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祭
毛曉麗
天氣預報說，這幾天有雨。
清明前後，總是喜歡下雨。綿密的雨，從陰沉沉的天空飄落，輕，細，溼潤，帶著天然的悲傷；入夜，細雨潤物無聲——正是春天，萬物初長的時節。於是詩人說“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又說“黃鶯亂啼門外柳，雨細清明後”；又說“梨花風起下清明，遊子尋春半出城”。
而我，喜歡在清明雨後漫步，看各種新生的葉子，看它們蓬蓬勃勃，一塵不染的樣子。鮮紅，嫩綠，鵝黃，淡紫······看得久了，不覺走了神，在這新鮮而閃光的世界裡忘記了我，無端生出歡喜，生出敞亮，想要為生命而放歌。
可我不能放歌。清明，是緬懷的節日，憂傷的節日，不僅是為那些逝去的親人——2020年的清明，註定是不尋常的節日，3327個生命，因感染新冠肺炎而失去呼吸和心跳。
可我不能不放歌，為英雄的戰士，英雄的人民。
那些哽咽的聲音，堅毅的眼神，愛的手勢，樸素的話語，你平安回來，我包一年的家務······
那些同時間比賽的奔忙，被汗水打溼的衣服，口罩勒出的深深的印痕，隔著玻璃門遠遠的擁抱······
那些在大年三十與家和團聚逆行、奔赴武漢的身影，在火神山、雷神山日夜奮戰的身影，因疲憊而在地上、辦公椅上睡著的身影，在關鍵時刻作出決策、吹響號角的身影······
那些醫務工作者，武警官兵，快遞小哥，志願者團隊······
那些令人景仰的名字：鍾南山，李蘭娟，張文宏······
那些值得永遠緬懷的名字：王兵，夏思思，彭銀華······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從2019年12月底到2020年3月中旬，百日會戰，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英雄的中國人民，終於戰勝了疫情！國內新增確診病例，疑似病例，死亡病例······數字一天天減少，直至為零，連續為零！
離清明節還有兩天，疫情尚未完全解除。我們戴了口罩，去老家掛青；去陪陪父母，看望病重的三舅舅。
天氣陰晦，時不時飄幾絲細雨，本已顯示初夏炎熱的天氣驟然變得寒冷，穿著薄襖子還覺得涼凊凊的——老家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大樹的枝丫間，瘦弱的新綠楚楚可憐，彷彿是大地迎接雨的深呼吸；風乍暖還寒，昨天剛剛醒來的蟲豸，追著雨的腳步，竊竊私語；牡丹花上積滿了晶瑩的水珠，透著花瓣的顏色，大紅，紫紅，玫紅，純白——彷彿是花從心底流出的淚，帶了花心的顏色和深情——清明的雨啊，安安靜靜的雨，滿懷心事的雨，惆悵又感恩的雨。
我們冒著小雨，慢慢走著。
我們談論著三舅舅的病情，他的善良和勤勞。回想當年，家裡沒有壯勞力，是他時常自己牽了牛來，默不作聲地幫我們犁了田，耙了地；回想他最愛吃的白煎豆腐和早早掉了的牙齒——哀傷他病入膏肓，死亡之神已跨過他的半道門檻。
我們談論著剛剛我去世的婆婆，她的勤儉、能幹和對後人的疼愛。談到她猝不及防的離世，葬禮上三哥說“我沒有媽了······”；談到她去世前一天，我們去看她，她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目送我們離開，風吹亂了她灰白的頭髮。
我們談論新冠肺炎在全世界的肆虐，眼看感染人數就要突破百萬；感嘆生命的脆弱和人生之無常；點贊那些在抗擊疫情中令人感動的瞬間和永恆；感念生在中國的幸運，作為中國人的幸福······
我們走在山間小路上，我的父母、哥哥、姐姐、我的老公。我幸運我的父母還健在，讓我能陪他們去各位爺爺奶奶的墳上，看一看那些陳舊或簇新的碑文，議一議他們誰走得早，誰活得久。走累了，能扶他們歇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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