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江河远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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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江河远逝


眺望江河远逝

江河的盛景再次唤醒遥远的梦,使我们的幻想富于生气。——法国哲学家 巴什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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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水徐缓而过,如雾如雨,混沌迷濛。三十年雨量丰沛,就足以形成一道河流,足以有浪,拍打如崖的河岸。

在崇山峻岭间,在层层叠叠的冰山和草滩里,大江大河汨汨流出,形成裙裾一般飘逸的蜿蜒水系,就像是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干支交错、叶脉纵横,穿梭、汇集、闭合、交错,永不停歇,勾勒出了华夏文明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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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河流经的区域,一般都是城市的诞生之地。文明的初始,就以城市的出现、文字的发明、以及金属工具的使用为标志。纵观历史上的文明古国,都在大江大河的近旁。一个个显赫的王朝,也多建都在江河流域。即使是水势略小的河流,其岸边或汇聚之地,也多为市镇村落聚居之处。尤其在古代社会,越是河网密布,就越容易产生定居群落。一条大河足以成就一方文明——四大文明古国,就是江河的赠礼。

从地理空间看,江河是一种流动的景观。流动净化了水的品质,为生存及文明发展提供了至为关键的淡水。江河沿途所携带的各种有机质,可以用来改良土壤,对两岸的居民而言,那是最宝贵的农家肥。

江河是生命之源,有江河滋润的地方,生活一般不会太过艰难。河流的航道可以反复无偿利用,只要江河的水体深度、宽度、落差等符合一定的要求,物流与交通的问题天然得到解决。主流、支流、湖泊、沼泽、水渠、流域、气候等诸多元素,促使国家与政治关系的根据和基础得以形成。温度、土质、物产、地势等,也在无形中推动沿岸居民产生合作与互助的心态,促使共同心理和统一思想的形成。在江河源源不断的启发和薰陶下,文学和艺术也在孕育发生。

在内陆荒漠与黄沙衬托下的缺水地区,更凸显着河流与生命的紧密关联。两河流域远不如中国稳固而辽阔,虽也是两河,却没有中国那样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且处在强敌环伺的中间地带。古巴比伦王国、亚述帝国、新巴比伦王国、波斯帝国、塞琉古王国、安息帝国、萨珊波斯帝国、贵霜帝国……王朝如风,无数的沉浮生灭、兴衰枯荣之后,似乎谁都无力在这块土地上久居。轴心时代形成的古文明,亦多消弭在历史长河之中。有的被罗马化、阿拉伯化,有的被波斯征服,或者雅利安化、穆斯林化。无数的征服、失序、动荡,在深远的岁月里低回。

埃及受地理环境所限,疆域不大,生存迂回空间也较小,只有一长条的河谷绿洲,缺乏足够的回旋余地,且正好处于地中海沿岸,与欧洲大陆隔海相望,东邻西亚,极易受到来自欧洲和中、西亚地区新兴王朝的冲击和震荡。历史的进程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马其顿人、阿拉伯人的侵入,直接导致了当地原生文明的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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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事如镜,一览无余。千载之下,唯有中国的农业文明一枝独秀,得两条大河的滋养与回护,元气充沛,阴阳纵横,加持着东方古国,成就了世界上最典范的大河文明。

梁启超尝问:中国为什么能成为“世界文明五祖之一”?他自问自答:“则以黄河、扬子江之二大川横于温带,灌于平原故也。”

“北峻南孊,北肃南舒,北强南秀,北僿南华”;西有高山、北有大漠、东南有大洋,好一个天然的大保护伞。雄浑的黄河文化、清幽的长江文化,中华文明于此屏障间起伏跌宕,传承不辍。假如把这特殊的地理条件,看作是一种天赐,那么上苍待华夏民族确实不薄。

在冥冥中的天启神示之下,风格迥异的江与河从不相遇,却在与对方的相映互补中显身,由此产生了一种“阴阳生发”式的发展方式,如太极阴阳图般不断生发出新的气象和存在,表现为生生不已、多姿多彩的思想、学术、审美与文明。中国文明从古至今没有中断,这种令人惊讶的连续性,更得益于江河文明自身具有的文化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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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江河,凝聚着一种千年盼望,具有恒久的稳定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华夏民众的亿兆众生,勤耕苦作,只盼稻谷丰收。他们早上走出定居之处,在固定(稳定)的耕地上种植庄稼,晚上又睡在定居之所。他们不仅春种、夏锄、秋收、冬贮,一年四季都劳作于相对稳固的耕地上,即使年年都有风霜,岁岁有雪雨,他们依旧在大河的流域上安然栖息。江河承载着越来越多的精神寄托,历经沧桑变迁,饮过多少英雄的血难民的泪,改过多少次道发过多少次泛涝,同时也在进行着从地理层面到精神层面的深化与升华;其所植根的土壤,不是别的,正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

中国的江河,其战略地缘的价值无可比拟。长江穷极荒野,势尽东南,“横断天下为二,吴其首也,皖赣项也,荆楚腹也,巴蜀尾也,天下英雄鞭策六合,宰割河山,必收长江以开伟略。而长江遂为用兵必争之地矣”(金季鹤:《长江军事地理谈》,载《联益之友》1927年,第42期);这样的地缘价值,动态地托举着两千多年来的国家政治基础,稳固其本体性,同时也是中国文化之所以能够海纳百川而本色不易、渐变发展而非大起大落的根本原因。

长江黄河不单纯是地理上的河流,而且是中华民族史上重大的文化命题,汇聚着中华五千年光辉绝美的历史文明,是“两管永生的音乐”(余光中),奏响了“双江河文明”,在民族生存和发展中,有如天赐一般,提供了进退的余地、回旋的弹性与哺育的摇篮,并最终形成了一个血肉相连、唇齿相依的民族共同体。

“随着世界一体化程度的不断加深,越来越多的无根之人,会在他们熟悉的种族联系与文化传说中寻找庇护”(安东尼·史密斯:《全球化时代的民族与民族主义》)。在华夏民族悠长的文化想象里,江与河最能承载一个伟大文明的价值和情感,涌动着重铸民族魂魄的巨大热能,在急剧演进的现代化进程中,江河最终成为中华民族历史传承的母体性象征。这种象征的存在,也使得这片土地在经历了那么多大动荡、大分裂、大混乱后,中华文明仍然能够在异域和异族文明的交流、冲突和碰撞中,恢复生机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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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亘古流淌,两岸沃野,水滨泽畔,成为先祖选定的生息之地。“逝彼百泉,瞻彼溥原”,沿着河流的方向,指示着一种人类哲学思想发端的意味。山泽川流的精魂,穿透数千年茫茫岁月,有如文化遗传密码一般,渗透在中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中,好似“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茏其上,若云蒸霞蔚”(《世说新语·言语》),终于成为中国文化的母体文化,成就了深邃动人的文化哲学境界。

“江河”的意象,不是孤立的、静态的,而是在动态中包含着创造,包含着意义的附加和激发。江河象征着生命的充盈和富饶,昭示着宇宙自然运行的不停顿性,如同血液在人的皮肤下、肌肉里奔腾,也强化了华夏民族柔韧、沉稳、百折不回的思想境界。

“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也。”(朱熹《四书章句集注》)江河与万物通,形成了生发和维持人生存意义源头的终极态势。其刚健自强、生生不息的特点,一如中国文化积极有为的精神,所谓“大道泛兮,其可左右”;道势如江河,其喻示的真理,首先不是柔弱,而是以“刚毅”之精神,奋斗不止,绝不懈怠,使一个万物并做的世界得以成立,气象万千。

这个世界需要有大量的河流,去连贯东西、沟通南北,给周围地区带来灌溉、交通、渔业等便利,促进经济的发展。随着认识者视野的开拓以及彼此间交往的展开,就连江河的治理也不再是一个地方性问题,自然的“长江”由千万条支流汇集而成,流经多个省份,跨过多个地区,分上中下游,若要江河安澜,只有放下身段,相互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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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精神层面,江河沿岸居民容易产生一种合作与互动的心态,经受共同或类似的风雨考验,形成各民族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亲和,形成血肉情深的“民族间文化哲学”,有共性的心理和思想由是生焉,完整意义上的“长江”“黄河”也得以产生。

在中国的语境里,“桃花源”与大同世界、乌托邦几乎同义,可见中国文化里对江河之“源”,有着直觉一般的崇拜与向往。在潜意识里,江河之“源”是一种不甚清晰的存在,是历经人世苦难之后的回归之地,是与世俗居所意义完全不同的一个圣地。“缘溪行,忘路之远近……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这一份美丽超拔的想象,包含着对自由的某种浪漫向往,营造出与浑浊现实截然不同的纯粹和清澈,构成了一代代中国人难以摆脱的内心图式和想象材料。江河的漫漶和源头的未知,将人引向理想中隐秘而自由的桃花源,激发回归的冲动。

而在西方的文化原型里,被放逐者“被送到千支百叉的江河上或茫茫无际的大海上,也就被送交给脱离尘世的、不可捉摸的命运”,成了最自由、最放任的地方的囚徒:“被牢牢束缚在有无数去向的路口”(福柯语),河水的流动性恰好契合了放逐的漂泊性,于是流放地就被赋予了“等而下之”的社会属性。但是如果河流取得了主体的认同,对于外界社会造成的种种不公,河流又具有了规避外界险恶、保护主体的港湾性质。当然和陆地相比,显然河流上的漂流生活不适合普通人的生存,河流是为获罪者天然的流放地,这显然和中国语境中令人神往的家园想象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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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河,就是大地的一条脉络。有它汩汩的脉动,大地才能葆有深沉的生机与活力。因为有了这些河流,才会有鸢飞鱼跃稼穑葳蕤的世界。对于河流的崇敬,东西方没有什么不同。“对于一个简单而健全的心灵,一条河,尤其陌生的河,就是一种神力……滔滔无尽而有规律的流水,使人体会到一种平静雄伟、丰富、超然的生命”(丹纳《艺术哲学》)。尽管如此,从历史上看,还是华夏民族与江河保持了更为长期而又深刻的联系,在这一点上,没有一个西方国家或民族能与之相比。江河万古奔流,几乎就是一部中华民族的生存、发展和奋斗史。江河以其可喜可畏的威仪、亦生亦杀的恩威、能屈能伸的襟怀,成为了中华文明的母亲河、避难所。它不同恒流,自有千秋,无论是作为自然长河还是作为文化大河,都以其自身的影响力,镌刻了中国历史最深刻的发展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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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5月底,四川成都西南交通大学电教室摄影员尧茂书,带着“龙的传人”号皮筏艇、一台16mm电影胶片摄影机,一台美能达相机,几十盘电影胶片,转道西宁,格尔木等地,最后搭乘货车、牲口等,于6月11日抵达长江源姜古迪如冰川,开始了他艰辛而壮烈的旅程。在姜古迪如,尧茂书第一次看到了大江源头的冰川,融化的冰水滴滴汇合,最后变成溪流,变成纵横的河网。他被冰川的雄壮之美所震撼,在冰川中连拍数日,迟迟不愿离去。

6月20日下午4点多钟,尧茂书将两边写着“龙的传人号”五个大字的橡皮船推下了水。经过三天两夜的漂流,行程375公里,23日到达了长江源头第一个小村镇沱沱河沿。

7月16日,尧茂书的船漂过直门达。在玉树,他受到一次高规格的接待。当地民众听说他的壮举后,也蜂拥而来,向他致意。7月23日,尧茂书离开直门达,向金沙江进发。

行旅日益艰难,“房子那么大的水”迎面打来,洪流像褐色的被激怒的巨龙。融化的雪水透骨冰凉,为了赶时间,他不得不还加班夜航。此外,漂流中还经常有意想不到的奇遇,除了恶劣的天气,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食肉动物等。

7月24日,尧茂书在金沙江上游水急浪高的通珈峡翻船身亡。

藏民发现了江心石头上倒扣着的“龙的传人号”,还有散落的猎枪、相机、笔记、证件……“他漂到了坡度在9英尺的青藏高原边缘,落入落差60-100英尺、白浪滔天的水汽中,尸骨无存。”(美国探险家肯·沃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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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载入史册的国家地理保卫战,发生在《话说长江》热播后的第三年。这是特定年代心灵史的景观。这种心灵景观,是一种行动中的思想方式,一种强烈的“江河情结”,有如血脉之于人体,江河即像血脉一样,将自我与国家,以自然式的“血缘”关系连接在一起。在这种思考中,漂流者与中国的江河已经处于一种无法分解的胶着状态。由于漂流者的行为,江河有了品质、意志、精神和灵魂,在它原本粗莽、没有感官知觉的世界里,开始搏动一种巨大的、令人感动又令人惧惮的新生命。

一种略显激进的“河流想象”与行为艺术,建构了一代人的文化认同和国家认同,凝结了历史与民族的双重心理。河流成为流动的文化载体,串联起宽广无声的中国。“同饮一条江”引领的国族认同,更赋予整个族群以紧密、同质而统一的共同情感,折射出中华民族接纳百川的凝聚力,和有若大江浩荡东去的生命活力。

不仅是长江与黄河的漂流者,改革开放初期的一代人,正是通过对“国家的血脉”——长江黄河的漫游,重建起对自我和“民族国家”新的认同。在一往无悔、孤注一掷的冒险与漫游里,民族国家具有了一种自然存在性,“江河”演变为博大、壮阔、汹涌不息的民族符号,而以必死之志决然扑向江河的长漂者,也在喷薄咆哮的河流中,找到了新生的力量。

历史有如一道不息的洪流。也是从那一时期开始,伴随着对民族身份与精神的崇高性探寻,江河开始在文学中扮演重要的角色,焕发出无比自信无比雄劲的史诗气象。江河主题多声部的交响,凝结了民族心理和地域文化,江河基因在神话、传说、历史和民俗的诗性重构中现身,彰显了时代话语的冲动与想象。

在很多作品里,遍布中国北方的大河构建了不同的“中国形象”,江河成为塑造中华民族的原型力量,无定河“曲流宽谷”的沉静阔大,黄河的汹涌不息和缄默的苦难,额尔齐斯河的自由和清新,湟水流域古老的彩陶流成了一条艺术长河,永定河谷的沙砾铭刻着古老岁月的梦境,最后遥远的黑龙江突显了一种原发性的生机和力量,这些河流的冰封与沉默,解冻与欢唱,展示了华夏民族往复生息的文化气质,清晰标识着中国文化和历史的流动性与多维向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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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额尔齐斯河来到黑龙江,“这些河流勾画出半个中国,勾画出一个神秘的辽阔北方”。(《北方的河》)关于河流的漫游,蕴涵的正是整整一代人的精神诉求。江河唤起了复苏与滋养的力量,呼应着人们对民族振兴的极度热情。人们在梦中亲见了那条冰封半年之久正在开冻的“黑龙”,“一声低沉而喑哑的、撼人心弦的巨响慢慢地轰鸣起来。整个雪原,整个北方大地都呻吟着震颤着。迷濛的冰河开冻了。坚硬的冰甲正咔咔作响地裂开,清黑的河水翻跳起来……这河苏醒啦,黑龙正在舒展筋骨……黑龙江解冻了,黑龙就要开始飞腾啦。”(《北方的河》)

“经历着一个瞬间的生命力的阻滞,而立刻继之以生命力的因而更加强烈的喷射,崇高的感觉产生了”(康德:《判断力批判》)。一种沉雄苍凉的崇高感和坚韧深厚的力度感将叙述推向高潮,江河日夜不停的喧闹,正是原始生命的呼喊与青春的律动,也礼赞了民族国家新希望的图景。

台湾作家齐邦媛的《巨流河》,是一部壮阔幽微的自传体史诗性著作,也在不经意间,展示着老一辈学人对于江河持久的信念。《巨流河》结尾处写到:“我到大连去是要由故乡的海岸,看流往台湾的大海。连续两天,我一个人去海边公园的石阶上坐着,望着渤海入黄河,再流入东海,融入海潮的太平洋,两千多公里航行到台湾。绕过全岛到南端的鹅銮鼻,灯塔下面数里即是哑口海,海湾湛蓝,静美,据说风浪到此音灭声消。一切归于永恒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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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心里有一幅万流归海的“心灵地图”;一个族群之所以成为一个族群,是依靠水脉相连、血脉相通的共同历史记忆形成的。从巨流河到哑口湾,中国大陆北端的辽河之水缓缓流到台湾南端的垭口湾,或从山河小溪、涓涓细流的神秘长江源到漫漶无边、奔流入海的的富庶河口,虽隔千里,但浑然一体无法分割,呈现着中华民族整体表征。形聚神离的“千山万水”,原来还是“同一条江”。当“同一条江”这个地理元素,成为一种文化象征的时候,这种象征会深深映在作家的情感深处,并深刻影响其作品内在的气质与秉性,无论岁月流逝、朝代更替,都无法撼动、无法改变。

江河,不但自身拥有自然生命,也是大地的血脉。河流与人体的血管在组成结构、物质交换和动力学原理上,都有令人惊异的相似性。人类干预过度,就会使河流之生命趋于丧失,就像一个经历了过度医疗、奄奄一息的病人一样。

大自然渐变与突变交替,我们生存于漂浮的陆地上,变化的环境中,变动不居也是江河的常数。江河是极丰富而又极脆弱的生命体,所有的表象都有内在的联系,就像江河和地质、地貌的关系一样,它们是一个息息相关的生命系统,唇齿相依,共生共荣。作为一个整体,它的使命是多重性的,其中更重要的职责,是培育并确保多样性的繁荣和可持续发展。

江河历时性地倾诉着人类共通的情感;将一些地理的要素内化到灵魂最深处,影响到人的思维、观念、个性、气质与行为等;甚至已经嵌入我们民族的文化传统,像是一种源自于母语或血脉的与生俱来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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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我开始真正理解江河的真正含义,这个过程至为艰难,因为最本质的东西,都已被漫漫时光所掩盖。我也理解了中国人为什么讲乡愁,为什么敬祖先。一处乡渡、漫天飞雪、几声篙橹、一盏风灯,乡愁是文艺哲学永恒的冲动,是时间在空间里的流淌,是历史的沧桑在江河上的浪漫之旅。在我心中,江河不再隐喻着隔离与孤独,相反,它是温婉、博大的母性之河,赋予我们终其一生的滋养;回乡的路途上,每个游子都充满了喜悦和感激。

江河蕴含了中国文化多元化的基因,是人类返回生命最深处找寻精神寄托的源泉,是中国传统乡村主义世界观的永恒风景,是对历史、神话和英雄的回溯性想象,是中国文化独特的情感方向与精神逻辑。我希望时代发展至今,江河的基本精神还依旧灵动,还能与实际生活和历史进程有呼应。“大河漫游”的文化想象,也能重绘时代的空间及地缘的民族身份,在民族精神的复兴或重建中,依然能产生最大的张力。

“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心事浩茫的天涯游子,尚不知乡关何处,但却悟透了几许世事的变化,从来就是河东河西。每一个人其实都像一条潺潺的溪流。而江河标记了一个人故乡的所在。我看着远山远河的起伏,用文字记录人与河流相容与共的画面,感受时代浮沉,经受洗礼。或许这种想象性的书写只是一种幻象或徒劳,但同时似乎又具备着某种魔性的吸引。江风阵阵,吹过头顶,一艘轮船正鸣笛起航,与少年离乡的航道依稀重叠,碾出万倾江潮。


江河,半世纪前浩荡的江声/多深沉的喉音一直到枕/午夜摇我入睡,清晨唤我起身/想早已后浪推着前浪/波光翻滚着时光,滔滔入海了(余光中《嘉陵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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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刘东黎

排版 | ja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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