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岩的梅雨潭，朱自清先生灑下女兒綠的蠱惑後，引多少善男信女趨之若鶩。女兒綠，綠得晶瑩，綠得剔透，儼然環佩叮璫一女子飄然而至，嫵媚動人，至此遐想便罷，朱先生一支神筆，勾魂攝魄，令我浮想聯翩，明湖綠柳，和田玉綠鐲，綠蘿佚事紛至沓來，讓我忽然想起綠盈盈三字。佛家有三昧修禪之說，我想只有不贅於塵世之累，方可得其趣，知其味吧。
1
我所居住的城市，有泉城美譽，但生性懶惰，除去趵突泉、漱玉泉、珍珠泉、黑虎泉近在咫尺，去過多次，其他名泉，未能探究一二，妄做泉城人多年。好在，樓下便是大明湖，站在13層樓之陽臺，視野極好，半壺明湖，幽深明澈，搖曳生姿，一行行岸邊的綠柳，在春日，綠意盈盈，每每引得心中的癢蟲，蠢蠢欲動。暮春晚飯後，時常溜達前往，以解思念之渴。
很早，泉城便有“一城山色半城湖，四面荷花三面柳”之說，這幅懸於大明湖鐵公祠裡的楹聯，據說是乾隆年間江西才子劉鳳誥所題。雖然不甚確切，但增添了明湖荷花之美，
綠柳之魅的神秘色彩。
明湖垂柳，不同於其他柳樹，這裡的柳樹，樹齡較長，樹冠龐大，樹姿婆娑，而且柳枝繁茂，纖細悠長，很多都脫垂接近青石板地面。每當風起，如裙襬，舞著華爾茲，如秀髮，飄逸揮灑青春女兒之活力。又如舢板踏浪之浪尖，只差一寸，便夠著伴飛鷗鳥之羽翅，清脆明亮之嗓音。
“一樹青絲萬般魅，萬千柳樹綠潮湧”
明湖四周，當春風之笛，被驚蟄神諭，吹響綠色笛音時，柳樹，從鵝黃的稚綠，到淺色的薄衫綠，再到深色調的玉鐲綠，都在其柳條、柳枝上傾情端出，毫不保留。整個明湖因為其色調變化，而逐漸呈現一幅水彩畫的靈動、絢麗。“一壺旖旎明月夜，綠柳荷香對半裁”，說的就是明湖的綠柳，潑灑春意時，絲毫不遜於夏季明湖荷花之雍容典雅。
柳樹的綠，綠到眼裡，綠到心裡，綠到骨髓裡，這樣的綠，在暮春起到披風作用，明湖因為無數條綠披風，而生出溫婉氣質，生出大家閨秀的從容淡定、嫻靜優雅。過了暮春，再入夏季，柳樹的綠，濃得化不開，徜徉在明湖的短橋長堤間，它們的影子，靜如處子，動若脫兔。
柳樹上生出的無數匹柔軟空調，綠意盈盈。沁涼可以穿透皮膚，落入肺腑，讓人似飲了一大杯綠詩青詞，一時精氣神，換了個天地，坐上了過山車，那個爽快勁，讓人不顧體面喊天喊地，喊出倒拔垂楊柳的酣暢淋漓。
2
玉鐲採天地之靈氣，唯有靈犀之人佩戴，才能相得益彰。《古玉辯》中言，玉喜燥不喜溼，北方玉質勝過南方。如聞名遐邇的和田玉，但和田玉幾近絕跡。百多年前，遠赴加拿大華工，在河流淘金時，發現加拿大碧玉，經打磨拋光後，質地滑潤細膩，於是帶回國饋贈親朋好友。不少珍品，甚至流進皇宮，愛好天下珍物的慈禧，都極其喜愛加拿大碧玉製成的玉鐲。
在玉石圈裡，講究緣分，也非唯皇親國戚，官宦之家，才能得玉之寵幸，只有人和玉有緣，才可做到人養玉，玉養人之說。我心底一直執拗認定，所謂的緣分，不可說破，就像女兒綠，說不太清，但那種可人勁，巧笑情兮，就足以令人心嚮往之。
我和夫人，十幾年前，偶遇一玉器店，見一和田玉手鐲，淺綠色，泛著淡淡的光澤，夫人說綠得不諳世事，她目不轉睛地看，雙眼盯著看得快要飛出翡翠了。彷彿那隻綠手鐲，前世是她的姊妹。她要拯救離散多年的它，脫離那禁錮它的櫃檯。
我看不下去了，說道買了吧，可以天天捧著看，戴在腕上看。
夫人呢喃到，你不看下價錢，一萬八。
一萬八，你喜歡買下就是緣分，省得得了相思病。
我可擔待不起。夫人嗔怒道，你的錢就是我的，捨得也是一樁冤案官司。怕就怕，今後被你逮了口舌，我可不敢輸於一隻手鐲上，一時痛快，一輩子低頭做長工。
哈哈哈，我大笑。
聽到夫人調侃，我更覺得夫人的一雙眼眸，和那隻鐲子，底色是那樣相近。我又端詳了下那隻手鐲，晶瑩的綠，無論深淺，都像流嵐，清晰的底子，套著一小截淺白朦朧調子，生活的溫潤，都在這隻手鐲上，被鍍上釋義。
十幾年前，經濟還不寬裕，過了一年，經濟寬裕後，等我偷著想去買回那隻綠盈盈手鐲時，被告知，那樣成色、式樣的大都是一兩隻，早就賣掉了。一股落寞，從深深的谷底升騰，我想起雨中爬黃山一幕，秀美的黃山松，黃山雲，就在半山腰停駐，我很想抱住它們，與它們一起融化在這天地方寸裡，兀自享受遼闊縹緲的空靈，但及最後也沒有實現。
這種輕微的疼，像手指尖不小心被荊棘劃破後的痛，銳利而持續。綠盈盈的手鐲情節，一直糾纏很久，直至後來與夫人一起到新疆旅遊，才了結了心願，當玉鐲戴上手腕時，我看到夫人眼眸裡盈著淚花，那塊玉鐲綠意盈盈，一閃一閃，仿若應了它是夫人等了一世的姊妹。
3
我與夫人，一個愛靜，一個愛動。結婚初，她嫌屋裡太靜，便養了一隻京巴，那隻小狗貌似很通人性，夫人在時，它上躥下跳，尤其在洗澡後，更像是狂歡節來了，百米速度，來回在客廳和臥室衝刺，邊衝刺，邊不斷甩掉身上的水珠，同時發出消防中隊救火車般的高頻吼聲，看見小狗的精彩表演，夫人總是喜笑顏開，彷彿這個小小的家裡，春天蒞臨。為了平衡這三尺房屋下的生活喧囂。我從早市上搬來幾盆花花草草。其中一盆綠蘿，很入我眼。
青花瓷橢圓小花盆，小小的葉子，有十幾片，每片都像三兩舊錢幣大小。七步成詩的曹植，曾在《苦思行》記載過它的曼妙之姿，綠蘿緣玉樹，光曜粲相暉，將一己抱負附著在綠蘿上，讓綠蘿多了一層幽深纏綿的氣質。
我將綠蘿放置在雕花木質花架上，花架高約三尺，每天用特製的肥料水噴淋，它也很爭氣，原來的葉子淺綠色，不斷加深，透出一股回到森林故土的愉悅。
好像在說，你是我的貴人，我不說，但我的綠色在跳舞。
是的，沒錯，是在跳舞，一天不看這舞動的綠蘿，我就丟了魂，渾身不自在。
她的綠，應了朱自清先生所言的女兒綠的嬌小俏皮，輕喚一聲綠蘿，舒展的葉面，都會微微卷起波瀾，忽然我想起梭羅在寫《瓦爾登湖》，法布爾在寫《昆蟲記》時，是如何抗拒孤獨的。
錯，不應該叫孤獨，應該稱之享受，只有在執拗的愛的國度裡，梭羅才能釐清瓦爾登湖錯綜複雜，幾十種植物花卉的名字，法布爾，才能充當昆蟲王國的皇帝，像一架攝影機，揭開螳螂捕蟬的動機，螢火蟲揹著燈籠的秘密，蟬在地下歌詠多年的機抒。
到後來，這盆綠蘿的葉子，長成每片兩寸長的模樣，巨大的蒲扇，在一節節藤蔓上垂下來，似有綠盈盈的一汪水眼睛，跳動在葉脈與葉脈間，只有我能夠看到它。這是幻覺，還是靈犀之感應？總之，它的綠在一個階段，成為我碼字疲勞時傾訴的對象。
它的綠陪伴我，在夜深人靜時，生出榕樹一樣的故事鏡頭。我幾次恍入森林裡，看見一朵朵小蘑菇，在古樹下頂起傘蓋，長成碩大的吊腳屋。
綠，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綠，又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朱自清先生，在仙岩梅雨潭的綠裡，仿若下了一個蠱。女兒綠，則是他不經意間，吐露的心聲。所有泉水，都有泉源，所有藥材，都有道地一說，所有的香味，也源自花蕊。
明湖的綠柳、我和夫人錯過又失而復得的和田玉鐲，以及陪伴我寫作走入夢境的綠蘿，它們的綠，是否也是一個個蠱呢？他們為什麼，像鐘擺的滴答聲，在耳邊揮之不去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通聯、簡介：
作者簡介：田勇，愛好詩歌，聲音藝術，曾在《詩潮》、《星星》、《草堂》、《關東詩人》、《作家週刊》、《新民晚報》、《雨時詩刊》等發表詩歌、散文和評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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