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以致用?

今天這個主題聊的會有點抽象,我嘗試著把我的想法表達出來,說實話,挺難的。

上次《如何讀書》那篇文章裡聊了我自己讀書方法的轉變,從讀很多無用的書,到精讀經典,這種轉變的效果我是有親身體驗的;但好像還有一個東西沒講清楚,就是關於“有用”還是“無用”這個話題。我有的時候去讀某些書確實就是抱著能夠用書上教的東西,能用上了,才沒白讀嘛;甚至你會參加很多讀書分享,都是按照這個思路來的,拆書幫啊、樊登讀書會啊,我會無數次聽到有人說《非暴力溝通》這本書是如何好,但是沒有真正見過一個在跟別人溝通時是“非暴力溝通”的。

但是我們很多時候還是很難控制不去讀一些暢銷書,或者所謂的工具類的致用書籍,所以這篇文章專門談談我對“有用”和“無用”的理解。

這個話題,莊子聊過,下面這個故事,務必讀完。

有位叫阿石的木匠到齊國去,看見一棵被當成社(土地神)樹的大櫟樹。這棵樹有百人合抱那麼粗,樹冠大得能覆蓋一千頭牛;它的高度幾乎接近山巔,離地八十尺才有枝條生出;它的旁枝裡,能夠單獨做成船的就有十幾枝。樹下擠滿了觀看的人,莫不歎為觀止。

阿石師傅對這棵樹看也不看,只顧往前走。他的徒弟卻看了半天,然後才戀戀不捨地跑去追上師傅,奇怪地問:“自從我跟您學木匠活以來,可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樹呀。師傅您為什麼看也不看呢?”

阿石說:“快別提了,那是棵沒用的樹。拿它做船,見水就沉;拿它做棺材,見土就爛;拿它做器皿,一摔就破;拿它做門窗,會流汁液;拿它做樑柱,會招白蟻——這是一棵‘不材之木’,不然怎麼會長到這麼大呢!”徒弟聽了點頭稱是。

這天晚上,阿石師傅做了一個夢,夢見這棵社樹來跟他講話。社樹說:“阿石!你倒說說看,你想讓我變成什麼樣的樹?難道是那些優質的木材,長到一定年齡就被人砍去當木料嗎?還是那些豐產的果樹,果實成熟就被人折斷枝葉、摘去果子呢?世上的萬物,因為顯露自己的‘有用’而使自己遭到摧殘的還少嗎?為了得到一個‘有用’的名聲,結果搞得中道夭折,不能終老天年,難道這就是聰明的做法嗎?說實話,我根本不在乎無用;相反,我畢生追求的就是無用,還差點因為這個喪命。現在我終於達到我的理想啦,用得著你來評價我有用沒用嗎?你和我都是萬物中的一個個體,你說我作為樹沒有用,那麼我倒請問你,你作為人又有什麼用呢?”

阿石醒來之後,把這個夢告訴他的徒弟。徒弟說:“既然它追求無用,又為什麼要當社樹呢?”

阿石說:“別議論啦。它說的無用,是對人而言的,其實這無用恰恰是獲得延年的大用。做一棵社樹被人供奉,正是為了實現這種‘大用’呀。如果不當社樹,不是也會被砍的嗎?這棵樹有它自己的智慧,我們不能拿人的觀念去揣測它。”

這個故事其實已經把我要說的說完了,其實莊子把很多我們現在苦惱的東西早說清楚了。

我們重點聊另外一個人,古希臘的一個哲學家,他對這個話題也有過類似的解讀。

泰勒斯是古希臘有記錄的最早的哲學家,所以一般會被冠上哲學之父的稱號,但他其實也就留下了一個故事和一句話。

泰勒斯有一晚夜觀天象,發現明天要下雨,但沒看到腳下的坑,就掉溝裡去了,被女僕給救了;調皮的女僕說了一句話:“天天就知道看天,腳下的溝的看不到!”泰勒斯也不生氣,用一句話給懟回去了,“正因為我仰望星空,所以我才是泰勒斯”,言外之意,你只知道看腳下的坑,只能當個女僕了。

莊子和泰勒斯這兩個故事都充滿了哲理性。我們要知道,兩千多年前,他們這樣的人要去表達一個概念是沒有現成的語言和概念來用的,這就是我所理解的“道可道,非常道”,尤其是在哲學發展的早期。但很奇怪的是,莊子之後再無莊子了;泰勒斯之後,都是泰勒斯加強版的。這也是為什麼有人說,中國只有一個半哲學家,老子算一個,莊子算半個;甚至有人說,中國其實沒有哲學,現在的所謂中國哲學,是民國時期馮友蘭啊、胡適啊用西方的框架搗鼓出來的,中國本來就是文史哲不分家的。但為什麼古希臘從泰勒斯開始開啟了哲學的偉大發展呢?

現實的原因,中國是中央集權制國家,古希臘是城邦國家,不展開。

另外一個有意思的原因可能是:哲學無用。

莊子故事中的,“無用方為大用”,在我看來還是有點小氣,落點還是在有用上,沒跳出有用/無用這個圈圈。我喜歡泰勒斯的調皮在於仰望星空這件事影響了太多人。

比如,兩千年後,黑格爾說:

只有那些永遠躺在坑裡從不仰望星空的人,才不會掉進坑裡。

比如,王爾德說:

我們都生活在陰溝裡,但仍有一些人還在仰望星空。

毛姆也說過月亮與六便士的故事。

但星空到底有什麼好看的呢?

如果做個簡單的對比,仰望星空就是做無用的事,看地上的陰溝就是做有用的事。

仰望星空其實是古人最容易做的事情,當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救抬頭看看天,我們小時候也是,幹完農活,滿天繁星,不禁就會無限遐想:星星上有人麼?離我們多遠啊?為什麼那顆星老是在一個地方?這樣的發問直接導致了天文學的發生,天文學是古希臘這些哲學家最先研究的東西,仰望星空,讓人意識到自己的渺小,也是人類希望創造永恆境界的開始。這種思考一直持續到現在,現代的很多科學基本上都是從古希臘哲學中分化出來的,當一個領域能夠被解釋清楚的時候,就分化出來成為科學了,就不是哲學了,因為哲學要解決的其實是沒有答案的問題。

所以,你會覺得“仰望星空”無用嗎?

泰勒斯仰望星空思考的一個核心問題是:

萬物是由什麼構成的?

面對中自然界中最基本的幾個元素:

水火土氣,他給出的答案是:

萬物浮於水上。

換句話說,萬物源於水。

這句話放在現在當然是不對的,這也是為什麼我一再說,讀書學習不在於學習知識,幾百年前我們還認為地球是宇宙中心呢,現在呢?

但“萬物源於水”這個論斷卻給後人足夠的啟示。

這是一種比喻象徵的說法(“道可道非常道”),他說的並不是真正的水,而是水象徵的流動性、可塑性,構成了萬物;

我喜歡古希臘的還有一點就是,人家的師承都很明顯,後輩都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的,而且一個比一個強,你以為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是一下子憑空出來的啊,人家的師承更遠。

比如,對“萬物源於什麼”這個終極問題的追問開始一直延續下去,赫拉克利特說:萬物源於火,火象徵著變化,“你沒辦法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萬物都在變化,只有變化是不變的。那這個不變的東西是什麼?規律,也就是logos,羅格斯-羅格斯這個概念到三師徒那裡就成為一個支撐哲學大廈的概念了,但人家是有師承的;

比如,畢達哥拉斯說了,萬物源於數。畢達哥拉斯定理還記得?這個學派的影響就更不必說了,估計你身邊應該有學所謂的數字生命密碼的,這是祖師爺。

比如,萬物源於道,道可道,非常道...

點個題的話:多做些看上去無用的事情吧,讀讀無用的書、聽聽無用的音樂、見見無用的人,可能,在像疫情隔離這樣的黑天鵝事件發生的時候,原來那些看上去有用的東西可能全部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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