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散文:故乡的水坝


佛庵坝,是以前的叫法,现在叫红崖湾水库。

佛庵坝,是上山里人的的一滴泪,却让下川里的人良田万顷、丰衣足食。

佛庵坝,是一道分界线,以东为上山,居住在上山的为山里人,以西为下川,居住在下川的人为川里人。

乡情散文:故乡的水坝

上山里有山庄村、苏台村、马鹿村、友沟村四个行政村,这四个村隶属隆德县管辖,即宁夏。下川里有通边、野超、新集三个乡镇,川不大,不长草的山倒挺多,川的南北两岸,群山密布,每座山的凸凹处,都有下川人居住的村舍。这三个乡镇属它们的所在县水落城管辖,水落又隶属属平凉地区,人称庄浪县。

看似一汪水库,实则隔开了地域与文化。求同存异现象在上山里人和下川里人的生活中深远存在,山里的女子会嫁给川里的小伙子,照样川里的姑娘会嫁给山里的汉子。庄浪县每年举办的交流大会,山里人去的理所应当;去通边乡赶集,早已成了山里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川里人会到山里人的“地盘”打蕨菜、挖药,买木头,也会像山里人一样拉辆架子车,来深山给牲畜割草。

山里人挖的药、编的笼子背篼、剁的把杖(木叉、锹把、撅把一类的统称)或背或扛地来到集市,兑换成钱。川里人种的西红柿、茄子、辣椒、西瓜、桃子也会拉到山里贩卖。

生意做的最长久、最火的一家,要数通边乡毛沟李家村的那户人家,从一位母亲拉着架子车,以自酿的醋开始到山里与人变卖或以粮食、麦麸兑换起步,最后改为一头毛驴套车帮忙,再到后来儿子、女儿长大出来相帮,直到最后由儿子单独开一辆上万元带篷的“五征”进山做生意,那位母亲在家专门负责酿制。山里人从大人到小孩,谁都知道她们一家,不管富人还是穷人,谁都吃过她家酿制的醋。

搬离苏台村十四年有余,但我时常能想起那卖醋的一家。不时有那位母亲高亢嘹亮的叫卖声,传进耳朵:卖——醋——来!

最初的佛庵坝是山里人的一道天谴,挡住了山里人出山,挡住了川里人进山。佛庵坝的南面是山,山上有林,林里有桦树、松树、野白杨和其他灌木;北面紧挨悬崖,悬崖上面是陡峭的山峰。

正如鲁迅所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乡情散文:故乡的水坝

佛庵坝悬崖上,人们踩出了一条小道,供出行。记忆中,从悬崖跳下去一个寻短见的女人,曾有人看见过她坐在凸起的石咀上,没想到几日后,尸首像树叶一般漂在水面。

要走这条道,首先要跨过友沟村西头的河湾,随小路的方向逐渐爬高,最高处也是佛庵坝的最凶险处,幽深幽深的水坝,使人不寒而栗。经过此处,走不了多远,就该下悬崖了。这半截路像斜栓在崖面上的飘带,向下走的时候双手都得扶着左右凸起的石头,不然人就会像脚下的滚石一样滚到骇人的坝里去,随着一声扑通,水面瞬间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斜着往下,就到了佛庵坝的溢洪道,由水泥、混凝土浇注而成,从没走过洪水,倒成了人们走过艰难险阻后的一段平坦之路。当时没有车,它的宽度可供两辆卡车并排通过——当然,后来有车的年代也没见一辆车行驶过。

因这条飘带,还流传着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个人吆了一头狫狫(猪)去赶集,经过此处,狫狫随着一声惨叫,并伴着哗哗滚落的石子,噗通一声跌进水库。吆猪人哭丧着脸回到家,坐在炕上一碗水还没喝完,就听见院子里哼哼唧唧的声音,透过窗子=户一看,狫狫大摇大摆从豁口的大门进来了,浑身湿漉漉的。

出了溢洪道,就出了峡谷,出了峡谷,就说明安然走过了佛庵坝。

看惯了山里的墨绿或者黛青,当面对佛庵坝以外的天地,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其实下川的叫法是佛庵坝以外的庄浪人一种自我安慰罢了。他们的世界除了山,还是山,而且越往西,山越秃。坐在南北两岸的山里人,吃水都是问题。

佛庵坝的西头,也就溢洪道的末端,有一小山,小山与坝面相连,山顶有洁白的平房,是佛庵坝的管理机构。小山的西侧,为绝壁,怪石嶙峋,绝壁上有三处洞穴,洞口不大,但进得洞内,可用宽展一词来形容,两尊泥塑巍然殿内,嘴唇眼瞪,很是吓人。每个洞内都有泥塑的神仙,经常看见一位尼姑模样打扮的妇人,在此常住,可能就是我们所说的香佬吧。

乡情散文:故乡的水坝

传说这里不止三个洞穴,打明朝开始就有,而且每个洞穴都很深,延伸到佛庵坝内的绝壁上,破四旧时被捣毁了。最后经过兴修水利的年代,佛庵坝建起来了,也就把洞穴彻彻底底的拆除、损毁,修补的余地也没留下。

这便是“佛庵”一词的来历。比起现在的红崖弯,更具有历史和传承的意义。

一到冬天,汪洋的坝水冻结成冰,胆子大些的人,可以打捷路、抄近道,以坚冰为路,使好多人害怕,想想也是,脚下两丈声深的水,外加冰层下水和空气发出长长短短的声音,咚——咚,嘭——嘭。难免不让人想起电影里的水下怪物,瘆得慌。

浪舅奶奶家,是小时候最开心的事,不论逢年过节还是寒假暑假,好多节日都和舅爷爷舅奶奶有关。不但能吃到他们给我的偏食,还能满足我没有爷爷奶奶疼爱的虚荣心。有年冬天,从舅奶奶家回来的路上,父亲拉着我的手走在佛庵坝的冰面上,越走越害怕,行至中央,我开始发抖了,特别是听到冰下发出的声音,生怕有水怪冒出来一口吞了我,最后是在父亲抱着我走出来的。皑皑白雪覆盖着冰面,中间被人踩出一条黑黝黝的冰路,往下看,发绿的水仿佛脚下流动,夹沟风呜呜地刮着,偶尔有野鸡的鸣叫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前后左右好像潜藏着无数怪物,随时冲出来袭击我和父亲。

一路上爬在父亲肩头,眼睛不敢睁开。只听见父亲的喘息声。

佛庵坝南边的山林半腰,开辟出了一条大路,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我唯一记得的是和大姐两个人赶集的时节,虽然是普通的一次赶集,但却使人难忘,那不光是留在记忆中赶集,也是我与大姐唯一的一次赶那个叫通便的集,因为搬迁,我们早已告别苏台,离开苏台,也就离开了与苏台有关的一切,包括通边集。

大概是要过八月十五了,因为我手里提了一只红色塑料罐,里面装的蜂蜜,和大姐并排走在正在修的路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时刻得小心,稍不留神,就会被脚下的石头绊一跤。前方炸山的炮声不时传来,哗啦啦的石头滚进佛庵坝,溅起巨大的水花,一路上到处是手执小红旗的旗手,那时还没有对讲机一类的通信设备,以旗语传达命令——前方要放炮了,请行止步。

乡情散文:故乡的水坝

过了一年、两年……又好像更久,路终于通了。山里人出山再不用走悬崖爬峭壁了,赶集时骑辆“飞鸽”,吹着口哨,一溜烟就到通便了。

不知何时,每逢端午节,佛庵坝成了下川人和上山人的旅游胜地,穿戴花花绿绿的年轻人,有烧香的,有爬山游玩的,站在佛庵坝北侧的山峰上向下望,熙熙攘攘,五颜六色的人群,好不热闹。一些水性好的小伙子,光着膀子在坝中央游泳,引来阵阵叫好声。

与佛庵坝重逢,还是三年前的事。那一年,发小健在,我回隆德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从没有感到不适和生分,自从他仓促而走,给我留下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遗憾。佛庵坝,自不必说,成了我和他之间的一个符号,每当看见两个人在佛庵坝上的合影,都忍不住泪眼朦胧。此时此刻的回想,无比沉重,那台阶,那栅栏,那水塔,以及消力池中心凸起的草滩,都像伤疤。

对佛庵坝来说,我既像经那条幽深的涵洞流走的水,又像被闲置在岸的溢洪道,为等一场洪水,干渴一生。

佛庵内神仙的塑像一定还在,不知每年的正月十五,还有没有人把神仙抬出去烧香叩拜。锣鼓喧天的场面已成为回忆,乡愁的角落里,驻扎着一汪水坝,永远清澈。

偶有旱情发生,佛庵坝的水位会急剧下降,来不及游有的泥鳅,困在岸边的石缝里,扭曲着拍打。这时候,会露出两艘水泥一般色泽的小船,舱内长满青苔。这是岁月的馈赠,里面搁浅着我童年的梦想,那时候,它总是静静泊在靠近岸边的水面上,每次看见,都有想坐进去试一试的冲动,自始自终都没能如愿。曾幻想过我坐在船上,船游荡在水,自己划动木浆,我和船一起飘荡在水上的情景。时隔多年,我初次在乘坐行驶在长江的渡轮上,脑海中立马游过佛庵坝里的小船,从记忆中游来,又游去。

愿那艘小船,还停泊在佛庵坝的水底,和那被搁浅的梦想,静静地躺在离家乡最近的地方,收留每一条经过从此的泥鳅,避免游荡的路上,失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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