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希區柯克 離開了奮鬥17年的英國電影圈，接受了好萊塢著名製片人塞爾茲尼克的邀請，隻身闖蕩好萊塢。擅長拍攝懸疑驚悚片的希區柯克拒絕了塞爾茲尼克遞過來的《泰坦尼克號》劇本，轉而接下了改編自英國女作家達芙妮·杜穆裡埃小說《麗貝卡》的劇本《蝴蝶夢》。希區柯克對杜穆裡埃的作品格外青睞，在英國拍攝的告別之作《牙買加客棧》，同樣是改編自杜穆裡埃的小說。
希區柯克
《蝴蝶夢》1940年上映之後取得了不俗票房成績，也幫助希區柯克在好萊塢打響了名氣。雖然這部電影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希區柯克風格，但是我們仍然能夠從這部電影的細節中窺視希區柯克天才的創作才能。在1941年第13屆奧斯卡頒獎禮上，《蝴蝶夢》以11項提名領跑，並最終斬獲最佳影片、最佳攝影兩項大獎。希區柯克讓小成本的懸疑電影登上了最高的領獎臺，開創了屬於懸疑電影的黃金時代。
一戰成名後的希區柯克，因為塞爾茲尼克過分干涉自己的創作，所以在電影《悽豔斷腸花》之後，兩人分道揚鑣。《蝴蝶夢》後來並不受希區柯克待見，他甚至在後來的採訪中懊悔：“這部電影故事很老套，缺乏幽默感，不是我的風格。”但是依然難以否認它在希區柯克作品中的重要分量。當時的好萊塢沒有意識到，《蝴蝶夢》僅僅是一個開端，此後幾十年的時間，希區柯克將會開啟瑰麗無比的懸疑時代。
大衛·O·塞爾茲尼克
《蝴蝶夢》和《麗貝卡》
在原著小說《麗貝卡》中，杜穆裡埃在這個灰姑娘嫁入貴族的故事中，注入了“女性哥特”的風格。起初希區柯克自己對劇本進行改編，但是他把改好的劇本交給製片人塞爾茲尼克之後，卻收到了對方一封長電報的教訓。塞爾茲尼克對希區柯克擅自改變原著故事感到不滿，在電報中逐條批評希區柯克的創意，尤其對希區柯克拿手的幽默段落嗤之以鼻，並且火速找了好萊塢編劇羅伯特·舍伍德掌控劇本的創作。
希區柯克在好萊塢初來乍到，而且此時他已經和塞爾茲尼克的經紀公司簽訂了長約，只能忍氣吞聲，違背自己的之前的想法，拍攝了一部塞爾茲尼克的作品。這也是為什麼雖然電影獲得了最佳影片獎項，希區柯克卻始終認為這個獎是頒給塞爾茲尼克的。不過塞爾茲尼克十分認可希區柯克的才能，除了對劇本創作使用鐵腕政策外，在具體的拍攝和角色選擇上卻並不多加干涉。
塞爾茲尼克（左）和希區柯克（右）
《蝴蝶夢》講述了貧家女在一次工作旅行中認識到了喪偶的貴族德溫特，兩人經歷了一段簡單幸福的時光並且閃婚。貧家女跟著德溫特回到他豪華的曼德利莊園，搖身一變成為德溫特夫人。她住進莊園後卻發現每個人都在談論前任德溫特夫人——十分受人歡迎卻在一次航海中意外喪生的麗貝卡。莊園中處處都是麗貝卡的影子，從女管家的時刻提醒，到細節處的標記，自卑的德溫特夫人沒有感受到一絲家的溫暖，覺得自己只是個替代品。海灘上的廢棄的房屋，德溫特對麗貝卡的隱晦態度，女管家的步步緊逼，都讓觀眾逐漸沉醉於希區柯克設置好的懸念環節 中難以自拔。
敘述方式的懸疑之道
1927年著名恐怖小說家洛夫克拉夫特在《文學中的超自然恐怖》一書中寫道：
“人類最古老而強烈的情感是恐懼，最古老而強烈的恐懼，源於未知。”懸疑和恐懼是相同的，著名心理學家弗洛伊德曾對兩種情緒的產生做過深入研究，最終證明了懸疑和恐懼都源於對安全的擔憂。小說和電影的懸疑之道有兩種，一種是源於未知，一種是源於已知。
洛夫克拉夫特
- 限制性敘述
顧名思義，即只把少量的有效信息提供給觀眾。大多數時候觀眾會跟隨某一位主角的視角，看他所看，觀眾獲得的信息僅限於該主角所獲知的範圍。伴隨著揭秘一樣的快感，逐漸步入導演精心策劃的懸疑故事中。有兩位大師對限制性敘述運用得爐火純青，一位是寫出《福爾摩斯探案集》的偵探小說大師柯南·道爾，另一位便是懸疑電影大師希區柯克。他們之間的共同點，採取限制性敘述的都是偵探類型作品，觀眾跟隨偵探的腳步，在繁雜毫無頭緒的細節中抽絲剝繭，
在蛛絲馬跡中探尋真相。他們的不同點則在於，柯南道爾用筆寫出引人入勝的情節，而希區柯克用鏡頭營造步步深入的氛圍。
柯南·道爾
影片第20分鐘，貧家女的僱主因為臨時有事必須離開，貧家女想在離開之前見到德溫特先生一面。她幫助僱主打包了行李，馬車在酒店外面等著，女僱主則焦急地怕誤了火車。貧家女謊稱自己在房中落了一本書，趁機打給了德溫特告別，可是在洗澡的德溫特卻錯過了。觀眾也為貧家女捏一把汗，以為他們兩個人即將錯過彼此，
最後貧家女還是找到了德溫特，正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這次變故才讓兩人的感情火速升溫。在這一段近5分鐘的戲份中，希區柯克完美展示了“限制性敘述”帶來的緊張感，觀眾也跟隨女主角體驗了一次“差點錯過的愛情”。
- 非限制性敘述
而非限制性敘述指的是觀眾擁有更全面的視角，也可以稱為“上帝視角”。觀眾們眼睜睜地看著畫面中將要發生危險時，卻無法提示其中的角色小心。即便此時的場景只是再平常不過的的日常，觀眾的注意力卻始終被即將發生的危險吸引，給平常的生活賦予了極大的戲劇張力。非限制性敘述如今已經被廣泛運用於怪獸片、史詩戰爭片中，如《金剛·骷髏島》中，觀眾之所以能夠一直保持興奮的觀影狀態，就是因為觀眾在時刻提防怪獸的降臨，時刻在擔心那群毫無防備的探險隊員。
影片第80分鐘，貧家女已經成為德溫特夫人，她在策劃著一場聲勢浩大的化裝舞會。在女管家的挑唆下，她決定穿麗貝卡的同款裙子參加舞會，作為觀眾的我們都知道她的行為十分不妥，肯定會引起德溫特的反感。可德溫特夫人還是很認真地準備，直到她歡喜地走下樓梯，觀眾都一直在等待德溫特的爆發。這裡很明顯就用到了非限制性描述，觀眾能夠得知女管家對德溫特夫人的陷害，卻只能看著劇情一步步向前發展。
把限制性敘述和非限制性敘述融會貫通，是營造懸念的不二法寶，希區柯克是其中的佼佼者。限制性敘述和非限制性敘述的作用不同，前者能夠讓觀眾更有代入感和沉浸感，可以跟著角色一同探索未知；後者則賦予了電影更多的客觀感受，讓影片更具戲劇張力，同時也為導演提供了更多的創作手段和空間。兩者並不是非黑即白，只有在合適的場景中運用合適的敘述方式，才能達到最理想的效果。希區柯克正是對這兩種方式的合理運用，《蝴蝶夢》才會有如此驚豔的懸疑氛圍。
鏡頭元素的懸疑之道
希區柯克的懸疑電影能夠保持數十年如一日的統一風格，得益於他對一些符號性元素運用的統一性。最經典的莫過於對樓梯的運用，樓梯這一平常生活中常見的物件，在希區柯克的鏡頭中卻變成了最難以琢磨、最駭人的符號性元素。《蝴蝶夢》原著小說具有強烈的哥特風格，在製片人的堅持下，電影也完整保留了原著中的哥特風格，哥特本身就是一種符號性元素。比如影片中哥特式的城堡，陰暗的沙灘和通往曼德利莊園的幽長道路。其實在20世紀70年代早期，英國電影評論界興起了一段
研究電影“符號”的熱潮，法國理論家克里斯蒂安·麥茨率先將符號學引入電影分析，用“符號”解讀電影雖然有失偏頗，卻也能夠窺探到導演的細緻用心。
- 影片中的三扇門
門，在生活中便有著很隱私的含義，代表著對個人領土的保護，或者解釋為對私人秘密的掩藏。門同時代表著隔閡與偏見，打開門之後才能看到真實的彼此，有時門後可能藏著更大的罪惡。
第一扇門，德溫特的姐姐和姐夫剛來到曼德利莊園時，德溫特夫人躲在門後聽到了他們對自己的非議，觀眾可能會認為姐姐姐夫是不容易相處的人。門打開之後，姐姐姐夫卻表現得十分和藹親切，此時的“門”代表著人和人之間的隔閡，經過坦誠溝通，這道門便能被打開。
第二扇門，麗貝卡住在城堡的西廂，自從她葬身大海之後，房間便閒置至今。德溫特夫人入住城堡之後始終活在麗貝卡的陰影之下，讓德溫特夫人對麗貝卡充滿了嫉妒和好奇。而西廂的那扇門，則代表著德溫特夫人心中的“好奇”，她想要了解麗貝卡，就要打開那扇門。
第三扇門，曼德利莊園海灘上有一處廢棄的木屋，德溫特強烈阻止夫人進入這間房子。影片後半段我們才明白，原來麗貝卡便是葬身在此，也難怪德溫特對此處諱莫如深。這間木屋的門代表著那些隱藏的罪惡，雖然一直被德溫特故意隱藏，卻早晚都有大白於天下的一天。
- 影片中的一扇窗
和門代表的隔斷效果不同，窗代表著內外的流通，暗含著不拘一格嚮往自由的心態。門的內外是完全隔絕的，窗的內外卻可以隨時產生聯繫。希區柯克把“窗戶”打造成了善與惡之間的一個通道，在生存和死亡之間搭建起了一座橋樑。
影片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麗貝卡臥室的窗戶，德溫特夫人在麗貝卡臥室中撞見了麗貝卡的表哥費弗爾，輕佻的費弗爾從窗外輕巧跳進了房間，可見他對從窗戶進入駕輕就熟，可以猜想他和麗貝卡之間曾經發生過的齷齪。此時的窗代表著“私通”之意，也塑造了費弗爾這一登徒浪子的形象。
這扇窗戶還有第二層含義，在德溫特夫人因為穿上麗貝卡同款裙子被丈夫指責後，滿腹委屈地跑到麗貝卡房間和女管家對質。傷心欲絕的夫人被女管家教唆從窗戶上跳下去，就像是“惡魔的低語”，夫人的心理防線崩潰的一瞬間被一聲巨響驚醒。此時的窗戶代表著光明與邪惡，生存和死亡的界限。
- 處處可見的“R”標誌
除了門與窗，《蝴蝶夢》中還有隨處可見的“R”標誌，是麗貝卡英文“Rebecca”的首字母。無論是晨室裡面的信封，還是手絹之上，都印刻著這個標誌。在曼德利莊園這個封閉的空間內，希區柯克放置了無數的“R”標誌，讓德溫特夫人被麗貝卡緊緊包圍無處可逃，也賦予了影片極度壓抑的氛圍，為之後的懸疑做好了情緒鋪墊。麗貝卡看似已經去世，卻始終活在曼德利莊園之中，活在她之前用過的物件上，此時的麗貝卡便是影片中的“麥克格芬”——用來營造懸疑氛圍的虛無之物。
除此之外，自然也少不了希區柯克的標誌性符號——樓梯。比如通往麗貝卡房間的樓梯，通往海邊小屋的樓梯等等。雖然此時他還沒有形成完善的懸疑係統，但是樓梯在影片中已經表現出巨大的懸念感染力，促進了希區柯克懸疑係統的發展。無論是門、窗，還是樓梯，這些符號性元素在希區柯克手中並不是彼此獨立存在，而是以內在聯繫形成了一個有機和諧的系統，單獨解讀這些元素其實並沒太大意義，只有把它們放置在希區柯克具體的鏡頭語境中分析，才會瞭解這些元素所蘊含的懸念張力。
從1922年到1976年，希區柯克在54年的導演生涯中，留下了72部影視作品。他在懸疑電影的探索之路上披荊斬棘，創造了前所未見的懸疑視聽系統，為後世電影人指明瞭懸疑類型片的發展方向。他先後獲得了美國導演學會終身成就獎，第51屆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和美國電影藝術學院的終身成就獎，作為最負盛名的好萊塢導演之一，希區柯克已經成為了“懸疑電影”的代名詞，經過了數十年時間的檢驗，他的作品依然閃爍著超越時間、空間侷限的經典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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