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曼疯了。
在和母亲决裂后，也在和过去决裂后。
专业一点的说法叫精神分裂症。
疯了，也许对此时的何小曼来说是一个解脱。
何小曼是个命苦的人。
她的文人父亲，那个总因善良而吃亏的父亲，连何小曼母亲也不放过冷言冷语嘲讽他的父亲，被一根油条钱难倒了。
何小曼的父亲不是一个英雄，羞愧难堪懦弱，于是用一瓶药，轻飘飘地结束了自己。
后来，母亲为她找了一个新家。
因为她，母亲的二婚生涯一开始就贬值了。一个畏罪自杀男人的遗孀带着一个女儿，何小曼在很长时间里，角色就定义为拖油瓶。
后来，母亲生下了弟弟妹妹。
原本她就缺爱，现在她得到的关注更少了。可怜的只有生病发烧不省人事时，那份爱才开始迸发出来，每一次迸发都久违的恍如隔世。
她也不出所料地在长期当贼般小心翼翼的家庭里，长成了一个讨人嫌遭人厌恶的女孩。
小曼乞求重新被孕育一回，重新生长一次，驱除她拖油瓶的识相和谦卑。
于是，她来到了红楼。
可是，她的命运并未带来丝丝转机。原生家庭和有了继父后的种种印记难以抹去。
她那些根深蒂固的上不了台面的行为，身上那些见不得人的习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照耀下，显出了怪异的原形，直射她阴暗秘密的心房。
她很快成了谈资里的笑话，被无数人抓住笑柄，口诛笔伐。
何小曼没有还击的武器，她默默承受着。就像理所当然承受母亲的冷落。
在文工团，在排练厅，何小曼一身臭汗。
她的汗汩汩流着，就像她的纱发一样又密又多。
男兵拒绝去托举几乎馊了的何小曼，实际上所有的男兵都不愿意。
何小曼就这样一个人站在那里，等着某个英雄去解救她的尴尬。可是，诺多的人，一片死寂。
这时刘峰自告奋勇。他走出队列，走向何小曼身边，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腰间，又用力把她举起。
这一刻，何小曼感激他，也爱上了他。
可是刘峰爱的是另一个女孩，这是宿舍里公开的秘密。
何小曼是识相的。
后来，她结婚了。
一年后，她成了孤家寡人，丈夫战死在异国的疆场。
再然后，她成了英雄。她的事迹，被报道成文字在传播着。
何小曼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她只是做了一点应该做的，怎就万民敬仰了呢？
“我离英雄差远了”，何小曼总是反复喃喃低语这句话，可是没人关心这句话，以为是她的谦卑之词。
何小曼从地下到了天上，那是她一生最荣耀的时刻，也是她最不真实的自己。
母亲亲自来团里拜访她。希望她找关系去实现生活中的某些便利。一次两次三次，何小曼突然觉得母亲的殷勤是那样夹杂着利益最大化的利用，而她终于成了有利可图的拖油瓶。
于是，何小曼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疯了。
她疯了，也从此成了孤儿。
住院的3年时间里，刘峰是看望她的仅有的一个外人。
刘峰扔掉了那些曾带给他荣誉和荣耀的奖品，扔掉了那些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他像落入凡间的盖世英雄，从天上到地下，甚至低落到尘埃，落入了俗套的世俗里，却又偏偏不那么完全堕落，始终在做着拯救和承受的担当。
但接地气的刘峰，不是百毒不侵的。他在战场上断了右臂，现在他得了肠癌。
医生说熬过5年就否极泰来，现在是第3年。
刘峰将病说的云淡风轻，仿佛痛苦和创伤，都溶化成灰，迷糊在生活的火炉里。
何小曼陪伴着他，在他化疗败尽胃口时为他做羹汤，在他连翻身都翻不动的时候，架着他，在六十平方米的地方遛弯。
如此3年。
其实刘峰明白，何小曼对他的感情。但刘峰不能抹除他心里的人，两人默契地都没有跨过友谊那道坎。
在人生最后的光景里，也许爱与不爱都不重要了，两个伤痕累累的心，相互陪伴、相互取暖，就是晴天。
从天堂到地狱，从地狱到天堂，两个惺惺相吸的人，被看成异类的人，彼此善待。也许心里始终流血，又全然不觉。他们将前程往事所受的所有不公和起落，被恶意针对的孤立，都化在风中凌乱。
刘峰离世了。
何小曼陪伴走了最后一程，在刘峰不计前嫌的感化下，见证了善良的力量，也救赎了自己的罪恶感，并升华了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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