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中一位农民工回乡过节、返城复工的真实故事

返乡囧途——小角色,大使命

年关将近,李大总是接到不同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介绍说,自己是镇上工作人员,还有的说自己是县上的工作人员,因工作需要,要询问一些相关问题,“你现在在哪里工作,从哪里回来,住址在哪里”,一开始李大也给对方解释,可是,后来说到了身份证号码,李大寻思着这很有可能是骗子,因为自己坐火车回家的路上,把身份证掉了,李大摁掉电话后,索性干脆关机了。

新冠肺炎疫情中一位农民工回乡过节、返城复工的真实故事

腊月二十九,晚上十二点多,李大一家人都睡下了。睡梦中的李大听到“咚咚咚”“咚咚咚”的敲门声,这大半夜的会是谁呢?一会儿,敲门声伴随着熟悉的问候声,“李大,你在家,不在呢?”哦!敲门者原来是李大的大伯,李大赶紧起床去开门,“大伯,半夜还没有睡呢?”大伯站在门口,面容不像往常那样随和,“李大,你在家呢?‘上面’打电话找你,说是确定你的行踪,还说你电话关机了,就打到我这来了。” 李大半开玩心想:“找我干啥?这一辈子顶多队长来收我皇粮,还没有遇到过县里的领导们大半夜还来关注我这样小人物,关键还这么大费周折的”。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队长出现在家门口,李大才算是把事情弄明白了。李大坐火车回家时,把身份证弄丢了,回村一段时间后,才去村里登记补办身份证,意外的是,村里的人搞疫情排查,把李大的情况报错了,以为是从武汉回来的,事实上,杭州回四川的火车有些车次并不经过武汉。之后,层层报错,这才导致镇、县一级工作人员不断追查李大的行踪。

自新冠疫情被证实人传人以来,举国上下都启动了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基层社区实行入户排查,在农村社区,排查重点对象正是有外出务工经历的人员。李大村组队长解释道:“疫情防控升级后,打电话找人就是所谓‘排查’,工作人员在履行“政府疫情防控工作”职责。”队长还告诉李大:“配合‘上面’排查工作,就意味着为国家疫情防控做贡献。”

“集体生活”——打好社区“巷战”

自从电话排查事件后,队长就成了李大家的常客,虽说按时间算,李大回来已经有二十天,但是,队长还是每天上午十点左右背着消毒器来李大家消毒,牲口棚、厨房、卧室等等通通消毒一遍,消毒后需要把房间门关上一段时间,李大一家人就坐在自家门口,“队长就背着消毒器,站在我家坝子里,给我们和周围几户邻居讲疫情防控,今天又新增了确诊人数多少,劝大家不要走家串户,如果要去地里砍菜,都应该是一个人快去快回,不要逗留,更不要和邻居聚集聊天,不要做害人害己的事”。队长还特别强调,李大家和其他家里有外地回来的家户都属于村里风险性较高的家户,更应该自觉居家隔离。李大说:“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要和隔壁邻居吹吹牛,但村里相互聚在一起聊天的好像真的少了。”

每天上午十点、下午三点,村里多年不用的喇叭准时响起,重复不断地轮播新冠疫情防控知识,劝导村民们配合村里疫情防控工作人员工作,相互监督,上报武汉返乡人员,上报疑似病症患者,配合政府打赢疫情狙击战。“喇叭里用的四川话,喊得很形象,‘晓得啥子叫重大一级响应不,就是上战场打仗最高级别了……这场战斗如果打赢了以后天天过年,打输了就没有年过了’。”

防控再次升级,正好是过春节的日子,队长入户宣传:“今年,我就是你们的亲戚,我会来走家串户,你们相互之间就不要走了,待在家里,不出门、不串门、不聚餐,打好社区‘巷战’,你们每一个都是战士。”

往年正月里,亲戚朋友们轮流坐席,这下好了,“上面”不让大家坐了,这对李大来说倒也还适应。而那些“重亲”(亲戚关系近),比如,去岳父家,他家和李大的家不是在一个村,需要过的几道“关卡”,这就比较复杂,除了李大家要向村里申请通行,关键是岳父家还得给他们村联系好,“过关卡比较麻烦,给岳父电话上拜年,他们也都还是理解。若是,其他需要去拜年的亲戚家,还要再多路过一个、两个村,这就更麻烦了,干脆不去了,这样一来,今年过春节的好处是钱省下了,力也省下了。”

如果需要到场镇上买生活物资,“必须到村里去拿出行证,全村每天有五张出行证,供村民使用,某天自己去找队长拿,恰巧遇上没有了,那就看所需物资是不是紧要,村里干部协调解决。在农村还好,吃的、喝的地里基本也都有,不让出去,也就不出去,到自家地里走走,日子倒还能过,影响不大。”

有时候,觉得无聊,李大和年迈的父亲去屋后河边坐着钓鱼,一边静静的看着湖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李大父亲讲起了集体时代过的集体日子,李大父亲说道:“眼前的日子过的有点那些年过集体生活的味道。”李大开玩笑地说着,“今年倒是多了一个亲戚——队长!”

春节期间,举国上下都进入了疫情防控的攻坚阶段,李大的日常所需、娱乐、休闲活动、走动范围与距离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无论是室内生活的固化,还是每天高音喇叭里的劝导,李大的疫情生活受到了国家制度的制约,日常生活隐约透露出隐性集体特征,深深打上了国家的烙印。

返城征途——“通关”“闭关”与“解关”

以往不出正月十五李大就会返回杭州,但是,眼看二月出头,自己还在家里呆着。其实,自从两个女儿与女婿带着孩子在四川高速路封路前离开李大家后,李大就想回杭州上班了,虽然老板多次催着李大回杭州复工,但是,目前的形势,也不是李大想走就能走的。

想要复工的李大打电话给队长,询问是否可以出村去杭州复工。队长说:“按照规定程序,身体健康条件允许下,需要办理通行证,手持通行证才能一路畅通。”李大按照队长说的,先找厂里要了复工函,再去村委会排队登记,等着村里安排,到镇上去体检,体检无恙后,颁发通行证,程序比较繁琐,所幸折腾了一番,总算是办好了,还附赠一只口罩。李大拿到通行证已是二月初八了。

李大说老板催得紧得很,加上通行证有效期短,这就意味着需要赶紧动身。闷了两月的李大,期望马上回厂就能上班,兴冲冲地收拾好行李,手持通行证,坐摩托车去临镇坐车,通关时才发现,自己的通行证只能从内江出去,李大努力给“关口”的工作人员解释,“你们也都知道,我们家这段,行政区划上属于内江市,但是我们这里地理位置上紧挨着自贡市,而且离临市的县火车站,也只有40分钟的车程,这你们也是知道的,而且,现在厂里催得紧。”李大反复给工作人员解释,载他的摩托车师傅也帮着他给工作人员说好话,“我们平常都是从这里过去坐车的……。”但是,工作人员还是坚持,要按照上面的规定办事,不能“通关”。

“通不了关”,李大只好坐着摩托车又返回家里,眼看通行证的有效日期为一天,如果去本市火车站坐车,得倒车三四次,保守估计4个小时,想想罢了。无措的李大与家人合计后,一致同意打电话给住在隔壁镇上的侄子,让他半夜来接李大,趁“关口”的检查人员还没有上岗,直接开车把李大送到临县火车站,李大说,“一路战战兢兢,生怕被逮住了,万一再被弄去坐两天牢更不划算了”。

整个车站空空荡荡的,李大等了十一个小时,工作人员反复检查了李大的复工通知和健康通行证,再测量体温,终于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在车上,李大全程带着村里赠送的口罩,车厢里不像往常那么热闹,闷了两天,好不容易到了杭州,在站里,李大又接受了严格的检查,直到健康码显示为绿码,李大才顺利出了火车站,坐上了厂里派来接自己的车,李大说:“这种待遇,在我的打工生涯中,这还是第一次呢。”

一路上,李大想着终于可以复工了,然而,李大没有料到的是,自己又被带到了社区做登记,填表,最关键的是,社会工作人员给了李大一张隔离十四天的单子,回到厂里,宿管给李大分配了一个单间,李大放下行李,收拾好房间,过起了被“隔离”的日子。第一天,李大觉得除了不能上班,并未感觉“隔离”有什么不好,况且,工友每天还送饭进来。但时间久了,李大开始怀念以前住8人间日子,虽然,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常年几乎没有休息日,可是,大家下班后,经常说说笑笑的,倒也没有觉得日子有多难过。

再看,如今这光景,几天以来,唯一来房间里走动的人,就是拿着温度计、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有时候,工作人员也会安慰李大,“在这间屋里待上十四天,正常就可以上班了。”李大应和着:“第一次觉得一天的日子过的这么慢。”工作人员又安慰李大, “如果一直不出门,十四天还是很快的,可不能像某某,出去溜达被人举报了,被贴上封条,又是十四天,之后,又被工作人员发现封条被撕坏了,又是十四天,那就等得久了。”李大听了工作人员的话,没再多说什么了。李大回忆道:“我当时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睛,毕竟那些天晚上,看着没啥人的时候,自己就溜出去,到河边坐着抽烟,只是,我运气比较好,没有人揭发我。”

熬过了“解关”,二月二十五日,李大终于复工了,看着熟悉的工厂,显得有点空荡,工友半开玩笑道:“老板说我们返工就在给国家经济做贡献”。不知为何,李大却笑不起来,甚至有点悲伤,想起还被隔离的日子,他说:“一开始,自己并没有觉得居家隔离有多困难,可是当我一个人呆久了,没有人说话,没有电视看,只有一个手机,每天不能在有人的时候出门,只能偷偷溜出去,这十四天以来,自己‘分文不进’(没有任何收入),反而,还要每天支付给厂里一日三餐的生活费,十四天里看得见的经济损失就是差不多2000元。”看着李大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如果说,李大一开始还不完全清楚“隔离”的日子是什么样,有多困难,而此时的他应该会怀念在老家和父亲钓鱼的日子吧。

李大的复工之路崎岖不平,在某些方面遭到了制度性的阻碍,同时,当“居家隔离”这一制度切换到城市,作为家在遥远农村里的农民工群体,“居家隔离”就只剩下“隔离”了,在这期间他们所遭受到的心理、身体、经济方面的影响,似乎比原本他们在农村要付出的更多。不管李大是否察觉,他对制度的遵守与灵活处理,都为国家的疫情防控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结束语

随着新冠疫情的爆发,政府的疫情防控全面升级的特殊时期,李大的返乡、过春节、返城个人生命轨迹被纳入到国家制度之中,李大的个体经历承载着国家的宏大历史。因此,通过记录农民工李大的口述史,鲜活的回忆深入而细腻的刻画了个人与社会、国家命运的交织,灵动地呈现了,在特殊历史时间里小角色的大使命!尤其,耐人寻味。

正如社会学家贝克所言,全球进入了风险社会,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被卷入系统性的风险之中,并可能遭受风险性后果。因此,当个体嵌入与被嵌入到全球社会与国家制度之中,个体的行为不仅影响着整个社会的稳定运行,整个社会的运行也需要个体行为为其负责,但是,对于社会位置不同的每一个人,风险后果却不是均分得,承担防范风险责任也不是平等分配,值得反思的是,流动的农民工群体似乎更多地暴露在风险之中,也承担了更多的风险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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