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苏堤

舒适明亮的公交车在南山路的“苏堤”站停稳后,我抬脚跨出车门。就在抬头的刹那间,我瞥见了一座人物雕塑,他刚好矗立在南山路北边的入苏堤口处。

杭州的苏堤

在南山路的南边,这座雕像的对面,是一座小有规模的寺院。因为尚在疫情期间,院门紧闭,但里面寺庙的黄墙黛瓦还是按捺不住地越过外墙的墙顶,有点炫耀似地探出头来。

杭州的苏堤

您可能没有听说过这座名为“净慈寺“的寺院,但寺院里南屏山上的那座钟,还有它在傍晚的黄昏里发出的清越悠扬的声音,您多半是听说过的,它就是——南屏晚钟。

待走近看时,见这座青灰色的石头雕像乃是一位中年男子。他长袍着身,衣袂飘飘,看起来洒脱淡然;他明眸剑眉,五官棱角分明,如矩的目光注视着遥远的天空。

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那高高的帽子,还有那飘逸的美髯,这让我想起高中语文课本里清代魏学洢写的《核舟记》中的这句话——“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

是的,这雕像中的男子,正是——苏东坡。

初识苏东坡,还是在小的时候,是因为他的诗词和散文。不知道他一生写过多少诗,反正光是名头,就多得叫人咋舌;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父亲苏洵、弟弟苏澈并称为“三苏”,他与黄庭坚并称“苏黄”, 他与辛弃疾并称“苏辛”, 他与欧阳修并称“欧苏”…… 不过,我以为最贴切、最崇高得的却是这一个——“诗神”了。

在苏东坡身后不远处的西北方向,靠近西湖边的地方,是杭州苏东坡纪念馆,一座精致的木质楼房,楼前有一棵巨大的百年枫树。

杭州的苏堤

砖红色的二层小楼,在这棵老枫树的掩映下显得影影绰绰;里面藏着的是这位东坡居士的一生:他的生平、他的事迹;他鞠躬尽瘁、勤政为民;他喝酒吃肉、被贬被黜,——他的确是一个多面的人,正如林语堂所言:“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诗人、一个小丑。但是,这还不足以道出苏东坡的全部……”

毫无疑问,他的确是一个伟大的人!

立于楼前,我禁不住地在心里赞叹着这纪念馆的好处和选址的妙处,——倘若没有苏东坡,何来苏堤?倘若没有苏堤,何来“苏堤春晓”?倘若没有“苏堤春晓”,这西湖水又会少了多少份美啊!

杭州的苏堤,正是始于这座雕像和这个纪念馆。我之所以强调它是杭州的苏堤,是因为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这个辽阔的疆域上,总共有四条“苏堤”。

在苏东坡雕像的对面,苏堤入口处的东侧,是苏堤碑——一个乳白色大理石碑,上面这样记载道:“宋元祐四年(公元一零八九年),苏轼任杭州知州,征用民工疏浚西湖,以湖中淤泥葑草,筑城长堤,全长二点八公里,人称苏公堤,以誌纪念。全堤自南向北筑有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桥,故历代又有‘六桥烟柳’、‘苏堤春晓’之称。”

杭州的苏堤

仅仅一百一十四字,似乎便道出了苏堤的底细。然而,就算这区区百余字能道尽苏堤近千年的历史,可又怎能描绘出哪怕是一丁点苏堤的美丽呢?!

从入口处进入苏堤,向北走,看见了东边双峰山顶的雷峰塔。看见这塔,就想起许仙和白娘子,想起法海老和尚,还想到白堤上的断桥。

杭州的苏堤

过映波桥,有“花港观鱼”。一座小巧玲珑的小桥,把我从苏堤引向“花港观鱼”入口处的花门。

杭州的苏堤

进了这道花门,才发现原来里面原是别有一番天地的。

这个“花港观鱼”,是从苏堤伸进西里湖西南角的一个半岛。半岛东与苏堤以小桥相连,西里湖水也经这个小桥与苏堤东边的西湖水相通。小岛西倚层峦叠翠的西山,平静如镜的小南湖和西里湖,像两颗碧绿的宝石,静静地搁置于岛的南北两边。只是因为从西边远处的花家山麓,有一小溪流经此处注入西湖,它便被叫作“花港”了。

杭州的苏堤

在花门正对着的西里湖南岸上,有一颗百年樟树。在老樟树巨大的树冠的荫护下,在一块光滑发亮的仿真青砖上,坐落着林徽因纪念碑。这纪念碑真是别出心裁,空灵得像她本人。

杭州的苏堤

在造型别致的青铜诗笺上,镂空出林徽因的身体剪影,青铜的切割雕空工艺如此精细,将她平日里端庄优雅的体态和神情刻画得惟妙惟肖,我甚至看到了她温婉祥和的面容。

杭州的苏堤

在她的周围,是一排排镂空雕刻的娟秀小字:“在光影怡怡可人中,和谐的轮廓,披着风露所赐予的层层生动的色彩…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于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是的,岁月漫长,世事沧桑!但当我们回过头来,以款款的深情打量、回望这个世界时,在我们灵魂的深处,该有多少美好、彩色的记忆啊!我于是便想起了泰戈尔的这句话:“我们看错了世界,反说它欺骗了我们。”我同时也想起他另外的一句:“当我们爱这个世界时,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纪念碑的南侧,是一个密林,林中老树多为百年雪松。每一棵树的每一根墨绿色的枝条都很大,有一颗普通雪松那么大。树丛太过茂密,树上端的枝条,一律向上伸到天空里去了;而那些靠近地面的枝条,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于是便扎煞着向地面匍匐过来,给人以萧杀幽静、遮天蔽日的感觉。林里林外皆是大草坪,夏天必是遮阳纳凉的好地方。


树林似乎将这半岛隔成南北两部分,南边很幽静,佛光紫气,自成一体,像一个世外桃源。有两个大户人家的庄园分布与此,一个叫余庄,另一个叫蒋庄。余庄不大,里面有亭台楼榭,古色古香;而蒋庄似乎更出跳一些,算得上是西湖的一个名庭院,何况又有国学大师马一浮先生在晚年居住与此。

然而,半岛的北部,则是另一番景色。这里原是南宋时期内侍卢允升在花家山麓建造的别墅,所以就叫“卢园”。卢家在园内架梁为舍,叠石为山,凿地为池,立埠为港,又在里面莳花养鱼,修亭造阁,园内于是绿植如茵、花团锦簇、小桥流水,亭台楼榭。

园内的花草万紫千红,每有不认识的,便拿了手机上的“形色”来识别;可惜,有些甚为稀奇的花草,“形色”竟也辨识不出,最后勉强拿一个对不上号的东西来糊弄人。但牡丹园的牡丹和芍药园子里的芍药是绝对不会错的,虽然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相似。

红鱼池最热闹,每有好奇爱凑热闹的小孩儿立于桥头,鱼群便像拨剌着水聚拢过来讨食。恰逢一阵微风吹过,岸边斜倚到水面的一棵樱花树下起了樱花雨,花瓣漂浮于水面,那鱼也一窝蜂似地拥来,用它们永远微笑着的嘴唇去嘬那些花瓣,正是一幅“花家山下流花港,花著鱼身鱼嘬花”的动人画面。

从“花港观鱼”出来,看见对面苏堤的东侧有几家小卖店,卖的是吃食,几乎都和苏东坡有关,肉是“东坡肉”,饼是“东坡饼”,豆腐是“东坡豆腐”,连凉粉也是“东坡凉粉”…….

苏东坡的一生,是命运多舛的一生。他的政治生涯,更是沉沉浮浮,令人心惊肉跳。但他生性乐观,对吃亏享福并不太过在意。那位写《乡愁》的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曾说:“旅行,我不想跟李白,因为他不负责任,没有现实感;我也不想跟杜甫,因为他太苦哈哈,恐怕太严肃;而苏东坡就很好,他很有趣,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苏东坡的爱吃,是天下闻名;后人因此而沾了不少口福。可他是不但爱吃,还会品会做。其实,在中国菜的历史长河中,有66道与苏东坡有关,单这堤边区区三两家小食店,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沿着苏堤向北继续前行。路两旁有花坛,坛内有海棠、玉兰、樱花、迎春花……而靠近两侧湖水的岸边,则尽是杨柳河桃树,一棵杨柳隔着一棵桃树。

桃花全都是碧桃,枝条上一朵朵殷红的、洁白的、粉红的桃花,拼了命地往一块儿凑,热闹得要命;至于杨柳,它们柔嫩的枝条全都依依不舍地拂向大地和水面,远远看去像烟、像雨、又像雾……虽说还没有蝴蝶,但已有蜜蜂前来吮蜜,嗡嗡营营地吟着,忙忙碌碌地飞着,这儿嗅一嗅,那儿闻一闻。鸟儿确乎很多,叫声又格外地婉转空灵,这便是早春的苏堤,所有的一切都苏醒了!

想当年,苏东坡初来杭州任知州时,这西湖湖面的十分之二三已为葑草所覆盖;及至他第二次来杭,西湖已有半数被湮塞。苏东坡于是忧心忡忡地说:“葑合平湖久芜漫,人经丰岁尚凋疏” ,“更二十年,无西湖矣”。他于是上奏朝廷,请求拨款疏浚西湖。朝廷准奏后,他又发动二十万民工挖淤泥、除葑草。人们将大量无处堆放的淤泥,筑成这条横穿西湖南北的长堤。

继续向前,过锁澜桥,遥遥地可见“三潭映月”。这儿是湖水最深处,只因害怕西湖再度淤塞,便于此处置三塔为界,三塔之内不得种植菱藕。不想一箭双雕,成为难得的好风景。

不觉行至望山桥。远远看去,见桥头掩映在香樟树中;及到桥上,又见桥头的大柳树将千百枝条拂向湖水中,似一帘幽梦,果然是“烟柳画桥”!

这样沿堤路一直向北,两边的湖水中不时有漂亮的游船在碧桃和杨柳的间隙中闪过。路上有三个身着汉服的姑娘,她们的长发和衣袂一并随风飞舞,十分惹眼。但人们并不觉得奇怪,——在这样花团锦簇的地方,穿什么都不能算过分;何况,穿得再美,又怎能比得上这美丽的西子姑娘呢!


杭州的苏堤


行至压堤桥,已近黄昏。这是回船的时间,外湖上的游船,都朝着桥的方向划过来,湖面上一幅百舸争流的画面。上百只游船,一艘接着一艘穿过桥洞,开向西里湖的游船码头方向。长长的苏堤,把西湖分成东边的外湖和西边的里湖,而这六座桥又把两边的湖水贯通了起来。

杭州的苏堤

到了东浦桥,一眼就看见远处孤山脚下掩映绿荫丛中的楼外楼,据说店主从南宋诗人林升的《题临安邸》中得到启发,将此楼叫作“楼外楼”。这首诗是这样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杭州的苏堤

我站在这里,只能看到它飞檐翘角的屋顶,而要是坐在楼外楼里看西湖,却是"一楼风月当酣饮,十里湖山豁醉眸" 了。

行至跨虹桥,东边孤山下的西泠桥历历在目。杭州有“三西”,除了西湖和西溪湿地,便是这西泠了。虽然距离很远,但我知道,那桥畔有苏小小的坟墓,坟墓里埋葬着她的尸骨,连同她的爱情!


杭州的苏堤

杭州的苏堤

过了跨虹桥,便是北山路了。

回望苏堤,见它在黄昏余晖的映照下,越发美丽。

先生这时打电话过来,我说,实在太美了!他问:什么太美了?我说:是苏堤啊,它真是太美了!

我想到苏东坡在调离杭州多年以后,依然忘不掉这条大堤,他在诗中回忆道:“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忽惊二十五万丈,老葑席卷苍烟空。”

他辗转南北,几乎跑遍了整个大宋的疆域。他喜爱兴修水利,泽被后世。但是,他之后造的湖,都叫西湖;他后来修的堤,也都叫苏堤,他是忘不了杭州的西湖和西湖的苏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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