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棵樹那個地方

曲令敏

要說魯山縣堯山景區是平頂山市自然風光的皇冠,四棵樹鄉就是它風華別具的裙裾。從歷史上看,這片山水一點都不偏僻。這裡曾經是南陽通達洛陽等地的關口要塞,兵家必爭之地。四棵樹的地名就是由荊襄的商家駝隊和趕考舉子叫響的。他們為避兵禍匪患,抄近道翻山越嶺走進這一川稻香魚肥的山鄉,遠遠望見背山臨河的四棵大樹,就知道歇腳打尖的地場到了。四棵樹,就這樣隨著人們的腳蹤流傳開來。

我曾經再三再四地走進四棵樹,尋山問水看花看樹看人煙,差不多把這裡當成了洗脫紅塵的一方淨土。

唐代詩人白居易也曾雲遊至此,有詩《和分水嶺》,分水嶺即魯山縣與南召縣的交界處。一嶺分水淮河和長江。詩中千年之上的山容水貌是這樣的:“高嶺峻稜稜,細泉流亹亹。勢分合不得,東西隨所委。”

我來也晚,幸得山水還等在這裡,其實每道嶺都會分水而下,成溪成潭成瀑成河。我在平溝村第一次見識了花園溝源頭十幾畝大的草湖,看到李子峪溝水在迴環騰挪的山勢中飛瀑響潭,得知涓涓河源生成於高崖滲水、巖隙滴水,生成於土坡林泉、草湖溼地。至今還記得,嚮導指給我看開紫花的葛根,葉上帶刺的刺五加,開花極香的獼猴桃,生在背陰山崖上的救命仙草——金釵。晨鳥亂鳴吵得人睡不成覺,花石子小溪裡有很多透明的蝦和橫行的蟹。長尾巴的小松鼠跳來跳去,全不把人放在眼裡。平溝有一棵惟妙惟肖的男人樹,花園溝就有一棵形貌逼真的女人樹……

人煙代代,水生仙,山生神,淺坡低嶺生傳說故事。可以說,這裡的山山水水都與人類有情有義。看楚長城,登望城山,上聖人垛,過水漫石階的石梯子溝,還撫摸過文殊寺那5棵活過三千年歲月的銀杏樹。在我眼裡,這裡是一卷看不盡的畫本,是一本翻不完的故事書,充盈著大自然的斑斕元素。

可儘管我用腳步丈量過這片層層迴環的山地,卻不敢說我對它知根知底。當初浮光掠影地被山吸引,被水迷惑,只見那山無賴地將腿腳伸進庭院,聳起肩頭扛著山家簡樸的房舍,如鄰家頑童,又似親家老翁。山坡上巨石嶙峋,平緩處養蜂養蠶長林果、莊稼。山高水高,不時拋下一溝兩岸肥美的水田,種蓮藕,種水稻,散養白鵝花鴨,很親,很好看。卻不知石多土地少,人均不到一畝,吃飽肚子就是一個很大的難題。

那年那日,去張溝看水庫,更是為了打聽戲曲《桃花庵》中的人物出處,我走進了那片並不起眼的淺山。張溝村許家莊,一棵三人合抱不住的古樹幾里外都能望見。樹下有人在推牌九。我問這樹多少年了,老大爺說他記事的時候就這麼大了。一溝上下散落著東一片西一片的人家,灰瓦石牆或茅簷土牆的房屋千百年不曾變過。總算找到了那座被稱作張墳的張才墓,荒草覆蓋一堆土,不辨真假。不過這一帶相沿成習從來不唱《桃花庵》倒是真的。天近中午,我提議隨便找個人家吃碗蒜麵條兒,小嚮導趕緊說鄉里已經訂好飯了,不在這兒吃。返回的路上他告訴我,張溝是全鄉最窮的村,大半年不見個油花兒,可不能在那兒吃飯。那天中午的清燉羊腿真好,還有一桌子山野菜,可我眼前揮之不去的,卻是張溝村的水清山寂人不富。

幾年過去,聽說張溝出了個能人,29歲當選村黨支部書記,曾經走南闖北,見識過外面的世界。甫一上任,兩手攥空拳,他就放下身段四處化緣,籌資將小學的危房改換成風颳不動雨淋不透的樓房。繼而借力國家的扶貧政策,修路通往國道,通往各家各戶。接著又加固水庫大壩,清淤砌渠,將300畝旱地變成稻田。且改造了全村的供電線路。誰說山裡人不能享有城裡人的生活?眼見這小小的張溝村建起了水沖廁所、太陽能浴池……

又幾年過去,這位土生土長的村黨支部書記借雞生蛋,辦起了農家樂,從當初的7家到現今的20多家。他帶鄉親們去外地參觀學習,請專家、教授來村裡開培訓班,硬是把張溝的農家樂辦成了全平頂山市的典範。都說那裡溪山靜美,農家飯菜好到吃了還想吃。到底有多好?我想去看看。

初冬天氣,山林紅葉瑩然。一溪清流,兩岸人家,掛著序號的農家樂餐館依山臨水,清一色的兩層樓,屋裡坐不下,餐桌擺滿院。樹木疏朗,盆花嫣然,不是節假日,三桌五桌,井然有序。往上走,“許家莊”三個大字赫然雕刻在巨大的岩石上,新起的大片別墅式樓群,氣勢不亞於城市社區。四圍山色裡,淡雲藍天下,山味的風溼潤又清爽,若不是山色映襯,定會讓人錯認成江南水鄉。

有人告訴我,10號那家有故事。細問起來得知,這家兄弟5人,因為娶不起媳婦先後離家,有在煤礦務工的,有在城市打工的,只剩下老母親一個人在家,年邁力衰,經營農家樂非常吃力。村支書就親自登門,勸在外地當上門女婿的老五回鄉創業,答應他政府一定幫扶。老五從一開始全部家當只有六千塊錢,到現在年收入30多萬元,私家車都換了多次,外人看上去好像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笑逐顏開忙裡忙外的老太太告訴我,她家能有今天,村裡的當家人可沒少費心。

一路上行,見一個高高豎起的牌子:“魯山縣精準扶貧就業基地。”牌子後面,堂館樓舍儼然,長長的迴廊,紅紅的燈籠,新植的花木草坪,古香古色的水車,這還是原來那個叫車場的小山村嗎?這是新近當選的村委會主任的許金飛開辦的農家餐館。他們姐弟在外面打拼多年,積攢下數千萬元家底,他2015年回鄉開農家樂……

農家的日子比樹葉還稠,翻天覆地的變化後面,是有人懷著一顆造福鄉里的赤子之心,一步一個腳印、一個腳印一窩子汗水乾出來的。經人指點,我找到那個人的家,黛瓦灰牆舊庭院,鮮豔亮眼的,是門前的月季和牆頭上的凌霄……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而今科學技術以指數級迭代發展,這個為閉塞的山鄉帶來鉅變,讓民風民俗徹底改觀的帶頭人,若干年後即便被人忘記,因為曾經像一棵大樹一樣活過,像一垛子山崖一樣挺立過,像一溪清流一樣滋養過這裡的山川草木和人煙,也不枉此生了吧。

更暖心的是,張溝的經驗惠及鄉里,已經讓越來越多的人過上了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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