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年前,四位江南雅士在西子湖畔的孤山上創辦了一個海內外篆刻金石界乃至漢學研究者公認的“天下第一名社”──西泠(líng)印社。“人以印集,社以地名 ”,西泠印社就是因地鄰西湖西泠橋而名。
“濤聲聽東浙,印學話西泠”。對於愛好文學與藝術的高雅之士來說,西泠印社是一個神聖之地,歷經清末、民國、新中國的風風雨雨……
這個到2016年就已經112歲的名社,歷任社長總共不過7位,依次為吳昌碩、馬衡、張宗祥、沙孟海、趙樸初、啟功、現任社長為國學大師饒宗頤。這種精英之中選大師的堅持,即使在全世界也無人能及。
不管你是否熟悉抑或熱愛中國的詩書畫印,不管你是否知曉西泠印社創辦的初衷與故事,我們相信,總有一些關於文人氣骨的故事值得你聽,總有一些燦若星辰的人值得你追。
創立初衷
在《西泠印社成立啟》這份史料上,明確記載了西泠印社創立的初衷:同道中人,聚集一起,本著繼承前人遺產,研求金石印學的志向創立了西泠印社。緣啟中提到了兩個時間:甲辰年,1904年,那是四位創始人呼朋喚友在蔣公祠初創印社的時刻;癸丑年,也就是緣啟寫成的1913年,這一年,社長一詞第一次出現了……
1、苦鐵道人梅知己——吳昌碩
1914年,成立十年的西泠印社終於等來了他的第一位社長——“清末海派四大家”之一的金石書畫家吳昌碩。當時吳昌碩已是名滿天下的大家,集“詩、書、畫、印”於一身,無人不服。為印社撰聯雲:“印詎無源?讀書坐風雨晦明,數布衣曾開浙派。社何敢長?識字僅鼎彝瓴甓,一耕夫來自田間。”這正是他一貫的沖淡謙虛襟懷的具體表現。
吳昌碩一生酷愛梅花,自號“苦鐵道人梅知己”。而且別人的梅多是“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清雅,他畫的墨梅卻彷彿長著錚錚鐵骨,多是肆意生長,瘦蛟凍虯,蒼勁十足。
其繪畫內容以梅、蘭、竹、菊、藤蘿、葡萄等為主,取法徐渭、朱耷、李,並受趙之謙、任頤的影響。設色大膽,別開生面,用色混而不髒,豔而不俗,自有一種古樸的美。他把書法用筆融於繪畫。成為“海上畫派”的傑出代表。
關於吳昌碩,還有一個銅像的小故事:
日本雕塑家朝倉文夫酷愛吳昌碩的書畫金石,1920年慕名來華,與先生結成忘年之交。回國後,朝倉文夫運用洗煉的手法,塑造了一尊吳昌碩的半身銅質胸像,並親自將塑像送到杭州。
1921年,印社建缶龕,藏日本朝倉文夫所鑄吳昌碩半身銅像。圖為吳昌碩在缶龕旁留影
吳昌碩觀後,讚歎不已,並在銅像之後題字道:“非昌黎詩,詠木居士;非裴岑碑,呼石人子;鑄吾以金,而吾非范蠡,敢問彼都之賢士大夫,用心何以。辛酉八月昌碩戲題年七十八。”字裡行間流露出這位藝術大師的寬廣胸懷。之後,吳昌碩將此塑像置於印社的小龍泓洞內。
一天夜晚,皓月當空,沿湖的亭臺樓閣沉浸在一片幽靜之中。吳昌碩吃完晚飯,與弟子王個簃出門散步。突然,只聽吳昌碩一聲驚呼:“啊喲,我頭好疼。” 王個簃不覺一怔,正想發問,卻見先生手指前方。王個簃朝先生所指方向一看,只見幽暗的小龍泓洞裡亮著數支蠟燭,微弱的燭光映出一位正在合掌跪拜的老婦身影。原來,這位老婦錯把吳昌碩的胸像當成佛像了。吳昌碩皺眉道:“見此情景,我怎能不頭痛呢?”
2、故宮院長北京“遙領社職”——馬衡
馬衡,字叔平,別署凡將齋,浙江鄞縣人,寓居北京。現代著名金石書畫家、篆刻家、印學家、鑑賞家、考古學家。早年曾任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考古學研究室主任,1924年參與清室善後委員會點查故宮物品,故宮博物院成立後任古物館副館長,1933年起任故宮博物院院長。建國後任全國文物管理委員會主任。
1947 年被推舉為西泠印社第二任社長。因馬衡先生亦是故宮博物院院長,所以在北京“遙領社職”。那時候正值國難當頭,烽煙四起,國民政府決定將故宮博物院文物南運。你無力想象在那樣動亂的時代裡,將一大批文物遷移是一件什麼樣驚心動魄的事。
可是在這十幾年的遷移中,文物卻常常化險為夷,興許是“古物有靈”,但更離不開像馬衡先生他們如性命般的守護與堅守。馬衡先生一輩子都在守護著故宮,甚至後來拒絕將故宮文物遷往臺灣,又在北平解放時拼命交涉協助談判和平。
作為金石考古前驅,馬衡先生在金石考證方面作出了不少成績,其主持的燕下都遺址的發掘,對中國考古學由金石考證向田野發掘過渡有促進之功。一生都秉承著“保存金石”宗旨。
3、高齡任職,心懷西泠——張宗祥
張宗祥,原名思曾,字閬聲,號冷僧。浙江海寧人。著名書法家、版本學家,亦善繪畫,擅長古籍校勘。於1908年首次參加西泠印社秋季雅集,結交吳昌碩等名家,詩作中多詠西泠八家。
1956年秋,浙江省召開人民代表會議,張宗祥以特邀代表資格出席,提交一份議案“予意恢復西泠印社”之建議。1957年,成立西泠印社籌備委員會,著手進行西泠印社的恢復工作,張宗祥任主任。
1962年12月,在杭州召開建國後第一次社員代表大會。
1963 年,舉行建社60週年紀念會,張宗祥當選第三任社長,有西泠印社中興之功。
張宗祥先生出任西泠社長時,已是高齡,但是他對印社事業有著十足信心。有一次他提議要將印社的界牆推倒,連成了一片,讓印社更有“國際性學術團體”的氣勢。其他人卻不以為然。
黃燮清詞《齊天樂》
張老回去後寫了一首五律詩:
策杖下坡行,林邊雨乍晴。
亂雲天際散,新竹路旁生。
山斗靜中色,泉爭閒處聲。
孤懷同倦鳥,歸趁夕陽明!
本是一片雨過天晴,新竹漸生,泉水潺潺,生機盎然的大好時機,卻話機一轉,說心如“倦鳥”,只想趁夕陽歸。一語相關,卻也反襯出張老的拳拳之心。而事實上也是在張老之後,西泠印社從當初的文人結社逐漸走到獨立正規的單位。
4、早年正氣,中年豪爽——沙孟海
原名文若,字孟海,號石荒、沙村、蘭沙、僧郛、孟公,浙江鄞縣人。著名學者、書法家、篆刻家、金石學家,學問淵博、造詣精深,於古典文學、語言文字、金石考古、書法篆刻等均深有研究。
1979 年,當選為西泠印社第四任社長。其書法遠宗漢魏、近取宋明,篆隸真行草諸體皆精,沉雄茂密,俊朗多姿, 以氣勢磅礴見稱,世有定評。題榜大字更為人激賞,江南及各地勝景多有題跡。
沙孟海先生一生中經歷過時代的滄桑鉅變與人間的悲歡離合,這樣的經歷也影響了他的藝術風格。他年輕時寫楷書求平正,到中年後寫行草追險絕,古拙樸茂。
到了晚年,他的書法有著“堂堂大人相”,既有早年的正氣,亦有中年的豪爽,如他自己所說,“被一種更為大氣的風度所淹沒。”或許,這就是一個人閱盡千帆後的境界。
5、字如蓮花,筆有梵音——趙樸初
趙樸初,安徽太湖人。著名學者、詩人、書法家、社會活動家,中國書法家協會副主席,第九屆全國政協副主席,第一至第五屆全國人大代表,民進中央名譽主席,中國佛教協會會長等。1983年,當選為西泠印社名譽社長,1993年,當選為西泠印社第五任社長。
趙樸初的書法,字形流暢秀逸,結構嚴謹縝密,筆墨洗煉疏朗。秀逸中見端莊,瀟灑中見法度,平易暢達,毫無拘礙。尤其是在後期,隨著趙樸初佛教思想的確立形成,禪定、忍辱、精進等釋家精神也透過書法這一形式外化出來,可謂是字字如蓮花,筆筆有梵音。
趙樸初先生每日會作一詩以代日記,多為直抒胸臆之作。他的書詩可稱“雙絕”,他深厚的佛學功底讓他的詩有如清風明月的禪意,書法有著飄逸之感,深隱骨氣,如蓮臺靜坐。雖看似不在意,卻自有章法氣度在其中。有人評價每看一遍,“都能發現新的妙趣”,既見法,又能悟情,潤物細無聲般地感動你。
6、大智者心淨如水——啟功
2002年,當選為西泠印社第六任社長。早年受業於著名史學家陳垣,長期從事中國美術史、中國文學史、中國曆代散文、歷史詩選和唐宋詞的教學和研究,對紅學、佛學等亦有精深研究。書法、繪畫、舊體詩詞亦享譽國內外,有詩、書、畫“三絕”之稱。書法獨創一體,表現出優美的韻律和深遠的意境,具有廣泛的影響。
啟功老先生是個可愛的老頭兒,圓圓的臉一笑起來喜感十足。他的書畫都有種自然天成的俊雅之氣,境界遼闊,可生活中他卻是一個萌感十足的段子手。外出講學時,人家說“請啟老作指示”,雍正皇孫的他卻說不敢,因為自己祖先是滿族,以前通稱“胡人”,所以他說的話是“胡言”。
他自撰的墓誌銘也很有意思
中學生,副教授。博不精,專不透。
名雖揚,實不夠。高不成,低不就。
癱趨左,派曾右。面微圓,皮欠厚。
妻已亡,並無後。喪猶新,病照舊。
六十六,非不壽。八寶山,漸相湊。
計平生,諡曰陋。身與名,一齊臭。
他將自己坎坷的一生幽默風趣地做了總結,讓人莞爾又深思。
7、秉守國學根基——饒宗頤
自啟功先生2005年逝世後,西泠印社社長之職一直空缺6年,最終虛席以待饒宗頤。現任社長饒宗頤先生,與季羨林並稱“南饒北季”,是國學的泰斗級大師。2011年,被推舉為第七任社長。他是當代國際漢學界公認的學界泰斗,學貫中西,博涉古今。
除治學之外,又精通琴、詩、書、畫,具有深厚的藝術修養,於繪畫、書法造詣尤深。擅山水與人物畫,寫生及於域外山川,不拘一法而有自己面目;人物畫取法白描,於李龍眠、仇英、陳洪綬諸家之外,開一新路。書法植根於金石文字,行草書融入明末諸家豪縱韻趣,篆書兼採金農、鄧石如之長,自成一格。
有人評論,他的治學“所涉及的時代,從上古史前到明清,幾乎沒有一個時代是交白卷的”。剛邀請他為社長時,饒宗頤先生認為篆刻僅是“小技”,可見其深厚的學術修為。
西泠印社成立於清代末年的1904年,正是西學湧入中國的時候。創立者出於一種非功利的目的,來關心這些當時被看作是迂腐不堪的金石篆刻。而對於西泠印社來說,社長的標準就是“西泠印社堅持的傳統國學根底”,是命脈不能斷。
這個時代太功利,太煩囂,而西泠印社依然保持一種超脫,保持著孤島一樣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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