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 兩次“談和”:與後金行動形成了完美配合

明冤.第三章.⑥


袁崇煥 兩次“談和”:與後金行動形成了完美配合


孫承宗袁崇煥等人竭力否認後金繞道攻關可能性的原因

在上面的敘述裡,一個現象很突出,那就是孫承宗、茅元儀、袁崇煥等關寧一系官員對後金繞道進關這種可能性,要麼竭力否認,甚至認為提出這種可能性的人是別有用心;要麼就是認為靠籠絡蒙古人就能解決問題。他們為什麼在這個問題上,如此偏執呢?

茅元儀的《督師紀略》顯然是在崇禎二年己巳之變發生前寫的,所以在書中,茅元儀真是暢快淋漓的對那些提出這個問題的人譏諷詆譭,還不惜長篇累牘大幅引用孫承宗否定後金繞道可能性的奏疏。不過也幸虧如此,給我們保存了許多反映歷史真相的材料。

如果只有一個人這樣,我們或許還能說僅僅是這人愚蠢,但從孫承宗,到茅元儀到袁崇煥都是這樣,那就需要問一個為什麼了。答案其實也很簡單,孫承宗和袁崇煥等人一直堅持的就是把防線推到關外修築孤城的戰略,如果後金繞道的可能性存在,那麼他們這個戰略從一開頭就可以看出是錯誤的。

按明朝官員竭力推行的低賦稅政策,把重點放在關外修城守城,那長城一帶守禦必定缺乏力量支持,這是很現實的問題。所有人都清楚這一點!孫承宗、茅元儀、袁崇煥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正因為此,他們必然要竭力否認後金存在繞過錦寧一帶進關的可能性,或者就算承認這種可能性,也鼓吹依靠籠絡蒙古人就能解決問題。

在他們看來,自己的戰略是積極進取的,是寸土必爭的,是唯一英明的策略,反對這種戰略,就是消極保守,就是割地誤國的庸人。尤其茅元儀、袁崇煥等人更是把這一戰略上升到政治正確性的高度,傾注了他們的全部感情。凡是同意他們這個方針的,就是正人君子,不同意他們這個戰略的,他們就咬牙切齒痛恨,認為是誤國奸臣、懦夫。

當有人提醒他們,後金完全存在繞道進關可能性時,他們第一反應不是感激,而是惱怒憤恨,認為提醒者故意動搖他們的決心,破壞政府對他們的支持,是別有用心。

因此我們就不難理解茅元儀的情緒了,一說到有人提出後金繞道,就用極刻薄甚至惡毒的語氣貶損。三屯營的王威被他說成是為了個人地位私利,(“苦無軒翥,遂騰奴借西虜之境,舍遼攻薊,自喜峰口竟趨京師之說”),重視這種可能性的官員,被他譏諷成“長安貴人”。而連年上書提醒,意見得到天啟皇帝高度重視的毛文龍,就更被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認為毛文龍是和他們存心作對。

到了袁崇煥,就更變本加厲,成了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偏執狂了。眼裡只有“修城”“守城”,“修城”“守城”,……,其他的事情,他一概都看不見。

袁崇煥最懷念的大概就是天啟三年到天啟四年修寧遠城,然後天啟六年守了兩天,就獲得的所謂寧遠大捷。拼命的想再現這段美好時光,拼命的希望後金和他談和,後金能安靜地、乖乖地繼續讓他修更多的城,然後乖乖的來強攻這些城,好讓他能獲得類似寧遠大捷這樣的戰功。

為了能談和,爭取更多的時間修城守城,在袁崇煥看來,關內的守備荒廢也無所謂,朝鮮被後金攻佔也不要緊,毛文龍的東江被攻陷當然更讓他稱心如意。於是就上演了天啟七年和崇禎二年,袁崇煥兩次談和都被後金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經過。

袁崇煥第一次談和——坐視東江、朝鮮受侵

這第一次,《滿文老檔》記錄很有意思,首先是記載天聰元年正月初八日,“命貝勒阿敏、濟爾哈郎臺吉、阿濟格臺吉、杜度臺吉、嶽託臺吉及爾託臺吉,率大軍往徵駐朝鮮明將毛文龍”。緊接在這條記錄下面,當中沒有夾雜任何其他事情,就是派遣方吉納、溫塔希兩人送書信給大明寧遠都堂袁崇煥,表示要談和“誓諸天地,永歸和好。袁大人,爾即以此言轉奏爾皇帝’”。[1]

袁崇煥 兩次“談和”:與後金行動形成了完美配合

後金派兵攻打毛文龍,派人與袁崇煥談和是同一天同一時間的安排。這正是毛文龍強調過的:奴款於東,則欲肆騁於西;款於西,則欲肆騁於東。意圖很清楚,他派主力去攻打毛文龍和朝鮮,老巢空虛,害怕關寧明軍來襲,於是同一時間派人去與袁崇煥談和,以達到麻痺關寧明軍的作用。

毛文龍早在天啟七年一月二十二日的塘報中就已把後金兵幾乎傾巢出動來攻打的情形說得很清楚了,袁如稍有知覺,在一月或至少二月就應該派遣精兵攻打後金老窟,不說乘機拿下,至少也起牽掣作用。可惜袁崇煥遲鈍如行屍走肉,還沉浸在後金攻打東邊,自己正好多修城池的美夢中。還要等到三月份天啟皇帝親自提醒:後金打朝鮮,朝鮮一旦屈服會產生嚴重後果。天啟皇帝當時是很著急的:“著馬上差人,說與寧遠撫臣”,乘著金人老巢空虛,挑選關寧精銳,輕兵直搗其巢穴,大兵後續跟進,以牽制其力量,緩解屬國的危急情形。[2]

袁崇煥對這一命令表面答應,實則敷衍,派幾千兵丁,裝模做樣到三岔河那裡遊蕩了一陣,王在晉批評說“乃官軍望河而止,此真所謂紙上之兵也” [3]。

而在他事後辯解中,信口開河說後金有二十萬大軍:“頃聞奴兵十萬掠鮮,十萬居守”。他甚至質問批評他的人,你們憑什麼妄自揣測其老巢空虛?我縱然全軍出動去襲擊,對以逸待勞的金人又有什麼威脅?[4]

皇太極聽到此論,估計大牙能笑掉,和自己對陣的遼東明方大臣袁崇煥,連己方究竟有多少具備戰鬥力的部隊都不清楚!不過他可能也是正是因為知道袁崇煥如此糊塗,才敢如此行事,換個稍微頭腦明白點的人在遼東主持,皇太極是否敢傾巢出動去攻剿毛文龍和朝鮮,就要打個問號了。

關寧方面每年領取三百萬兩餉銀(糧餉不計入內),而毛文龍東江每年平均只領取十八萬兩餉銀。結果每年餉銀只有寧遠十六分之一都不到的東江軍能深入到鞍山、遼陽附近血戰牽制後金(天啟六年東江軍深入後金腹地血戰是袁崇煥自己都承認的)。而每年軍餉三百萬的關寧軍,在後金主力攻打朝鮮和東江期間,只派了幾千兵,連三岔河都不敢過,還一副理所當然的嘴臉。袁崇煥和袁崇煥的後世擁躉,究竟皮厚到什麼程度,來覥顏指責毛文龍虛兵糜餉,不能牽制的?

有些人為了替袁崇煥粉飾,不惜顛倒黑白宣稱毛文龍報告的後金徵朝軍隊為八萬是謊報軍情,因為據說《李朝實錄》記載,阿敏所帶軍隊只是三萬。朝鮮人的記載則比毛文龍塘報及《清太宗實錄》更為可信,所以皇太極留守瀋陽的兵力有四五萬。按照明軍戰力,袁崇煥的七萬寧錦軍隊是不可能戰勝後金云云。

而實際上,毛文龍沒有謊報軍情,刻意撒謊的反倒是這種說法的炮製者。所謂《李朝實錄》記載阿敏所帶軍隊只有三萬怎麼回事呢?李朝實錄中的原文不妨摘錄如下:

“本年正月十七日,據平安道都巡查史尹宣等諸將官節續馳啟‘本月十三日四更時分,奴賊三萬餘騎卒襲義州,從水門口殺其門將’” [5]

所謂的三萬餘騎,僅僅指的是襲擊義州的兵馬。而毛文龍在天啟七年元月二十二日的塘報裡說的一清二楚:“正月十四日,奴兵八萬餘人,分路犯搶。六王子帶領四萬餘賊,突抵鐵山,圍職衙門拿職。職在雲從島,不得拿住。” [6]

有些人實際上做了兩次斷章取義,第一次對《李朝實錄》斷章取義,把襲擊義州的三萬餘騎說成是後金此次出征的全部軍隊;第二次對毛文龍塘報斷章取義,絲毫不提毛文龍說後金分路進犯,其中一路是四萬多人,襲擊鐵山。

這裡有一點需說明一下,《李朝實錄》記載的後金攻義州時間有誤,按《滿文老檔》,應是十四日夜,原話如下:“正月初八日起行,十三日至明哨地,冷格里總兵官、葉臣、雅蓀、猛安等四大臣,率兵八十名乘夜攻取其諸哨,六哨無一脫者,至朝鮮義州城,十四日夜,即樹梯登城克取之。” [7]

後金是攻城的直接行動方,其記錄比朝鮮方面準確,且據李朝實錄記載,義州被攻下後,“大小將官,數萬民兵,屠戮無遺” [8],則朝方記載有誤差並不奇怪。

《滿文老檔》記載 “先取義州之夜,分兵往攻毛文龍所居之鐵山,斬明兵甚眾” [9],也可印證毛文龍塘報。所謂“先取義州之夜”,也就是在攻擊義州的同一夜或這之前分兵攻打鐵山!而不是什麼後金全部兵力只有三萬多,都在攻打義州。從時間來說也對得上,後金攻打義州是正月十四日,而攻擊鐵山同樣是在十四日,在進攻義州之前,就已經做了分兵部署。

《滿文老檔》前面敘述出兵經過時,明確陳述出兵主要征討對象是毛文龍,征伐朝鮮反而是順帶的:“天聰元年,歲在丁卯,徵朝鮮國。先是朝鮮累世得罪我國。然此次非專伐朝鮮,明毛文龍駐近朝鮮海島,屢收納逃人。我遂怒而往徵之,若朝鮮可取,順便取之。故用兵兩圖之。”[10]

本來《東江疏揭塘報》中八萬人和《李朝實錄》中記載攻擊義州城三萬兵力毫無矛盾,更可與《滿文老檔》記載互相印證,結果被兩次斷章取義,就成了是對立的了,成了所謂毛文龍謊報軍情了,真是很幽默!

其實即便朝鮮方面記錄,也能證實後金分路攻打義州和雲從,且老巢空虛,若明朝能發十萬兵,直搗遼、沈,則後金必破:

“為飛報虜情事,本年正月十七日,平安道觀察使尹暄狀啟:奴賊數萬騎乘夜猝犯義州,城中不覺兵至,措手不及。城遂陷沒。……賊又以一支兵,向雲從島,要搶毛鎮。道路阻絕,哨探難通,勝敗聲息,無從聞知。”

“竊念年此賊既動大兵東來,雖屢戰乘勝,然其攻打城池,折損亦多,深入人國,兵連禍結,想其巢穴必以虛弱。若蒙皇朝乘此機便,發十萬大兵。直搗遼瀋,舟師由旅順海路,以此取金復等州,則伊賊千里奔歸,氣竭力窮,其破之必矣。”[11]

判斷後金老巢是否空虛,最權威證據是後金記載!

《滿文老檔》天啟七年二月初八日左右,出征朝鮮的後金將領嶽託說:“惟汗與二貝勒留家兵少,蒙古與明,皆為我敵矣,設若有警,難應付矣” [12]

袁崇煥 兩次“談和”:與後金行動形成了完美配合

這意思已經很明確了,後金老巢兵力很少,將領都憂心忡忡,一旦有軍隊來襲,難以應付。《滿文老檔》還有一段話,是說征伐朝鮮的後金軍隊派了七個人到瀋陽報信,到了三月十四號抵達瀋陽,而當時後金的情況是什麼呢?留在瀋陽兵少,所以皇太極率領那些貝勒,在邊境上駐營,“張揚兵威”,在那裡虛張聲勢。(“十四日,抵瀋陽。彼時,城中兵少,汗率諸貝勒出邊,沿遼河駐營。以張揚兵威。並縱國中馬匹,盡牧於青草”)。[13]

袁崇煥 兩次“談和”:與後金行動形成了完美配合

其意圖就是虛張聲勢,這樣低劣的伎倆,就能把袁崇煥騙的團團轉了。

這些記載也能印證毛文龍塘報中說的“據北岸密報萬分真確,新汗手下兵馬不滿一萬,俱是心寒膽怯,常怕西邊大兵直搗。今寧遠必該統大兵直渡三岔,徑搗瀋陽,狡奴自無噍類矣。此一大機會,斷不可錯過”[14]。

《滿文老檔》三月初二日嶽起鸞給皇太極奏疏:“該員奏書於汗曰‘我大軍尚未度江河,潛駐鳳凰城何益?宜速撤回。倘此處有警,路遠不能猝至也。’” [15]

袁崇煥 兩次“談和”:與後金行動形成了完美配合

鳳凰城就在後金與朝鮮邊境附近,從嶽起鸞的擔心可見毛文龍塘報裡說的後金老巢“俱是心寒膽怯”並無誇張。袁崇煥說毛文龍不受節制,而事實真相恰恰是他自己不受中央節制,姑息縱敵,反而是毛文龍每次在後金要攻擊關寧一線的時候,拼死血戰牽掣!

對袁之昏聵舉動,明朝方面官員也多有指責。他自辯把錦州、大淩河等城池都修築好了,就有勝無敗了。何必為一個區區東江,挑釁後金?還不如用談和來麻痺對方!東江朝鮮之類,不去援助也沒要緊的:“錦州三城若成,有進無退,全遼即在目中。乘彼有事東江,且以款之說緩之,而刻日修築,令彼掩耳不及。待其警覺,而我險已成。三城成,戰守又在關門數百里外,重障萬全。此時,夷即來說款,而更加重矣”[16] “夫築錦、凌二城,秋而畢矣,收稼深秋,我城坐以待虜。乃以一東江之故,即聲於河以挑之,何如假一款字以緩之?舍彼欲爭而勿及,我不援而無患也。” [17]

袁崇煥有此心理不奇怪,在他看來,後金不來都是怕了孫承宗和他;後金也不會繞道進攻關內,就算會繞道,也可籠絡蒙古人幫助抵禦;後金也不會長期圍困城池,也不會圍城打援,攻個兩三天最多一個月就退回去。在這樣的如意算盤下,拼命修好大淩河等城就行。

袁崇煥大概還覺得皇太極真蠢,打毛文龍純粹吃飽了撐著沒事幹。他袁崇煥才是後金最大威脅,後金不抓緊時間打他,反先去打毛文龍,太蠢了。而他袁崇煥則正好利用這個時間抓緊修城,真英明。袁崇煥既如此鼠目寸光,幹出什麼蠢事都不奇怪,他對天啟皇帝的命令陽奉陰違就更是必然。

反觀毛文龍,始終放眼全局,不僅極力維持壯大東江的抗金根據地,而且還代其他明軍防區操心,不時提建議。每次後金要意圖往西邊攻擊,他幾乎都是第一時間得到情報,並用最快的行動去牽掣破壞後金的行動,這也是為什麼整個天啟年間,後金無力前進一步,反而不斷退縮。

袁崇煥第二次談和——殺害毛文龍,後金繞道入關

袁崇煥第二次談和,更詭異。第一是時間長,第二是袁崇煥自始至終就沒向崇禎報告過,第三是雙方來往以及用詞都顯得極為曖昧

這裡據《滿文老檔》記載把前後經過大概敘述一下。天聰三年(崇禎二年)正月十三日,皇太極派人(生員鄭信,把總任大良)給袁崇煥送信,表示要談和。信中說,何必為了朝鮮,耽誤我們兩國修好。去年正月就送信去要談和了,竟然沒回信(那時候袁崇煥不在),現在聽說你又上任了,所以趕緊派人送信給你。[18]

這次送信因用印問題被袁崇煥很快就駁回。到了二月二十八日,皇太極第二次派人送信說:老天希望我們兩國修好,共享太平。我渴望和平,所以誠心派遣使者來。怎麼議和,都聽你們說了算(“如何議和,聽爾等之言”)。[19]

這時太極殷勤得不得了,一次送信沒答覆,就來第二次,甚至說出“如何議和,聽爾等之言”這類卑順溢於言表的話。

隨即,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次皇太極派的使者在袁崇煥那裡整整呆足了兩個月,也就是整個三月和四月之後,到了閏四月袁崇煥才派杜明仲和後金派遣的兩個使者一起回來。《滿文老檔》中的記載是:“閏四月初二日,杜明仲同我所遣鄭信,任大良齎書至” [20]

這樣的話,問題就來了!

如果袁崇煥拒絕對方談和,那對方使者到的當天就可以做出回應。如果是虛與委蛇,大家都空對空,那也是一兩天之內就可以做出回應,總之算上來回路程最誇張的也就是十幾天的時間,實際從後面的記錄看,如果當即回信,六天之內就可以一個來回了。

究竟是什麼事情,可以讓袁崇煥把後金使者整整留下兩個月來討論呢?而且後金是明朝敵對方,把敵方使者留兩個月,與此同時絲毫不向皇帝報告,匪夷所思!

再看袁崇煥回信的內容:一開頭是“奉帝命統轄邊兵之兵部尚書袁,敬復於汗陛下”,措辭何其恭敬。然後就是說您要談和,那是不忍心讓兩家的百姓遭受戰亂之苦,大汗您的美好意願,這是天地都看到的。

接下去袁崇煥承認,崇禎皇帝繼位,非常英明,不可以隨便糊弄的,所以談和之事他沒有向皇帝報告(“不可奏聞”),下面又要求皇太極“當思議和之道,則邊關有榮,亦不失汗之美意”,所謂的議和之道,無非就是要讓皇太極退還部分遼東的土地,然後他才方便上奏給皇帝。[21]

袁崇煥 兩次“談和”:與後金行動形成了完美配合

但袁崇煥不是白痴,皇太極更非白痴,如果袁崇煥的意思是平白無故就讓皇太極退還土地,這樣的回應,根本用不著把對方的使者留住兩個月才能給的,因為這等於讓對方投降。袁崇煥也根本不必用這副恭敬的態度來寫回信。

答案浮之慾出,在這兩個月,後金使者和袁崇煥在談某個交易,只是這交易不方便形諸筆墨,所以後金是帶皇太極的口信去,杜明仲則是帶袁崇煥的口信給皇太極,而在書信裡,只是朦朧提及。

那這交易是什麼呢?只要看袁崇煥在後金使者呆在他那裡的三月四月加緊做的事情:切斷毛文龍經濟來源,收緊勒向毛文龍的繩索,就大致清楚了。

到了閏四月二十五日,皇太極派遣一個喇嘛去給袁崇煥回信了,在信裡似乎和談已成,皇太極大談劃定雙方界限,什麼明以大淩河為界,金以三岔河為界,簡直完全能滿足袁崇煥安安穩穩在大淩河等地修築城池的如意算盤,而關鍵是在最後兩句:“我願罷兵,共享太平,乃出於至誠,爾等亦真誠言之。我等雙方勿得頭頂皇天而施詭計也。” [22]

皇太極真正和袁崇煥商定之事都是通過喇嘛使者口信傳遞,而不可能蠢到寫在紙上。他信裡最後兩句就是對袁崇煥的一個所謂保證,我是決心要罷兵的,我答應你的事情都出於真誠,你也要真誠的去做,不要出爾反爾,施展詭計。

接下來就更為蹊蹺了,皇太極派遣的這個喇嘛又在袁崇煥那裡整整留了兩個月多,也就是皇太極閏四月二十五日派出去的,那什麼時候回來的呢?“七月初三日,我所遣白喇嘛,鄭生員等至”。不僅回來了,還帶了袁崇煥的兩封回信。[23]

尤其詭異的是,上次使者在袁崇煥那裡呆了兩個月,皇太極一點都不著急,而這次兩個月不到,皇太極就已按耐不住了,又寫信去催了兩次。《滿文老檔》中的記載是六月二十日,出使喇嘛久久未回,派遣圖魯什帶著書信到邊界,交付明方哨兵轉達,書信中說我前面兩次派遣鄭信等到你那裡去,後來看見你派杜明仲回信,以為你是誠心修好,所以派白喇嘛去。去的時候曾經對喇嘛說如果議和的時間太長,就先派一個人來報信。現在約定時間已過,怕事情有誤,所以又送這份信給你方,如果在七月初五日前,還不見回來,想必就是被抓了。[24]

過了七天,又一次寫信去催了“二十七日,遣圖魯什所執明哨卒趙登高齎書往”。[25]

這兩次催促很蹊蹺,首先皇太極明知袁崇煥始終未把談和報告政府,那這種情況下,他派喇嘛去同袁崇煥議什麼和?而且還對“議和日久”有心理準備?不上報明政府,談的時間再長,不都是白扯嗎?到最後政府不同意,難道袁崇煥自己一個人能決定?皇太極閒的沒事幹,故意來和袁扯皮?

正因為此,皇太極說“爾若議和日久,先遣一人來報信”相當離奇,看來皇太極是提前準備好,這次喇嘛到袁崇煥那裡去是要呆一長段時間,以至要長到先派人報信的地步,有什麼事情在袁崇煥隱瞞朝廷的情況下需要討論那麼久?而且從皇太極說的“約期”來看,他們約定了日子,似乎是預計某個事件要發生,發生之後派人回來報信。

有充分理由判斷,這次皇太極派遣到袁崇煥那裡去的喇嘛,不是去空口白話談判的。那究竟為什麼呆了整整兩個月,而皇太極都心急的有點沉不住氣,寫信再去催呢?

那就看看五月和六月袁崇煥做的事情就行了,正是這兩個月,袁崇煥全力策劃並實施了對毛文龍的殺害!袁崇煥五月出海,大概六月五日的時候,殺毛文龍。而後金的皇太極大概正在忐忑不安,心急火燎得等著毛文龍被殺的消息,在六月下半旬的時候,他應該已經得到一些情報,但還不完全確定,所以又在二十日、二十七日接連兩次寫信去催促試探,無非都是借催促使者回來之名,希望得到最確切情報。皇太極怕的是毛文龍假死,他們實施繞道攻關的計劃之後,來一下出其不意的打擊。所以心急於最全面最確切的報告。

而在七月三日,喇嘛帶回袁崇煥給皇太極的兩封回信裡,一封信催促皇太極歸還遼東土地,還說“止有受而不可言,故未奏帝知之” [26],意思是你至少要做個姿態,我才好奏報皇帝知道,現在就不方便說了。

第二封信裡則大拍皇太極馬屁,說知道他“敬天好生之誠心”,懇求皇太極“與其求諸天,莫如先求於心。天道唯移也。使臣來時,我出海,是以久留,別無他事”。[27]

袁崇煥 兩次“談和”:與後金行動形成了完美配合

按常理,如果後金使臣來,袁崇煥不在駐地,那他部下根本無權私自把後金使者留在那裡(其實袁崇煥也無權私留敵方使者),而且長達兩個月。就算要瞞著朝廷談和,那合理決定也應該是先讓使者回去,等袁崇煥回來後再說,否則私留金使,又在事前事後絕口不向朝廷通報,這不是私通敵方,又是什麼?這夠得上凌遲族滅的罪了,誰能承擔得起?現在偏偏袁崇煥若無其事,似乎理所當然的說“使臣來時,我出海,是以久留,別無他事”。

顯然這裡有潛臺詞:你要我做的我已經做到了,使臣來時,我出海,出海是為了什麼,你皇太極當然一清二楚,現在該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你要捫心自問,不能毀約。他們之間真正約定的具體內容自然都通過口信傳遞,袁崇煥絕不敢留下書面證據,所以只能用這麼隱晦的方式來表達了。

這時,皇太極知道毛文龍被殺是真,估計已欣喜若狂了,什麼談和之類,見鬼去吧!天聰三年(崇禎二年)七月初十日,他給袁崇煥寫了回信,派任大良送去,中心意思只有一個,要我歸還遼東土地給明朝,門都沒有!至於和議,愛談不談,拉倒吧,“我豈能強令修好耶”。[28]

有意思的是,皇太極這個時候或許真對袁崇煥感激涕零了,所以寫了上面這封信後,又緊接著給袁崇煥寫了一份感謝信:

“金國汗致書於大明國袁大人,雖不議和,然猶待我使者並遣之還。特此致謝”。[29]

這個特別感謝也是有和毛文龍對比的意思,因為皇太極派到毛文龍那裡的使者不但沒被款待送回,反而被殺的殺,抓得抓。

這回袁崇煥反饋極為神速,在六天後也就是七月十六日就派人送來回信了。在皇太極已經明確說不談和的情況下,袁崇煥還在低聲下氣的哀求:

“天之心即汗之心,也即我之心也。汗若誠心,我豈可弄虛;汗若實心,我豈可作假。兩國興衰均在於天,虛假何用?唯十載軍旅,欲一旦罷之,雖奮力為之,亦非三四人所能勝任,及三言兩語所能了結者也。總之,在於汗之心矣,白喇嘛曾見我兩次。請再思之。”[30]

到此地步,袁崇煥象猴子一樣被皇太極耍。皇太極又給他回了一次信。然後在《滿文老檔》裡,緊接在回信後,直接就是這麼一句話“十月初二日,即丑日巳刻,謁堂子,率兵起行”[31],也就是正式進發繞道蒙古進攻明朝了。

以上所說的判斷基於後金《滿文老檔》記載,那在明朝這方面,有沒有史料可供佐證呢?

回答是有的!在《崇禎實錄》崇禎二年十二月中有這麼一則記載。御史高捷彈劾大學士錢龍錫說:袁崇煥的罪案已經定了下來,我不必多說。但惟獨幕後指示的錢龍錫,還逍遙法外,讓人不勝痛心!在剛抓袁崇煥的時候,祖大壽也不說冤枉,兩日後就揚長而去;這不是錢龍錫和袁崇煥挑動激起的嗎?袁崇煥殺毛文龍,錢龍錫密語書信,和袁往來商量不是一次,這是可以檢查核實的。另外袁崇煥給王洽的書信裡說“關東款議,廟堂主張已有其人。文龍能協心一意,自當無嫌無猜;否則,斬其首,崇煥當效提刀之力”。請求處理幕後主謀者,以告慰邊防將士之心。

崇禎對此的回答是:“輔臣錢龍錫佐理忠順,你不要多說了!”

接下來的記錄就是“壬申,錢龍錫稱病離職。” [32]

這是高捷彈劾大學士錢龍錫的一份奏疏,《崇禎實錄》為清人所編,清人對毛文龍並無特殊好感,對此類奏疏,毫無編造必要,且這份奏疏是導致當時內閣大臣錢龍錫辭職原因,這和具體歷史事件也對得上號,經得起考證。奏疏真實性不容置疑。

高捷在這份奏疏裡提到袁崇煥曾給兵部尚書王洽寫過信說:遼東談和的事情,朝廷內已經有大臣贊成支持了,如果毛文龍能夠同心協力,當然就可以沒有猜嫌,否則就砍下毛文龍的頭顱,我袁崇煥能做這個事。

會不會是高捷無中生有,編造信件內容,故意誣陷袁、王二人呢?這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兵部尚書王洽十一月因瀆職被捕入獄,而袁崇煥也是十二月入獄,當時兩人都在監獄裡了。高捷之所以能知道信件內容,只能是王洽入獄之後抄家查出來的,這無法編造。否則,崇禎只要問一句,你從何得知他們通信內容?那高捷如何回答?王、袁二人都在獄中,隨時可當面對質。如高捷編造信件內容,一旦拆穿,就是欺君之罪。

所以這個封袁崇煥寫給王洽的信件不但真實存在,而且恐怕崇禎皇帝比高捷看到更早。批覆高捷彈劾時,崇禎只說錢龍錫忠順,沒有反駁對袁崇煥寫信給王洽謀殺毛文龍以談和的指控。存在這封信,以及信中有這樣的內容是無疑的。

再看《崇禎長編》,也記錄錦衣衛追問袁崇煥殺毛文龍、擅自談和兩事原因。袁崇煥供述是,對於殺毛文龍,錢龍錫和王洽兩人頻繁用書信來問,最後是袁崇煥自己專斷殺掉。主和一事同樣是袁崇煥和王、錢兩人頻繁商量,但王洽和錢龍錫並沒有同意。(“先是錦衣衛以斬帥、主款二事究問袁崇煥根因,據崇煥所供斬帥一事則龍錫與王洽頻以書問之崇煥,而崇煥專斷殺之者也。主款一事則崇煥頻以書商之洽與龍錫,而洽與龍錫未嘗許之也。”[33])

袁崇煥自己供認他殺毛文龍和與後金談和兩件事情是放在一起辦的,而他在監獄審了八個月,最後定的罪名之一就是“以謀款則斬師”,更明確了袁崇煥與後金談和同殺毛文龍之間的因果關係。

只可惜明朝審訊袁崇煥的詳細檔案記錄,現已無法看到,否則八個月審訊記錄一公佈,一切疑問就都不存在。但即便如此,現在通過綜合《滿文老檔》,《崇禎實錄》,《崇禎長編》記載,已足夠讓我們瞭解事情的真相。

與袁崇煥對照,毛文龍對後金談和的態度

縱觀袁崇煥兩次與後金談和,第一次,後金與他談和的同一時間,派大軍征剿毛文龍未果,逼迫朝鮮屈服;第二次,袁崇煥私自和後金書信往來從一月持續到七月,絲毫不向政府報告,而這期間,他殺了毛文龍,僅僅三月後就是後金大兵出動,繞道進攻關內,兵臨北京城下,導致己巳之變。

尤其第二次,實際上已經構成了私通敵方罪行。竭力吹捧袁崇煥的閻崇年也不得不承認:“僅崇禎二年即天聰三年(1629年)間,皇太極與袁崇煥往來書簡12封,《崇禎實錄》和《崇禎長編》均沒有記載袁督師向崇禎帝奏報此事” [34]。

袁崇煥 兩次“談和”:與後金行動形成了完美配合

有些人用袁崇煥在給崇禎的策略裡提到過“和為旁著”,並且得到崇禎讚許來為袁崇煥辯護,也離奇得很。所謂的“和為旁著”,前提本身就是與後金“談和”,而不是私通!不明白“談和”什麼意思就到詞典裡查一查。世界上哪個國家的談和可以拋開政府首腦來進行的?在崇禎二年,袁崇煥始終隱瞞和後金往來的情況,居然還奢言這是“和為旁著”?

反觀毛文龍,每次後金要來勸降或談和,毛文龍都是立刻洞悉後金打的算盤和其未來動向,並報告給朝廷,如崇禎元年三月“卑職將求款達子分營羈侯間,火速報聞上臺,急令西峰等關一帶,日夜嚴防,萬分真的,萬分不可弛懈也。” [35] 元年五月“更慮奴之求款於東,而正欲肆騁於西。” [36] 和袁崇煥的昏聵麻木,被後金反覆利用,玩弄於股掌之間相比,不啻天壤之別!如果說袁崇煥在和後金的私自和談中,是被後金當猴耍,那毛文龍與和後金的和談,則是把皇太極當猴耍。

袁崇煥和後金的往來書信,其語氣之恭敬禮貌,態度之阿諛奉承,令人讀之幾欲格格作嘔。反觀毛文龍與後金之書信,天馬行空,淋漓揮灑,或誕言相誘,或嘲笑斥罵,或詭詞欺哄,或直抽耳光,略無顧忌,無所不至。語言之生動,氣勢之奪人,直有把對方當小丑任意玩弄之感覺。讀之暢快淋漓,大開胸臆,足以捧腹。

不妨把毛文龍的一封給皇太極的信摘錄片段,看看毛文龍如何戲弄對方的:“豈知你奸計百出,一面與我講和,一面又來偷搶我人民。似此顛倒反覆,良心何在,天理何在?休說負天之盟,即常言亦不為。故不待詳審,可知先番背盟之事,罪故不在我也。第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信字要緊,人而無信,不其雖生猶死乎?況拿去的人不過是我沙汰下不成材的光棍,沒行影的花子,安插在北岸就柴薪之輩。在得之者有何益?失之者有何損?況我這邊人,原是你那邊走來的,今你搶去是你自己搶了自己的去,與我大關係處有何礙窒耶?我自思自悔,當初原不該與你通這個機密,你到底是韃子家做事,只圖目前小利,哪知日遠之大玄妙” [37]

這封信的背景,就是毛文龍誘騙了皇太極手下的馬秀才和可可孤山等人,殺的殺,押解到北京的押解到北京。而且剛剛收留了棄暗投明而來的劉愛塔(即劉興祚也即劉海),而這劉愛塔是皇太極那邊的心腹愛將。

皇太極看見這份信,估計臉都要氣綠了。第一句就要氣暈,“豈知你奸計百出,一面與我講和,一面又來偷搶我人民”。皇太極會想明明是你毛文龍先把我派去的人殺了,還策反了我這邊的劉愛塔,反而倒打一耙。至於看見“況我這邊人,原是你那邊走來的,今你搶去是你自己搶了自己的去,與我大關係處有何礙窒耶?”更是一刀戳在心窩裡,要氣的吐血。

因為這就是從天啟年間弄得後金政權焦頭爛額,雞飛狗跳,苦不堪言的心結。人都往毛文龍那邊逃,結果搞得六七年裡,不但寸土未得,反而疲於奔命,幾近崩潰。

毛文龍毫無忌憚,直接嘲罵他“到底是韃子家做事”,那就是直接往皇太極臉上一耳光,除了毛文龍誰敢直接這麼嘲笑他啊。

更可氣的是,單純的一份斥責嘲罵的信也就把了,毛文龍還在繼續把皇太極當傻瓜戲弄,一邊肆無忌憚的嘲笑,一邊還在給甜頭誘餌,繼續哄騙。說我毛文龍是好心與你合作啊,你後金不相信我那就是太蠢了,你要“翻然醒悟、頓改昔非”(毛文龍信中原話)。這分明就是對皇太極的侮辱了!



[1] 滿文老檔.805-806,天聰元年(天啟七年)正月初八日

[2] 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3339,另見 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十七.天啟七年三月兵部塘報//袁崇煥資料集錄.上冊.249

[3] 王在晉.三朝遼事實錄.卷十七.天啟七年三月//袁崇煥資料集錄.上冊.250.

[4] 明熹宗實錄.4045,卷八三 天啟七年四月丁巳

[5] 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3329

[6] 東江疏揭塘報節抄(外二種).85,天啟七年元月二十二日塘報(原書誤作五月,但此疏排於二月二十六日具奏前,且內容都是正月之事,顯系元月塘報)

[7] 滿文老檔.825[8] 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3329

[9] 滿文老檔.825

[10] 滿文老檔.825

[11] 張維.溪谷集.軍門移諮//韓國文集中的明代史料.第12冊.348

[12] 滿文老檔.834

[13] 滿文老檔.836

[14] 東江疏揭塘報節抄(外二種).93,天啟七年三月十三日塘報

[15] 滿文老檔.814頁,天聰元年三月初二日,誅生員嶽起鸞之原委

[16] 三朝遼事實錄.卷十七.天啟七年四月//袁崇煥資料集錄.上冊.250.

[17] 袁崇煥資料集錄.上冊.251

[18] 滿文老檔.931-932

[19] 滿文老檔.932

[20] 滿文老檔.932

[21] 滿文老檔.932-933.

[22] 滿文老檔.933-934.

[23] 滿文老檔.936.

[24] 滿文老檔.934.

[25] 滿文老檔.935.

[26] 滿文老檔.936.

[27] 同上

[28] 滿文老檔.937-939,天聰三年七月初十日,遣任大良持書往,以答喇嘛齎來之書

[29] 滿文老檔.939,復書致謝

[30] 滿文老檔.939,(天聰三年七月)十六日,趙登科齎書至

[31] 滿文老檔.940.

[32] 崇禎實錄.卷二.崇禎二年十二月甲子//史語所校印明實錄.附錄02.74 ,據嘉業堂舊藏抄本影印.

[33] 史語所影印.崇禎長編(王楫本).2294,卷三八,崇禎三年九月己卯

[34] 閻崇年.明亡清興六十年.387

[35] 東江疏揭塘報節抄(外二種).110-111,崇禎元年三月十三日塘報.

[36] 東江疏揭塘報節抄(外二種).114-115,崇禎元年五月初六日具奏

[37] 都督毛文龍致清太宗書//明清史料.甲編.上冊.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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