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到了,姥爷去世已两年

过了四十岁以后,我发现人生就像一段视频被按了“快进”键,一转眼几年就过去了。两年前姥爷的去世,就好像发生在几天前一样记忆犹新。

姥爷属马,生于1918年,卒于2018年,活了整整一个世纪。一个农民,吃了一辈子的苦,能活到这个岁数的人真不多见。好多人咨询过姥爷的长寿之道,但能做到他那样的寥寥无几。

清明到了,姥爷去世已两年


姥爷去世前的一个月,我每隔一两天去探望他一次,送他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我最后一次看他时,姥爷的双眼闭着,努力地仰起头,手向上摸,在场的人都不解何意。晚上舅舅打来电话,姥爷已经走了,我查了一下日历:农历二月初二。原来姥爷是想最后剃一次头再走啊!

“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理发店的生意非常红火。前些年街道上有剃头师傅,到了二月二,姥爷总会过来剃头,然后买上油糕、麻花等零食到我家来,我妈赶紧为他准备酒菜、午饭。姥爷坐在太师爷上挼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笑嘻嘻地用河南话问我:“二月二,龙抬头哪!你有没有理头?”如果没理,他就掏钱让我去理。

我的表兄弟一大帮子,童年时经常一起呆在舅家玩,姥爷和外婆给带着。姥爷家在村子外面住,隔了一条马路,大门口有一棵皂荚树,几棵楝子树,几谿菜地。我上树摘皂荚、楝子,渴了钻进菜地摘西红柿、黄瓜吃,累了拉一张席铺在皂荚树下睡觉。

姥爷家后院种了许多树。我们表兄弟几个爬上树,一个在树上放风,几个翻过院墙,到隔壁的果园偷果子吃。果园主人找来,姥爷陪着笑给人家道歉,说好话。在那时候,谁家日子都不景气,但我在舅家可以有理气长地尽饱吃。童年时期真好,无忧无虑的,哪里知道成年人的艰辛?

姥爷祖籍河南,年轻时到西安一家纱厂当学徒。他右手拐弯的食指就是当年繁重劳动的见证。我外婆死了男人,招赘他做了上门女婿。族里的人觊觎这家的田产,十几个人把我姥爷压在地上打得半死。一个带兵驻扎在西安城里的河南亲戚,带了一个排的国军,找到村里的保长,警告不能再有下次,那些人才有所收敛。

解放后土改、社教,姥爷家是地主成分,他又是上门女婿、外地人,自然首当其冲,经常被拉到台子上批斗、戴上高帽子游街、挨整。家里被抄个精光,大房和山墙被社员挖倒了用来沤粪,只好搭几间草棚胡乱住。我外婆先房有俩女子,和我姥爷又生养了五个儿女,口粮不够,吃饭都成问题。我姥爷偷着背上化肥,扒火车到内蒙、宁夏换回黑豆、玉米等粗粮供一大家子糊口。其实当时很多人都这样做。人们像牛马一样劳作,忙碌一天,就是为了把一家人的肚子填饱。

村里的阶级斗争愈演愈烈,我姥爷呆不下去,带上三个年幼的孩子回了河南老家。两年后,等运动风潮过去才敢回来。我母亲回忆她去火车站接人,看到弟妹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跟叫花子的孩子差不多,不禁抱头痛哭。然而这次回来,姥爷不但领着自己的孩子,还带回了他的亲侄女。

姥爷的乡音一辈子没改,这和他浓烈的乡土情结有关。他一生都在牵挂着老家的亲人,不断地把他们接来住或者在西安找工作安家。在他身上具有河南人典型的生命力顽强、适应能力强的优点。

清明到了,姥爷去世已两年


姥爷一生辛劳,受的苦比一般人大得多。我记得他八十岁了还种了一大家人的土地,像一个壮劳力一样春耕夏收、秋种冬藏。后来没有地了,他依然闲不下,尽量发挥着自己的余热。他乡性好,参加组建了村里的老年协会,把自家拆下的木料、砖瓦捐出来盖了间老年活动中心和两间门面房。利用租房的收入和村委会的赞助,一大帮老人经常出去游玩、上山,搞活动。

每年老人们都去参加城墙长跑活动,我姥爷须发皆白,留着山羊胡子,穿着运动服,带着劳保手套,神采奕奕地坚持跑完全程,有华商报记者给拍的照片为证。这段夕阳人生,大概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吧。

姥爷生了好几次大病,但每次生病他都能挺过去,这源于他年轻时打造的一副好身体。我姥爷在老年时出过两次车祸,一次是被摩托车撞坏了腰,一次是被拖拉机撞到路旁一米多深的地里,但都没让他瘫在床上。平时有病了,他舍不得吃药打针,拖到最后实在不行了才住进医院。病刚好转一点,他就自己拔掉输液的针头吵闹着硬要出院。也难怪,那时候因病致贫的例子太多。

一次“出血热”差点要了他的命,过量的青霉素注射严重损害了他的听力。原来他是个很健谈的人,也很乐观,经常爱说一些笑话,逗得在座的人哈哈大笑。外婆谢世后,相知的老人也一个接一个地离世,再加上失听,他越来越孤独。

清明到了,姥爷去世已两年


我有时间会去看望姥爷,但很少言语交流了,因为他已经听不见,经常答非所问,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每次他都会微笑地看着我,久久拉着我的手问:“吃饭了么?媳妇呢......”

姥爷去世已两年,我常常会想起他微笑时的样子。

愿他在天上能听到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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