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飄零，正是我孤獨遠方的靈魂
想想，是有許多錯過的，但卻是一些無奈和必須。
老家的村頭，有一片桃樹林的，出了院子的側門，就可以看得見。只是那時我還太小，心性正是貪吃的年紀，記不得那叢花開，稍有些記憶的，卻是那滿枝的肥桃。待我能記得清亮的時候，那叢桃樹卻已是砍伐了，整耕成了糧田，夏麥子，秋高粱，再不見那層層枝丫。這當是一種錯過的，只是再無相約的可能，不似錯過哪位好友，畢竟還有明日或是更明日的念想。而那叢桃樹林子，卻再也沒有可能。
月夜裡的枝頭，總是回鄉的夢，如花開，如花落。
更近一些，是院子裡也有兩棵桃樹，一東一西，一大一小。好似那兩棵樹結的桃子太過瘦小，和村頭的桃樹林子恰恰相反，我對這桃花的記憶更明亮一些。映孃的臉，映姐的衣，當然還有奶奶，一朵一朵，是那眉梢喜氣洋洋的綻放。曇花，是夜開夜合的，如夢。而這院中的兩樹桃花，也開落如夢，不知什麼時候就沒了。老家似有院子裡不宜栽桃花的忌諱，我不相信是因了這而將那兩棵樹砍了的。在我的記憶裡，不管是娘，是爹，還是更老一些的奶奶，不曾有抽卦書搖卦籤那般迷信，他們又怎肯信了那無端的說詞呢？
面對一樹繁花，欣喜之中總有一種淡淡的憂傷，我知道那是故鄉的呼喚。
娘，走了，奶奶走得更早些，姐姐，嫁了，這般也是錯過。兩樹花敗，親人零落。我雖然說遠走他鄉，可走得更遠的，卻是他們。還好，姐姐還能時不時在電話裡憶念些曾經。只是姐姐那小小的脊背，卻是我錯過的最美的搖籃。是的，兩個哥哥還在，卻不是那花開。真的，那兩棵桃花開的時候，卻不曾記得大哥二哥。那時的他們，應該風華少年，是不惜迷戀於這般的花影的，該是正忙於爹孃身前身後的那些瑣雜家事的吧？如今，一哥如榆樹，堅韌而厚實；一哥如楊樹，挺拔而俊朗。只是兄弟如荒草，零亂他方，不能相依成林，好不是遺憾的錯過。的確，翻一本又一本的相冊，卻真的沒有與哥哥們相倚而立的留影，這就是錯過的預言嗎？想想，心好疼。
默默的吐蕊，若隱隱心底的鄉愁。
在我孩提的記憶裡，是少有杏樹的，實在那時的老家幾乎沒有栽種。去村不遠的湖堤上，樹木繁雜，榆樹柳樹最多，特別有記憶的是那半坡裡的桑樹，麥口裡熟到黑紫，那分酸甜今天想來還讓人口水直流。林子深處是一處小院子，木的圍欄，木的柵欄門，讓我喜歡得不得了。院裡也是滿滿的樹，讓我記得最深的，不是那幾棵高大的楊樹，卻是一棵枝丫瘦細的小樹。護林的本家爺爺說，那是杏樹。老家的杏樹雖然少，杏子卻是常吃的，麥收漸近封垛的時候，總有賣杏的叔嬸滿街的吆喝。那時的日子還較清寒，娘卻不忍心我們兄妹幾人看著別家吃杏的孩子咽口水，總是舀了半瓢麥子，換回滿瓢的杏來。那份甜軟的記憶，好讓人懷念又懷念。也有青澀的，卻都一個一個塞給娘，塞給爹，看他們被酸得鼻子眼扭曲的樣子，也成了我們開心的笑意，由此，也就對杏樹很有期待。說來那時我那麼小，盼的是應該那滿枝杏兒黃的，但當時的心裡竟然想著一樹的杏花。那時候實在不知道杏花是比桃花開得早一些的，待到家裡的桃樹開花的時候，我才想起去那湖堤上看杏花。在家的那許多年裡，也就不曾看到過那滿滿一樹杏花開的，總是一次次遲了，遍地花瓣兒。
遠方，是命裡永遠浪跡的江湖，不敢轉身，難以轉身。
那時的鄉下，少有花木，多喜五穀，掌心裡也多是麥芒豆莢的刺疼，幾乎沒有柔軟的記憶。偶爾握一把棉花，就算是少有的懵懂了。農閒的日子裡，倒是在大人的陪伴下，有相見於村頭村尾的男女，只是那最終寫在喜貼上的名字，也多都是彆扭得難以肩靠肩。磕磕絆絆的，成麥苗成豆棵，只求籽粒飽滿，不求那花開幸福。也許吧，鄉間，就盼望的是這滿囤的糧。大大小小的堆在裡間裡，也就睡得踏實。那滾滾的酣聲，就是花開的情感了。我少小愚笨，也便沒有這般的心靈糾結。至於那段不該有的婚約，似乎不曾有過，若說是誤了誰紅包袱綠絲襖的花期，只能說是我的愧疚，卻不是錯過。
船泊在心裡，只願那一天能載自己真正的迴歸夢裡的山水。
還好，杏花終是見了的。是在上初一的時候，就讀了《水滸傳》，那時校園裡的榆樹，還是滿枝的清寒，而文字裡的杏樹，卻是滿枝花開。那就是梁山腳下的杏花村，雖然只是花影一閃，卻是錦天繡地，讓我再也忘不了。那該是心中初時的相約了，如那花骨朵的懵懂，只是多年又多年之後，才成相遇。那是我初到小城打工的秋天，雖然是滿枝的瑟縮，卻於我的激動，就已經是繁華滿天了。在梁山的山谷裡，我雖與那叢古老的杏樹無語相對，心已是天長地久。轉年早春，滿谷花開，終了我願。從此年年花開，年年有我。總以為這般美好年年又年年，沒想到那一別，卻是年年年年的錯過。遠遠的我，翻讀著《水滸傳》的文字，紙頁上，一滴滴暈開來，盡是那錯過的淚。一天一天，風乾成杏花朵朵，只是無色無香無言。
那一程畫意的歸途，總是那麼若即若離。
是的，約了又約了，幾次約了好友回老家看那杏花，只是我住的遠方，與老家有不小的時令差異，待我看到窗外花影的時候，老家的杏林子卻是落花滿地了。和我相約同行的兄弟，身在繁華的大城市，說是花事來得更早一些，是不該忘了節令的，卻不知為何也總是耽誤了老家的花期。這般多年，惹我望鄉而嘆。
昨日抬頭，見窗外似有花開，心便慌了，急忙打聽，果然老家的花事已是漸近敗落。那天和好友通電話，瞬間鼻子就酸了。唉，其實不是不想念的，正是因為太愛，時時在心裡唸叨著，也就糊塗了，也就錯過了。最深的親情，已是滿身滿心，也就常常被我們忽略。
真的，我一直知道，歸途就是那縷縷命運裡的陽光，可我依然選擇漂泊。
錯失那些那些那些，那些也是一種緣，哪怕是曾經那麼刻骨的相約，如那千古不朽的老家，如那千古不朽的爹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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