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媒主婚借贪刀,假途灭虢报冤仇:明代“主仆远游遇害案”详解

明朝成化年间,西安府商州有位家中排行第二的男子,不知姓氏,以负贩为业,整天早出晚归,独行无伴,毫不在意途中可能的豺狼鬼魅。某晚,他回家特别迟,时值深秋,白杨风起,道旁丛墓仿佛发出呼啸声,实则是林中落叶与秋风互相唱和。老二直行无忌,忽然有朗朗读书声随风飘来,起起伏伏,或快或慢,似断实续。他心觉怪异,大声喝叱:“天青星皎,何处鬼魅敢在此作声,惊我行程!稍后必让你饱尝一顿老拳。”尚未说完话,读书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间,一股非烟非雾的气团从墓地冒出,老二赶忙趴在草丛里窥探。只见有位书生打扮的人走出,依稀身穿宽衣峨冠,微闻其言带有荆楚口音:“此处夜深路僻,不该还有行人。刚才听有狗叫声,似在怪我读书清扰,不如拿烛火照看一番。”他接着呼道:“徐姑娘,麻烦你尽快掌灯来。”一道娇柔声随之答应,伴随一股火光从坟地钻出,闪动跳跃,火焰青白惨淡,应是鬼火无疑。

光影移近,原是一位少女提灯而至,灯火与寻常百姓家用的并无不同,“绝不类幽壑所吹者”,老二内心更觉奇怪。书生向少女说明缘由,准备细搜,少女突然笑道:“你不是要找人么,这人已经来了,何故反如此震惊?”书生也笑道:“卿言极是,草丛里的这位不就是媒人?”两人走近草丛,作揖请道:“你既不怕我们,为何匍匐其中,还望莫要多疑,请出来一见。”

老二果然坦荡无惧,起身拱手,他余光微瞟,书生年方二十,俊如冠玉,气质不凡,徐姑娘执烛侍立身旁,神态颇为恭敬,衣饰淡雅,容色绝美。老二从未见过如此才貌双全的人物,心知两人绝非俗鬼,急忙客气道:“在下归途过迟,忽闻清吟之声,误以为有人揶揄嘲笑,没想到是位翩翩君子以读书消此漫漫长夜。我适才乱语唐突,还望多多海涵,切勿见怪苛责。”书生笑道:“我辈何人,岂会作祟害人,兄台似乎多虑了。不过,我们有事相求,也算不虚此遇了。”随即请老二在林中小坐,说起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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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书生本是湖北襄阳人氏,商州知州乃其父至交,书生应试不利,内心郁闷,想去京师通过其它方式求取功名。他特地绕道商州,欲向知州叔叔索些费用,好在京城打点相关事宜,然由于年少远行,涉世未深,江湖经验不足,不免轻裘骏马,着意讲究排面派头,结果不慎被奸人觊觎。途经这片树林,眼看暮色已沉,他正要策马疾行赶赴州城,猛然伏兵四起,早已预谋好的强盗群拥而上,杀了他与两位随行仆人。

知州自然不知此事,强盗行凶解囊后,大失所望,因恐泄露形迹被官府侦知,故挖开林中一座坟墓,把尸体塞入墓穴,最后瓜分所获的几两碎银,四散逃离。说到这里,书生不由潸然泪下,一旁的徐姑娘黛眉微蹙:“你别再絮絮叨叨的,听得让人心如刀绞。”书生这才从悲痛中回转,指着她对老二解释:“这位姑娘便是这座墓穴的主人,生前遭妒妇所害,葬于此处。我与她邂逅九泉,见她娴静温雅,且与我同病相怜,因此互生爱慕,只是忧虑无媒人牵线,以致没能成亲。如今遇到兄台,我们当可了却这桩心愿。”言罢起身长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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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询问如何能为之主婚,书生答道:“我有一纸文书,其内说明我与徐姑娘愿结夫妇,我已代拟你的名字,表示同意证婚。麻烦兄台代我们拿到城隍庙焚烧,如此这桩婚姻无媒之嫌可免。另外这有两锭我从前偷偷藏下的银子,请兄台置办一具棺材,深夜来此,开冢出尸,将我残骸收殓入棺,与徐姑娘同葬墓穴,我当数世不忘此恩,不知兄台肯否施以援手?”老二面无难色,满口应承。书生再三拜谢,交付银子与牒文后,与徐姑娘一起随烛光瞬灭而消失。

老二炫目回神,但见“四野萧森,慄不可留”,登时不敢多作停留。回家后,他拿出银子细看,闪闪扎眼,质感实在,确系真金白银,当即失笑道:“这痴心鬼给我钱,居然想打副好棺材、娶位好媳妇。岂不知私开棺椁,按律当死!我不想做好事,也不想受连累(予不任受功,亦不任受过),得了这些银子已然足够,其它的事我才懒得管!”居然私吞书生的银子,不去置办棺材,又藏匿牒文,不拿去焚烧。

原来老二受银之时,贪念就已萌生。不到十天,不义之财几近用完,他只好重操旧业,继续出门负贩,不想路遇州衙公差,被当场拿下。老二被抓时满脸发懵,“茫然不知其由”,押到公堂后,数位赌场老手都在。原来老二拿书生的银子偿还赌债,没过多久,银子都变成了锡箔,因此被人指控以妖术骗人。老二最初不肯承认,然证据确凿,无法隐瞒,他只得交代实情,供述银子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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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官怒其荒诞,准备动刑,忽然在场有人瞪眼直视,大呼道:“杀死襄阳书生的,就是这位姓曹的,大人可对这两人用刑。”州官深觉骇然,他正是书生父亲的至交,原先得知故人之子将至,内心非常喜悦,每日派人在城外迎候,但始终杳无音讯。正疑心是否发生变故,此时听闻书生遇害,惊问缘故,那人对道:“详情都在文牒里,文牒在老二手中,我乃城隍司的捕快,不能面述,告辞!”说完,此人顿时倒地。

州官扫视堂下赌徒,无不吓得脸色苍白,当即假装笑道:“哪有什么鬼,不过是老二唬人的把戏!”呼左右将老二另关一牢,喷上黑狗血,待明日严审,实则派人押其回家取出文牒(实则阴使之取牒也)。众赌徒果然心安,州官又吩咐道:“案子尚未查明,你们也不必回去,留此等待被告偿清你们的债务。”不由分说,将众人分开强留在不同的房间,暗中调集精干士兵巡逻守卫。半夜,老二取来文牒,州官翻开审阅,并非什么婚书,竟是一纸血泪诉状,历述劫杀惨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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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官勃然大怒,“亟升座”,立命公差械押众赌徒到堂。嫌犯们尚在梦乡,就被驱至堂前,一番严加拷掠,悉数伏罪,无一漏网。案子审定,州官率人亲到城外林间开棺起尸,书生面目如同在世之时,尚无腐烂。鉴于老二所言,知州安排一具上等棺材,将书生收殓后与少女的棺木并列合葬墓穴之内。事情料理完毕,老二才被允许回家,临走前,知州笑道:“以后你要好好做媒人,可不能再耽误别人的好事!”堂前众人大笑。此后,老二的胆子依旧,然义利之分颇为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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