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唯物主義者是怎樣煉成的

在我看來,要談到馬克思的《博士論文》的現實意義,就不得不涉及一個與馬克思的名字緊密相連,但卻極為複雜的哲學概念:唯物主義。


唯物主義(Materialism)這個詞,在西方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很積極的概念。它在日常生活中被看作是一種享樂主義,在理論上則意指一些極為粗陋的哲學觀點。


一個唯物主義者是怎樣煉成的


但自17世紀以後,特別是到了19世紀,整個世界哲學都迎來了唯物主義的春天,這期間不僅包括拉美利特的《人是機器》的直白書寫,還有與馬克思同代人的新康德主義代表人物朗格的《唯物論史》的長篇大論,好像一下子,所有人都變成了“唯物主義者”。


為什麼?我想原因並不複雜,因為在此期間,市民社會逐漸脫離國家成為社會生活的主導,從事物質生產正在或者已經成為了當時人們的主要生活方式。這種時代精神需要一種與之匹配的思想,而這一思想則非“唯物主義”莫屬了。


但哲學,本質上是一個理想主義者(Idealist)的事業,因此那些不關注idea(理念)或者ideal(理想)的理論,很難在哲學上有所建樹。唯物主義就是一種試圖用觀念來言說非觀念的客觀世界的一種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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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一說,大家應該能夠感覺到其中包含著理論的扭結。所以哲學科班出身的馬克思在19世紀中期要做唯物主義哲學,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追根溯源,這個哲學史上最偉大的唯物主義思想的源頭應被定位到馬克思對於伊壁鳩魯的這個研究。


在伊壁鳩魯那裡,“世界(諸世界的無限性)從clinamen(拉丁文——偏斜)一產生就開始存在。與無限的平行下落的原子的‘原子之雨’(絕對虛空中的雨)相比,那是微乎其微的‘偏斜’。這種clinamen是一種‘幾乎微不足道的東西’,一種微不足道的東西,無法預先知道它會在何時、在何地產生,但它卻產生了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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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論斷與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對伊壁鳩魯的論斷如出一轍。對於馬克思而言,伊壁鳩魯所發現的原子偏斜運動:“正是要超出決定論”,並且“如果原子不是經常發生偏斜,就不會有原子的衝擊,原子的碰撞,因而世界永遠也不會創造出來”。


不知大家是否能夠感覺到兩段文字的相似性?我想有兩點是不可否認的:第一,原子偏斜帶來的偶然性壓倒必然性;第二,正是因為這種偶然的相遇,世界才被構造出來。我們舉個例子來說:伊壁鳩魯關注兩排樹的每一棵樹所具有的獨特性,楊樹與柳樹之間的質的差異,而不關心它們排列順序的不同。


由此,你會發現,如果我們如伊壁鳩魯一般尊重每一棵樹所具有的獨特性,那麼我們就可能會進一步認同,每一棵樹都應該有自己成長的自我意識,因為它的獨特性,它應該有權利決定自己的成長方向與成長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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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馬克思口中的伊壁鳩魯就是這樣去描述原子的,於是,因為原子是獨特的,因此它就不一定如德謨克利特那樣大而化之地將原子的下墜僅僅看作是一種直線運動,既然是包含著自我意識在內的原子,原子就有可能自作主張地發生一點偏移。


好了,這一點偏移可不得了。因為這種偏移,原子之間產生了相互碰撞的可能性,原子理論就可以用來討論世界的創生運動了。馬克思甚至做了這樣一個類比:伊壁鳩魯的這種立場觀點,“在政治領域裡,那就是契約,在社會領域裡,那就是友誼”。


這個說法在論文當中,沒有上下文,顯得非常突兀,但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這個時候馬克思已經將一個充滿碰撞與矛盾的原子偏移運動視為人類社會的隱喻化表達。在其中每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獨立個體正是在與其他個體的相互作用中共同構成了馬克思版本的社會起源論。


一個唯物主義者是怎樣煉成的


馬克思成長為一個唯物主義者,需要藉助於一個入口,而這個入口竟然不是被古希臘普遍認可的唯物主義者德謨克利特,而是這個充滿爭議的伊壁鳩魯,更何況這個時候的馬克思總是用諸如自我意識的表達方式來描述伊壁鳩魯的原子論理論,難怪學界總是認為馬克思的《博士論文》所印證的只是馬克思還沉迷在黑格爾思想的實事。


但如果換個思路來談唯物主義,我卻發現,其實馬克思從伊壁鳩魯的這個入口進入唯物主義才是真正地成就一個唯物主義者的康莊大道。


在我看來,唯物主義應該有兩個規定:第一,是我們所熟知的物質第一性的規定,這個規定,我更願意將其概括為客觀性優先;第二,則是被阿爾都塞所闡發清楚的,並實際上在馬克思的《博士論文》中已經獲得表達的規定,即偶然性對必然性的操控,對決定論的超越。在我看來,這兩個規定對於界定唯物主義,可謂缺一不可。


馬克思正是藉助於伊壁鳩魯的思想而成為一個唯物主義者,儘管這個時候的馬克思滿口說的還是黑格爾式的套話,但顯然他已經為自己預備好了脫離黑格爾的理論武器。


【本文來源於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青年馬克思是怎麼煉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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