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化透視主義探尋唐前嶺南文脈——評陳橋生《唐前嶺南文明的進程》

用文化透視主義探尋唐前嶺南文脈——評陳橋生《唐前嶺南文明的進程》

在媒體打拼多年的北大文學博士陳橋生,對學術在茲念茲,在出版其博士論文《劉宋詩歌研究》之後潛心專研史料,著力探索問題,從謝靈運南徙廣州留下什麼文脈追問起,上窮秦漢,下尋盛唐,以一種文化透視的眼光,摸清南下文士在嶺南留下的蛛絲馬跡,將被遮掩著的歷史面紗揭開,將被阻隔的文明鏈條接上,勾畫出了唐前嶺南的一路文脈,進而觸及到唐前嶺南文明的整個進程。

西方文藝理論家韋勒克在談到文學研究時就主張用透視主義的眼光,也就是說要將文學視為一個整體,瞭解這個整體在不同時代的發展與變化,而且要互相比較,探索文學充滿的各種可能性。這既是一種歷史的觀點,也是一種文化的方法。陳橋生的《唐前嶺南文明的進程》一書,就貫穿著這種文化透視主義的方法。他正是用這種方法去揭歷史蓋子、補文明斷裂鏈條的。

就陳橋生最感興趣的謝靈運南徙廣州為例吧。謝靈運到廣州數月時間之後即走向了刑場,一度被視為不光彩的尾巴而被忽視,但陳橋生卻通過對謝靈運南徙廣州以及被殺的原因、時間等的詳細研究,梳理了他的南徙生涯對於其家族命運的影響,進而延伸到他對嶺南唐代詩人張九齡所產生的影響軌跡。陳橋生著重探尋了在謝靈運死後二十年,他的孫子謝超宗如何走出嶺南迴到京城,以他的超群文才影響到劉宋文壇的痕跡。正是由於陳郡謝氏的優良家風被其子孫較好地繼承了下來,或者說謝家子弟到了嶺南,與當地文化達成了一種共生互補,才成就了嶺南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流。同時,他還探討了文采風流的謝超宗與整個謝家文脈在京城的聯繫,還有謝超宗與佛教的結緣,也與其祖父在廣州臨終時將美髯施給南海祗洹寺為維摩詰造像之須相關。

而謝靈運文脈對嶺南的影響以及嶺南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流共生,陳橋生尋找到了謝靈運死後兩百多年的嶺南詩人張九齡身上。張九齡祖居為韶關曲江,其父為索盧(今廣東新興縣南)官員,曾僑寓廣州,生下九齡。九齡少時能文,年十三就因文章拜見廣州刺史得到讚賞,可見其父對他的著意培養。張九齡在二十六歲居家鄉韶州(今廣東韶關)時,則與當時從中原貶謫嶺南的官員如張說、沈佺期等名臣文豪都有接觸,這些人不僅對他以後的仕途產生極大的影響,更有文脈一路的傳承。張九齡赴京城應試時就與沈佺期有門生之誼。正是在張九齡的仕途奔波中,其山水詩的創造呈現出對大謝詩歌的著意模仿,並接續上了謝靈運詩歌深沉凝重的優秀傳統。因為張九齡對謝詩的嫁接與實踐,矯正了初唐時瀰漫於宮廷內外的齊梁綺靡之風,為盛唐詩歌注入了風骨與詞采,從而迎來了盛唐詩歌的曙光。草蛇灰線,陳橋生從張九齡的文本到方誌文獻,細心勾畫,竟然梳理出一道文壇的最美風景。這裡面,有文本的相互比較,也有詩歌文體及其風格的相互變化與發展研究,這便是一種文化透視主義。

陳橋生不僅僅關注嶺南文學與中原文學的相互交流與影響,更著眼於整個嶺南文化與中原文化的交流與共生。這當中,他把眼光投向了一些被人提起但往往被忽略的時間與地點,甚至只是文獻裡提到過的某些隻言片語,從中尋找與梳理出唐前嶺南文明乃至海上絲綢之路的中外文化交流的痕跡與面貌。此書之中,陳橋生對“合浦”“交州”“始興”三地文化,尤其是南徙文士對這三地文化的開創與推進所作貢獻的研究,使我們打開了視野,獲得了新知。

在《漢書》記載裡,一句“徙合浦”後,大多沒有了下文,陳橋生則從這裡出發,綜合各種文獻資料包括方誌將其填補上,還原了當時被流徙的人士如何開拓生存空間,以他們的才智、物力對當地文明的開發起著推動作用。他還從《漢書·地理志》對合浦的地理位置、環境、當時船隊經商路線、人口的聚集等等,探尋到了合浦作為海上絲綢之路起點的狀貌,而這一切又與流徙者、往來經商者等中原人士來到嶺南密切相關。至於中原的學術如何影響到嶺南,形成嶺南學術的源頭,陳橋生在東漢徙交州、徙九真和日南的官員研究中得到了驗證。他指出,這些被流徙的官員,個個滿腹才華,就像一座流動的圖書館,將文明種子播撒一路,在嶺南乃至整個南越地區開出鮮麗的花來。陳橋生評價這些官員是文化的擺渡人、燃燈者,將北方文明散播到嶺南大地,打開了前所未有的局面。他對當中的核心人物如劉熙、士夑、薛綜、許靖、牟子、虞翻等的個案研究,豐富了嶺南學術源流和傳統的研究,為嶺南學術樹起了一座座里程碑。

值得一提的是,陳橋生還將研究的視角推向了容易被人忽略的方誌類著作,如東漢楊孚的《異物志》和晉代嵇含的《南方草木狀》。這些書雖是關注“異物”,但它們的出現,一方面說明了當時北方士民的大量南移,需要了解這些嶺南風物,另一方面也對地誌從漢晉時的詳載異物轉變到晉宋時更多的山水風光描寫作出了合理的解釋。陳橋生指出,這種轉變是與古代民族文化的融合進程相伴相生的,也是與文學中晉宋之際的“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的自然審美觀的變化同步的。這種將文學變化的時代原因與文明進程的發展聯繫起來的研究,正體現出一種文學整體研究的透視主義。

陳橋生為江西人,到廣東之後視嶺南為家,以嶺南傳媒和嶺南文化研究為業,可見嶺南魅力無窮。他作為一個文化傳媒兼學術研究者,也起到了一個文化擺渡人的作用。這是廣東傳媒、學術、文化之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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