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桂平: 我的母亲


祝桂平:    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去世己有十个年头了,2010年10月母亲因心脏病复发而突然离世,时年83岁。那时大家都说母亲临终都没受罪,是她老人家修来的福。

母亲是一位平凡的农村妇女,她年轻时身材高挑匀称,皮肤白晰,(年龄老了后身材变得微胖)文静端庄,落落大方,既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她做事雷厉风行,家务活快捷利落,常常是说的少做的多。 那时我父亲在外做工,家中有爷爷奶奶加上母亲和我们兄妹五个共有八口人,老老小小一大家的家庭琐事都是经母亲一手操持,但她总能做得井井有条。

我们家虽然不是富有户,但我爷爷是典型的封建人物,他有文化,有能力,有魄力。他说话做事都是很正统的那种。爷爷的脾气也很大,但家里的人都不会让他生气,一九七六年爷爷79岁那年因突发脑溢血去世。正是母亲的好性格、好品质,使得我们这个大家平平静静地度过了那么多个春夏秋冬。

母亲孝敬老人(包括婆家娘家 )是出了名的,和街坊邻里、亲戚朋友她都是礼貌待人,友好往来。除了对自己孩子管束较严格以外,从来没和人争吵过,从来都是那么随和、宽容和大度。

祝桂平:    我的母亲

我有两个哥哥,他俩相差两岁,我模糊记得是哥哥十几岁的时候,一次不知为争论什么,大哥对二哥说了句带脏字的话,二哥还了一句,(其实那时我不认为是骂人,因为听见外边男孩子们天天都那么说),被母亲听到了,母亲一边做她手头的活,一边不高兴地说:“你俩说的这叫什么话,不怕让人家笑话吗?人家会说这是孔圣人没到过的地方。"两个哥哥都低下头不敢作声了。之后也不再听到他俩说脏话。当然我也从没有看到和听到过母亲打骂过两个哥哥。我那时还小,不知母亲说的“孔圣人”是什么人,直到初中时,才知道“孔圣人"是个大教育家,孔圣人没到过的地方,就是笑话人没教养。我不由暗自赞叹母亲,她虽不"知书",却能那么通达事理。

母亲做得一手好针线,在全村也是有名的。那时我家有一台缝纫机,是五十年代时我父亲在外上班时,自己买个机头,然后用零部件拼装而成寄回家来的,那时村里有缝纫机的人家了了无几。所以全村里不少人都找我母亲帮忙,尤其是有儿子结婚或姑娘出嫁的,总是`有人来找母亲帮忙做门帘或褥子面什么的。每次母亲都客客气气地迎送人家,帮人家做的活也堪称漂亮。所以那些来者都会高兴得连连夸赞,满意而归。还有我们平时并不太熟悉的本村妇女,她们也会拿着布料来让母亲给裁剪衣服,不论自己多忙,母都是有求必应,且特别细心,以免出差错或裁剪的不合身。我们有时不解地问母亲,为什么她们不自己学着做,咱自己家的活还做不完呢。"母亲会叹口气说:"哎,话不能这么说,都知道求人不易,人家来了,咱不就是费点工夫啊。”母亲不仅善解人意,更深明"赠人玟瑰,手留余香"的大义。

母亲自己却从不愿给别人添麻烦,就连后来我们姊妹几个成家后给二老买东西,她都要客气地说:过日子都不容易,日子是积累起来的,别老是给我们花钱。 母亲的宽以待人、严以律已表现在好多事情上。

我大哥结婚后,大嫂不会用缝纫机,母亲除了帮嫂子做活还手把手教她操作缝纫机,我和姐姐的针线活却没得到母亲的指导,都是我们自己摸索着做,还怕做不好挨批评呢。为此我们暗自怪她偏心眼,只疼儿媳却不疼我们呢。

直到后来我的俩个孩子也怪我只关心学生不关心她们俩的时侯,我才真正明白了,母亲不是偏心眼,而是她事情太多而顾不上我们。教儿媳妇,则是一个婆婆想用“传帮带″来达到和谐一个大家庭的良苦用心吧。

七十年代我姐姐在公社放映队放映电影,一次大队干部来我家问,晚上我村放映电影的事,母亲和蔼地告诉人家:闺女刚出去,待会儿回来让她给你回信吧。等姐姐回家后,母亲问:"你干嘛去了?"姐姐说去同学家玩了一会儿。"母亲马上板起面孔,“你的工作要是干不了去给人家辞职去。"我姐姐知道了原委后,没敢迟疑赶快去大队部找村干部商定晚上电影的事去了。之后母亲对我们说:“干什么就得说什么。"母亲这朴实的话语让我们记住了做什么都要有责任心。

祝桂平:    我的母亲

我刚上班时,正是农村实行责任田制的时候,每逄帮她们做点地里的活,母亲总是催促说“早点回去,家里的活没完,可不能耽误人家公家的事。"

母亲朴素的集体主义思想和做事认真`严谨的态度常令我们感动。

我成家后,周末或假日,也常带孩子回家看看,生活的烦恼更免不了向母亲说说,也有时报怨几句我们家孩子他爸脾气不好,母亲会耐心听我诉说,之后她说"人人都会有个脾气,年龄大大可能就好些了。再说,多看看他好的方面,人实在又勤快,也能吃苦,你们在一块上班照顾孩子也挺方便。要是样样都好,也许就是不好了。"母亲是仁者、智者,从她意味深长的话里,我品出了哲理。

母亲也是姐弟五个,她排行老大,我有两个舅舅两个姨,姥爷姥姥就在我附近村庄,我二姨和母亲姐俩邻村,平时常去看望两个老人。两个舅舅和小姨都在城市落户上班,到年节或家中有事时他们也都常回来看老人。姥爷去世后,姥姥去舅舅家住了一段,因不适应城市生活,就接回来跟我母亲和二姨家交替住,姥姥特别高兴。

姥姥来我家时,我家就是奶奶、姥姥、父亲、母亲他们四个人生活在一起,父亲种着几分地的小菜园,两个哥哥嫂子分种老人的地,负责老人吃粮问题。母亲去菜园帮忙时,剩下姥姥和奶奶两个老人在家一块说话聊天儿,她们生活得那么融洽、幸福。一个周未我回娘家来,看到他们几位老人一块生活得如此开心,我一边在灶下填着柴火,一边夸奖母亲说:"这是我爸你俩的功劳,也是你俩的功德呀,任何人也比不了的。"听我这么一说,母亲边忙着灶上做饭,边笑着小声告诉我一个小秘密。

平时她们身体好好的都是四个人凑在一张桌上吃饭,前几天两个老人都有点小感冒,吃饭就不让两个老人下炕了,都就近在自已炕上每人放一张桌子,父亲和母亲她俩就一人陪一个老人吃饭。可有一天早晨,我父亲有特殊情况早饭没在家吃,母亲说她盛上三碗粥后,就为难了,给老人都放好饭菜,自己该陪哪一个呢,思为了不让两老人心里多想,她想出了两全的吃饭法,一碗饭陪这屋老人吃到一半,那一半再去陪那个老人一块吃,这样最公平,结果两个老人都高高兴兴等感冒都好了,又都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听着母亲的叙说我的内心早己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情感,眼晴都有点湿润了。为母亲的善良而感动,还是为母亲的智慧而赞赏,是为奶奶遇上这么好的儿媳和姥姥有这么好的女儿而幸福,还是为自己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应该是都有吧。我抑制住自己,对母亲说了句"你可真细心啊"。那瞬间,我觉得母亲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

后来,我姥姥和奶奶在八十几岁时均因突发病而相继离世。

母亲对她的父母、公婆都特别尽孝,四个老人均属于长寿老人,即活得长,病得晚,走得快,所以他们临终前都没太累赘人,别人也说这是母亲修来的福。

其实我奶奶是我的继奶奶(听说在我父亲三四岁时他的生母就去世了),但在我们家,好像从来就不存在这层关系,村里有老人说起这关系,年轻人还不信呢,理由就是:不像!

是啊,从我爷爷去世到奶奶去世中间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奶奶始终和我父母一起生活,奶奶没有住闺女家的习惯。母亲说,‘‘这就是老人在给年轻人脸上擦粉。如果老人总是去住闺女家,咱自己说对老人多么好,外人谁信啊。"尤其在爷爷刚去世那一年,母亲事事小心,唯恐奶奶有不顺心。母亲说:“你奶奶万一不高兴哭鼻子,还不让世人笑话死咱,咱可丢不起那人啊。"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一次奶奶便秘厉害,用药也不见效,不管奶奶怎么用力都不行,情急之下,母亲是直接用手指帮老人把大便一点一点抠出的。奶奶怎么会愿意离开家呀!我们家在村里的好口碑,要归功于母亲伟大的人格。

母亲一生勤俭持家,但她对钱财看得很轻。她不爱财,更不贪财。她说,钱能买东西,但钱不是好东西。她最看不起爱沾小便宜的人,她说,沾小便宜的人到不了大处。有人斤斤计较,吃不得一点亏,母亲则说,凡事往长远看,吃亏是福。母亲特别大度。她自己节俭,但该用钱的地方她从不吝啬。她说话做事总能三思后行,一生讨人嫌的话不说,讨人嫌的事不做。她留给人们的印象就如她的名字:高淑英,她就是名如其人一一德高,贤淑,英明。如果把母亲言行的点点滴滴汇集起来,就是一个大大的聚宝盆,其中的财宝可以让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自感与母亲相差太远了,该向母亲学习的东西太多啦。

母亲堪称父亲的贤内助。文革时期,也是爷爷去世前几年,有一件事,让我父亲犯了难。

爷爷那年七十五、六岁吧,父亲在德州一工厂上班,是合同工,那时用工资买生产队的工分。冬天了,父亲用他不宽裕的钱,给我爷爷买了顶棕色的军棉帽,一双黑色条绒五眼棉鞋和一双毡窝棉鞋。我爷爷高兴之余,突发奇想,说想要一件黑色军式棉大衣。那时也没钱,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去。爷爷说要不用他的旧羊皮棉袄,让我母亲试着改做。就是改做也要买里面布料和大衣领子,这些也不少用钱,每月爷爷都按时买药,到时肯定钱不够用。爸爸有些犯难,觉得老头要求过高了。的确,当时那种衣服别说我家没人穿得起,全村人也没见有谁穿过。

还是我母亲跟我父亲商量:老头是个爱好又爱面子的人,一辈子都百依百顺他了,这次不答应他肯定不高兴。钱不够先想想办法,他也这么大年龄了……"我父亲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别让老人遗憾,也别给自己以后留下遗憾。父亲说了句“好,我回去想办法。"

几天后父亲回家时,一应俱全都买来了。母亲用了好几天时间,反复琢磨,先画出样子再裁剪,缝制,里面合一,拼接羊皮里子……终于一件棕色毛领、一级黑斜纹面、羊毛皮裱里、双排大黑扣子、大闪领的军式棉大衣做成了,甭提有多美观大气了,就连那手工锁制的扣眼都无可挑剔。爷爷穿上一试,简直是棒极了,爷爷微笑着说:"就是我想要的样子。"奶奶也赞叹不已,夸我母亲心灵手巧。爷爷穿上新大衣和新棉鞋,戴上那顶棕色军棉帽,真像个大将军。他走在村里大街上,真是无人不夸,无人不羡。爷爷穿着他心喜的大衣天天面戴笑容,特别精神。从此爷爷每冬天都不离那件既美观又保暖的棉大衣。

有一次,在学校里课间时,我们的初中老师们看到我,还夸我母亲不光人品好,给老人做的衣服也那么好。我听了心里特别自豪。我想老师们怎么知道的呢。我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也很高兴。

我想,母亲用自己的节俭和困顿,换来的一切远远超过了那件大衣的价值啊!爷爷的开心,父母的安心,一家人的和谐安宁,还有那么多人对母亲赞扬,这些都是没法用价值计算的。

温 良 恭 俭 让的传统美德都集母亲于一身。正因为如此,母亲更赢得了她同辈和晚辈亲人的爱戴和尊重。

母亲生前大家都愿和她亲近。记得早些年我奶奶有个姐姐家的亲外甥女,是北京部队的军人,中年得了神经病回景县来了,是县民政局补助她的生活,她叫刘金华,小名叫慧,我叫她慧姑。那个慧姑天天疯顛颠地到处跑,所以各村的人都叫她"疯慧儿"。她不断到我家来,因为她怕我爷爷奶奶,每次来她都偷偷地溜到我母亲屋里,嘿嘿笑着说:“我来找嫂子。"就连这么个特殊的表姑都愿意亲近我母亲,更别说別人了。姑奶奶家的那些表叔表姑们也是特别亲近和尊敬他们的这位嫂子。

母亲去世后,听到消息,远在武汉的小姨和保定的舅舅都第一时间赶来为他们疼爱的姐姐送别,邻村的二姨和姑姑更是早早赶到,比我大哥仅仅大两岁的小姑声声呼唤着她的"好嫂子",哭得悲痛无比,那种真切的姑嫂情感染了所有在场的人;北京做生意的两个侄子和侄媳得到消息都急着回家,给奶奶送别,以至于谁都不肯留下来看门市。家中的小嫂、侄媳(大嫂有病)和两个哥哥及侄子细心料理着老人的丧事,她们一直不曾歇息,等老人入敛盖棺的的那一刻,两个己过六十岁的哥哥失声痛哭在母亲的棺边。哥哥伴随母亲经历了更多艰难岁月,更深地理解母亲艰苦卓绝却伟大的一生。我婶子是母亲的堂弟媳,她们一直像亲姐妹,我母亲的离世让婶子痛哭过多次,婶子就像失去了最亲近的亲人而失落万分;舅舅家的几个表弟也都回来送别他们的大姑,他们不顾劳累,晚上一定要同我们本家族的人一起为他们姑姑守棂。我姐家的大外甥女因公出差在外地开会,没能回来送别自己亲爱的姥姥,等到能脱身时,第一时间赶到姥爷家,对着姥姥的遗物痛哭流涕……

母亲配有这样的待遇,她生前把自己的温暖送与太多的人,就有更多的人一直在回报她丶纪念她。

母亲生前经常说她这辈子知足了。因为老人家生前早己是四世同堂,子孙绕膝了。

母亲生活在封建家庭但她不迷信,特别开明。也许跟她的结婚日(1945年8月15日)有关吧。

我父亲在宁夏上班,按他的婚期本来能提前到家的,可正遇上日本投降坐不上火车,所以8月15号那天新郎没能赶回来,老人们让一个和母亲同龄的堂妹(衡水刘建中的母亲)给新娘做伴的,第二天父亲才回到家。母亲说按迷信论是不好的,可咱现在这么一大家人多好啊。"她的观点是,除了良心,其它的可信可不信。

母亲的一生是平凡的,却又是美好的、伟大的,甚至还有几分传奇色彩的。

我哥在母亲80岁寿宴时总结说:"母亲平凡一辈子,却做了一辈子不平凡的事。"

母亲说她自己很有福。那正像大家所说,她老人家是修来的福。

(遗憾的是母亲未能陪伴我父亲一起走过九十岁。父亲2016年4月1突发病骤然辞世,时年92岁)

现在老人的墓碑上,在我们兄妹五人的名子下面,老人家的孙子 及重孙的名字就有一大摞。她们二老一定会含笑九泉。

又到清明节,疫情的原因我兄妹们已商定,今年不聚集祭扫,我就整理好这篇之前没写完的文章,以此来纪念和祭奠二老吧

祝桂平:    我的母亲

2020年 4月 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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