酒气,从一辆轿车上下来,“咕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声称“拜谢师恩”。我急忙将他扶起,批评他不该这样。我认为,当年这些学生是从全公社选拔出来的,无论谁教,都会有一些成为佼佼者,出人头地。
二十八、再回古城
山中无老虎,
猴子充大王。
可怜大圣后,
俨然装人样。
玉皇不封号,
手中无印囊。
名言不正顺,
愁煞一饭筐!
这是我于1980年1月25日写的日记。
这首顺口溜,既是自嘲,也是发牢骚。
1979年夏天,我送走中心校重点班的学生,公社教育组让我到古城学区负责,因为何乐田校长被调到县城一所小学任校长。教育助理厉宝德和我谈:你先去干着,我打报告给公社党委和县教育局,让你担任古城学区教导主任。虽然公布令一时下不来,但我也不打算再派教干,古城学区由你一个人负责。
然而,半年过去,“公布令”也就是任命书并没有下达,我的身份还是一名普通教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一时郁闷,发泄了一下。
我是秋假开学前去石崖的,去的时候踌躇满志。我觉得,我对古城学区的情况很熟悉,老师多是老同事,到那里肯定顺风顺水,能让这里变变样子。我召集了一处联中、八处小学的教师开会,鼓动大家认清教育战线的大好形势,扎扎实实工作,努力把教学质量提上去。
现在想想,一个二十四岁的毛头小伙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实在令人齿冷,但那时我自恃拥有重点班教师组长的经历,已经享受每月领1.5元修车费的“教干”待遇,腰杆颇强,底气颇足。
九月份,我因试用期满一年,转正定级。省里规定,1978年招录的那一批公办教师,百分之五十定为39元,百分之五十定为35元。相沟公社考上的三个,万冶善调走,王志刚考上大学,只剩下我自己,县教育局就分给了一个低工资名额。我没在乎这事,心想,35元,加上副食品补贴5元,修车费1.5元,也不少了,比起还没转正的代课教师、民办教师,我应该知足。
我让古城联中发生变化,是从改造厕所开始的。这里的男女厕所位于学校东南角,用蛇纹石垒起的矮墙有多处坍塌,难以遮人。粪便无人管理,里面一片狼藉,大家都把去厕所视作畏途。我多次见到,一位男老师进去,都是匆匆出来,在厕所外面束腰,边束腰边吐唾液。我想出一个办法,找到石崖大队书记老石,让他跟生产队商量,哪个队愿意重建联中厕所,以后的粪便就归哪个队。老石很快商量成了,有一个生产队派来一帮人,并运来一些石头,到这里除旧布新。我带着上完课的老师也去帮忙,或搬石头或和泥,让厕所改造很快完成。
看着崭新的厕所,听到同事们的赞扬,我想,这是牛刀初试,我还要改造学校的危房,建一片新教室呢。
(赵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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