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上行-人生百態

在終於嚐到了外賣平臺上聲譽極高的黑米手抓飯之後,我在烏魯木齊陰鬱的天空下再次坐上遠行的火車,依然是在硬座車廂。

列車上行-人生百態

傳說中的黑米手抓飯


一來是為省錢,二來硬座車廂熙熙攘攘的人群,或許能遇上些有趣的事。儘管烏市到喀什全程接近20個小時,但是經過深圳到烏市48小時硬座的洗禮,這已經完全不成問題了。

列車上行-人生百態

深圳直達烏魯木齊

烏市的火車站是我遇過的最嚴格的火車站,安檢強度堪比坐跨國航班。列車發車沒多久,列車員過來車廂挨個詢問乘客在哪一站下車,最後把我和另一個也是坐到終點站的維族青年一起帶到車廂工作間。原來是要在每節車廂裡選上兩位車廂治安聯防員——這當然是個擺設,但列車員告訴我們你戴上紅袖章後,能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

想著這一路也是閒著,我就應了這差事,而因為這本身也只是個擺設,對於列車員來說就是個應付性的工作,他似乎也沒有給我拒絕的機會。在聽完各項相關解釋和講解之後,我把寫著聯防員的紅袖章戴在右手臂上,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列車上行-人生百態

工作人配發的紅袖章

列車呼嚕嚕向前,車窗外是茫茫一片盡頭只有天際線的戈壁灘,車廂內是一片擁擠又沉默的人群。到了吐魯番,換上來好多放暑假的學生,男男女女,朝氣蓬勃,一瞬間車廂就活躍了起來。這時身邊換上一位維族大哥,大哥幾乎不會說漢語,卻在刷著快手,耳機也不插,聲音開的就像在自己房間。待到電量快用完了,他拿著手機和充電線跟我比劃著借充電寶,我把充電寶借給他,他用撇腳的普通話跟我說“謝謝”,隨後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開心果邀我吃。

我從未見過像這樣大粒且飽滿的開心果,而由於新疆乾燥的氣候導致我一嘴潰瘍,不敢多吃,就隨便拿了兩顆當接受大哥好意,大哥見我吃完了,一個勁比劃著要我再吃再吃。

內地已是燈火闌珊華燈閃耀,啤酒與小龍蝦瘋狂融合的時候,這裡的夜幕才開始籠罩大地,沒過一會就到了乘務員提醒拉上窗簾的時候。

如果有人沒有及時拉上,乘務員會再次提醒直到窗簾拉好為止,或者會直接伸手過來把窗簾拉上。而正因乘務員如此上心,讓我一直以為這是列車即將進入某個神秘驚險的路段,需要把窗簾拉起來,遮住車廂裡的光不使其外洩,以達到隱蔽列車悄悄通過的目的。沒過一會車廂裡就不見人聲,多數人開始沉沉睡去,耳邊只有列車與鐵軌碰撞的聲響。

到了這個時候,我便心懷警惕隔著窗簾盯著窗外,似乎是為了能在最快的時間知曉窗外可能發生的一切,有時候還會鼓起勇氣偷偷把腦袋伸進窗簾後面,隔著玻璃窗朝外望去,指望著能看到些什麼,而每次都只見窗外一片稀拉燈火。多年來我一直把這個臆想當成不可言傳的秘密深藏心底,現在想來,何必去探究這無謂的真相呢,毫無代價的愚蠢倒能帶來別樣的驚喜與體驗。

上中學以前,我的整個人生都在我們那個小小縣城邊上那個小小的村莊演變、推進。自有機會獨自出行,都會以火車為主,一來還是為省錢,二來是對火車的痴迷,而這痴迷來自周雲蓬的《綠皮火車》。

那時候上中學,一切都很簡單(除了英語和數學),想什麼是什麼,做什麼出什麼,一旦喜歡或者熱愛,就認定了,半輩子也走不出去。那時候對韓寒愛得熱烈,我是這世上拿到《獨唱團》紙質版的那一百來萬人之一,就是在這裡看到了周雲蓬、左小祖咒、羅永浩和咪蒙。

只記得後來去聽了一下左老闆,當場差點兒沒去世,果然自己是個俗人。但《綠皮火車》卻深深印在了心底,老周那走南闖北的詩一樣的流浪生活,讓彼時正處荷爾蒙紊亂期的我痴迷不已。於是年輕氣盛的我決定今生一定要坐一趟綠皮火車。

大一那一年的暑假,從中部地區上學回來的好友回到省裡我上學的城市的隔壁市,去看他在那上學的女友。造化弄人,我倆相識多年,此時的他已經是個爸爸了,而我甚至好像還比他高兩公分。他回來之後盛情邀我去他女友的學校和他玩,還給我買好了火車票,不知居心何在。

而在我爸爸第大概158次用各種人生道理生活困境做解釋以拒絕我買一輛自行車的請求之後,我已不再像年少時那樣只會氣憤和失望,我滿懷惆悵地答應了我的朋友,覺得此刻的我有必要出去走走。於是我開始了我人生的第一次火車之旅,而那一次,我晚點了。

我過了安檢進了站,揹著書包在整個候車室跑了個遍,也沒找到對應的檢票口,最後找到個工作人員諮詢,他拿著我的票對我說,你的車子已經走了五分鐘啦!

七月的南方炙熱難耐,巨大的候車室裡擠滿了人群,空調顯得杯水車薪。我懷著對自己無比的怨恨決定一定要走這一趟,於是第一時間買了當天新的車票。下午六點多,在已晚點五個小時後,我終於上車了。

臨時只能買到站票,正巧在這時候遇到幾位湖南的同學坐同一趟車回家,他們邀請我和他們擠一擠坐在一起,接著從隨身的袋子裡拿出了花生、啤酒和其他一些零食一起放在桌面上,這讓我大吃一驚,於是我在一頓免費的菸酒之中走完了我人生的第一次火車之旅的大半程,接著去轉一趟車。

轉車之後還有大約2小時的路程,這是一輛名副其實的綠皮火車,車窗是可以向上提起半開的,車廂裡沒有空調,只有幾個吊在走道頂上嗡嗡嗡頑強轉動的風扇。

上車後已是凌晨,車廂擠滿了人,光著膀子的大漢拿著紙殼子在胸前緩緩扇著風,大爺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煙直接在座位上抽起來,座位底下沒來得及放行李,就被人在地上鋪上了報紙,然後腳朝窗整個人伸進去,腦袋剛好露在走道上,就這麼躺著,洗漱臺前堆著大袋大袋的行李,一直堆到比洗漱臺還高,主人陷在行李堆裡,雙手抱膝,腦袋埋進手臂裡睡覺。走道上已經沒有多餘的位置供人正常行走,火車繼續向前緩慢行駛,車廂漸漸歸於平靜。

在兩天後的返程裡,我又坐上了這趟開往反方向的綠皮車,這次因為是在白天,精力尚好,並沒有來時那麼煎熬。坐在我對面的是一位中年大姐,這大姐在走道上東看西看走了一圈,最後來到我對面的位置坐下,手裡捏著車票,生怕人看到,別人問她坐哪個位置的,她有些慌亂有些氣憤,說我坐哪裡關你什麼事,最後那人也不問了,就站在她位置旁邊不再說話。

車子開了一段路,身邊的乘客開始相互聊起天來,互問對方是哪裡哪裡來的,要去哪裡哪裡,旁邊的大哥看到我手上拿著車票,伸過手來表示要看看,我遞給他,他拿到手上一看,驚呼一聲,呀,八塊錢!我沒說話。其他人湊著腦袋看了看,都驚訝於如此便宜的車票,我說,這一段路不遠。手上拿著我車票的大哥說,不遠?不遠你下去走路啊!我愕然。

凌晨02:00,火車停靠阿克蘇站,阿克蘇是個大站,停靠時間稍長,原先上來的那些學生們一大部分在這裡下車,車廂顯得不再那麼擁擠了。

再往前的路程,少有燈火,夜空中偶爾露出幾顆黯淡的星星,整個人已經昏昏沉沉,因為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左右沒有支撐的點,腦袋無處安放,一直無法入睡。坐在身邊的維族大哥見狀,站起來用手比劃著我去坐他的位置,可以靠著窗睡,我擺手拒絕了他,大哥很堅定,就那麼站著跟我比劃著要我過去,我說了聲謝謝,一頭靠在了車窗上,沉沉睡去。到了巴楚站,凌晨四點多,維族大哥到站了,他微笑著跟我說再見,我站起來說拜拜。

清晨的喀什,太陽剛剛越過山頭,霧氣尚未完全褪去,六月的微風裡盡是涼意,我從手肘上扯下速乾衣的袖子,挎著水壺揹著揹包,跟隨人流走出車站。

列車上行-人生百態

縱穿祖國上千裡,終於來到旅途的真正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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