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饶了你

赵斌被人打了,在去接孩子放学的路上。

事情起因很简单,他的电动车蹭住了对方的面包车,车没一点事,说蹭住是大了,其实就是脏兮兮的电动车和同样脏兮兮面包车挨在了一起,反正路堵成那样,不挨在一起也不行。可是从面包车上下来了4个花臂小伙子,为首的那个一脸上一脸疙瘩,疙瘩哥一把抓过赵斌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赵斌觉得鼻子一热,就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他觉得自己的肚子变成了各种形状,扁的,圆的,长的,短的,那个伙子使劲往他身上踹。

洛阳最近在修路,几条主干道都不通车,所有人都在这小胡同里面挤,挤来挤去挤成了一锅粥,小路堵了,过路的人都一脸焦虑,现在又化身吃瓜群众看似看热闹,“别打了,别打了,都让一下就过去了,还能打一架!”环卫工大妈大声嚷嚷,路口的协警也赶了过来:“来来来,都跟我走一趟!还有力气打架,到了派出所再说!”

赵斌几乎动弹不得,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我被人打了,要去西区派出所,你通知你苏姐去接孩子,然后让王律师来派出所。不,先帮我打120…….”

(1)

“无大碍,鼻梁骨折,目前看来没有明显塌陷,B超显示无内伤,先观察两天。”医生说,然后摇头:“你也40多岁的人了还打架?”

赵斌难堪地笑笑:“碰见了几个愣头青。”

他起身去厕所,在面前的玻璃镜子里看到了真实的自己:头发乱糟糟,分不清上面是水还是泥,西服湿了一半,浅灰色变成了杂灰色,裤子上全是浮尘,皮鞋,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下,看不出本色了。眼镜上的水痕清晰可见…….这明明是个年过四十,精瘦黑干的农民工。

今天去接孩子,也是一时兴起。一年多了,他都没去接过女儿放学,今天回家早,没有应酬,明天也没出差或者其他要紧的安排,他说他去接孩子,保姆提醒他:“王城大道不通车,你别开车。”

那你平时怎么接?

我呀,我骑电动车啊。

电动车钥匙给我,我今天也骑车。

保姆似乎觉得这事有点少见,也不多说,把钥匙递给他,说一句:我都从那傍边胡同走,赖好能过去。

所有的大路都封闭施工,施工墙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喷头在喷水雾,水雾茫茫,喷一下没关系,可惜在那堵了十来分钟,喷的身上和头发上都水蒙蒙的,一阵风过,也不知从来出来的黄土,又腻呼呼地附在那水雾上,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原先那个看起来气质不俗的企业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农民工。

当农民工进入小学旁边那个胡同的时候,他狼狈的几乎要逃窜了,可是进去了,也出不来了,他忘记今天周五,孩子们都要离校了,接送孩子的人是平时的四倍,一时间吵闹声,抱怨声,骂娘声四下响起,这时候他简直想要骂自己的妻子了,非要说什么好小学都在涧西,然后放着家门口的学校不上,非要送孩子来这又远又破的老学校,可当务之急,是怎么过去这胡同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就被人打了。

我不想饶了你

我不想饶了你


(2)

电话响起,是派出所长的电话:“哎呦,我说赵总啊,怎么是你被打了,我看到你这小助理还吓了一跳,还真是你被打了啊,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他笑的有点勉强,说碰上几个愣头青,下手不轻啊。

所长嘿嘿笑着,说我知道了,你先养着伤,后边这事你看咋办,咋办都行。

第二天,助理来汇报:“四个小伙子,从洛宁来的,为首的那个19岁,来洛阳不到俩月,没啥固定工作,现在给人做空调安装的,还没领到过工资。按照正常的伤害案件走,只是拘留15天。”

助理说罢,不作声了。

赵斌一阵恍惚,洛宁的,19岁,这词怎么那么熟悉呢?对了,他也是洛宁人,刚来到洛阳的时候,也是19岁,19岁的他在一个工地上搬砖和泥,是个任谁都能呼来喝去的小工。都是19岁,这小伙子怎么能怎么横呢?可那时候的他,一天到晚低眉顺眼的他,有一次大拇指指甲被砸掉也不敢吭声,咬着牙继续搅拌水泥,怎么敢吭声呢,怕是要被开除了。

助理见老板沉默,继续讲。

“昨天这小伙子的妈来了,见了我直接跪下,说是家里四个姐姐只有这一根独苗了,四个姐姐供出这一个技校生,技校毕业了也不学好,修过车,端过盘子,在洗浴中心当过门童,跟人打架了没处躲,才让他到洛阳找份工作,赖好能养得起自个。”

罢了,助理补充一句:“我看着老人挺可怜的,头发花白,平时就是捡个塑料瓶子收个废纸。我说你儿子把人打伤了,等鉴定结果出来再说咋处理。”

赵斌依旧沉默,呵呵,洛宁的,四个姐姐供着一个弟弟。

他的初恋是他的高中同学,成绩很好,高二那年辍学了,因为家里让她打工养弟弟,那时候的赵斌穷的连饭都吃不饱,只能痛心看着女友退学。后来,听说她嫁了人,她爸妈狮子大开口要了一大笔彩礼给了她弟弟,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几年前他开车回老家,经过一个集市,集市上拥堵,他的车走走停停,他看到边路卖青菜的小贩眼熟,再仔细看竟然是他的初恋,不到四十的年纪看起来像四十多岁,可怀里竟然还抱着一个待哺的婴儿,婴儿大哭,她不管不顾地撩起衣服,把乳头往孩子嘴里塞。赵斌别过头,升起车窗走了。

……

赵总?您看这事咋处理?小助理问。

赵斌心里的火,被点的哗啦升起了一大片。

这么多年了,他被人看轻过,他咬牙坚持过,他倒下过,又满身是血的站起来过,他弄清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游戏规则,现在,他终于学会了与各种人各种场合巧妙地周旋,他终于学会了优雅地奉承人以及被奉承,而他今天,又被强迫地打回原形,这些带泪带汗带血的记忆,这个小伙子又带他回忆了一遍,一字不差地回忆了一遍。


我不想饶了你


(3)

“小路,我办公室左侧的抽屉里有一个信封,我没记错的话里面应该是6万。你把这6万交给崔律师,让他打点一下,说我不接受调解,不接受赔偿,往重了判。”

助理小路点头,然后出去了。他只是有点不理解,这个人打人的确可恶,可是老板一向宅心仁厚,这次看来是真的恼了。他恼了,就意味着对方彻底完蛋了。

一个瘦弱的农民工在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面前是孱弱的;四个一文不名的零工在一个成功企业家面前,不仅仅是孱弱了。

崔律师办事一向靠谱,新的司法鉴定结果也很快出来了:故意伤害致人重伤。

打人者面临8年监禁。

可以了,赵斌说。

(4)

一周后小路跟着老板出差,到机场的路还是堵车,小路没话找话一直想说什么,就东拉西扯聊天气。

小路,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个洛宁小伙的事?为什么我下手那么重?

小路一脸愤慨:“那是他罪该万死,野蛮,那是他应得的,报应。”

赵斌面无表情:“他该学会的,这个社会一定会教给他,只是他碰到了我,我就心急一点,顺手教教他。”

小路说:您说得对。

车继续向前行驶,车窗外有水雾飘过来,蒙蒙罩在玻璃上,车刷刷过去几下,车窗依旧清亮如新。

(完)

 作者:远远兔,微信公众号:远远兔。资深少女一枚,摩羯座,表面喜欢小清新,骨子里重情重义重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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