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的丹經鼻祖


道家的丹經鼻祖


自秦、漢以來,開創修煉神仙丹道學術思想的人,比較有案可稽的,當然要首推東漢末年的魏伯陽,也就是後世道家所尊稱的魏真人或火龍真人。關於魏伯陽的確實身世,與他生存準確的年代,始終還是文化史上一個大謎。但是,他是東漢時期的人,大概不會錯,他只有比祀禱派、以符籙道術起家、開道教先河的張道陵為早,那是較為可靠的。

大家都知道東漢時期的文化,是儒家思想的衰頹時期,一切學術,都已漸趨沒落,可是,我們不要忘記,它在理論物理的科學與理論天文學上,卻有很大的成就,只因後世一般缺乏科學修養的人,把它統統歸入無用之學“象數”案卷中去了。其實,什麼是“象數”?“象數”學中的真義究竟包含了什麼東西?恐怕一般人,除了隨人轉語而加批評以外,自己都沒有好好下過功夫去研究,以外行人的眼光,去批評一件非常深刻的內行事,真是多麼“冤哉枉也”!

東漢末期,在道家與道教史上,產生兩個劃時代的人物,一是魏伯陽,另一便是張道陵。魏伯陽是代表上古傳統文化中的隱士精神——神仙。張道陵卻在漢代以後,構成了道術傳統的世系,到了宋、元以後,一直成為江西龍虎山正乙派張天師的世家。他與山東曲阜的孔子世家,互相併陳。

在中國文化歷史上能夠以學術思想,造成一兩千年世家的系統,只有儒家的孔子,與道家的張天師,豈不是世界文化史上的奇蹟嗎?這也就是說明中華民族,對於文化學術思想如何尊重的精神,他能夠在文化的王國裡,自由給予聖賢、神仙、高士、處士隱逸等等極其美善的封號,而且是不問今古,都受到一分尊崇的禮遇。

可是魏伯陽,卻是走的“隱士”路線,結果只有給人以“不知所終”的疑猜而已。他贈予後人唯一的禮物,就是他的一部千古名著《參同契》一書。他這部著作的確絞盡腦汁。有人竭其畢生精力,從種種方面去研究摸索,還是毫無頭緒。宋代理學的大儒朱嘉,便自認他的一生對於這部書的研究是失敗了,可是他愛好它,為了避免“陽儒暗道”的嫌疑,他曾經化名崆峒道士鄒訴,注過《參同契》。

魏伯陽著作這本書的目的,是為了說明修煉丹道的原理與方法,證明人與天地宇宙,有同體同功而異用的法則和原理。為了整理自古以來的傳承,證明人為的修煉,可以昇華而成神仙的傳統學術,他以《周易》的理、象、數三部分,和周、秦到兩漢,用在天文物理學上的原理與原則的五行、干支之學,以及道家老子傳統的形上、形下的玄學原理,一齊融會貫通,為丹的修煉程序,做了一套完整的說明。

所謂《參同契》,便是說:丹道修煉的原理,與《周易》、《老子》的科學而哲學的原則,參得透徹了,便可瞭解它們完全是同一功用,“如合符契”的。所以他便融會《周易》、黃老、丹道這三種學術共通的道理,著述這本《參同契》了。在這本書中,他的文詞簡樸而優美,猶如《易林》的詞章,也是千古絕調之筆,他把丹道修煉的原理,區分為藥物、服食、御政三大綱要。然而如《老子》這本書一樣,它原始的篇章次序,究竟是如何地安排,確費後人的疑猜與稽考,這又富於道家“猶龍隱約”的風味,可與老子其人及其書互比隱晦。如果我們要把丹經的鼻祖著作《參同契》,比之老子的書,那麼,另一部丹經,是宋代張紫陽真人所著的《悟真篇》,應該比之如莊子的書了。


道家的丹經鼻祖


《參同契》所講的丹道學術,特別注重身心精神的修煉,它所指用於“返老還童”、“長生不死”,至於最高解脫而登上仙位的丹藥,主要的藥物,便是人人自己所具備的精、神、炁而已。即在修煉的過程中,也可以借用,或者必須借用外物的丹藥,那是為了培養補充衰歇而有病象的身心,使其恢復精、神、炁的生命本能而已

它是中國養生學的祖述寶典,也是最早研究身心生命奧秘的著作。它影響漢、魏的醫學,生物物理學,乃至佛學與禪宗。後來道教的經典《黃庭經》,所謂“上藥三品,神與炁、精”等思想,以及《龍虎經》等的著作,都是由《參同契》的蛻變而來,不過加上一些宗教神秘的觀念而已。它認為恢復精神先天原始的情況,能夠自作生命的主宰,以及變化生死的功能,一切都可操之在我,才是餌食丹道的效驗。至於鍛鍊藥物的精、神、炁與服食的方法,必需要有正確的心性修養,與真正智慧的認識才能做到

。所以統攝修煉藥物,服食成丹等的程序,便要透徹瞭解御政的重心。

講到藥物,雖然指出精、神、炁為修煉丹藥的主材,但是,並非如宋、元以後的丹道,參合佛學禪宗的理論與方法,而且更不是明、清以後伍沖虛、柳華陽的丹道學派,專以性神經系統的精蟲卵子等,認為便是精神的精。同時,更沒有如明、清以後的丹道,動輒便以任、督等奇經八脈作為修道的主題。它的本來原文,非常清晰,只因後世道家與道教的道士們,各從不同的觀點,不同的角度,自己為它作註解,於是講究修性修命的,主張獨身主義的單修靜清派,主張不離家室之好,男女合藉的雙修派,主張燒鉛鍊汞而用外丹的丹法,就眾說紛經,統以《參同契》作為原理的根據了,所以房中採煉等等左道旁門的謬論,也都一一牽強附會,援引《參同契》的文言,而言之成理,著之成文。至於《參同契》原本所說的精與神,便是魂與魄的外用,只是精與神的化合物而已。它與《周易·繫辭傳》的“精氣為物,遊魂為變”確是同一路線的思想。

其實,《參同契》一書,並非真正難讀,也不是作者故弄玄虛,保存有無上秘密的口訣,只是受歷史時代背景的影響,文章風格,各有不同。魏伯陽生當東漢時代,正當文運走向變今而仿古的變革時期,他沒有像近代人的條分縷析,歸納分類得清清楚楚,

但是你只要把握書的主題,是在說明修煉丹道的原理與方法,百讀不厭,久久就會自然貫通,找出它的體系條理了。他引用老子的理論,是為了借重先聖古人的言辭,以證明他的道理,並非向壁虛構。他引用《易經》象數的原則,極力說明天地日月氣象變化的宇宙規律,藉以證明人身生命活動的原理,是與天地宇宙變化的程序,有共通活用的軌則,並非是要你把天地日月的規範,呆呆板板地用到身心上來。清代道士朱雲陽認為,他是以月的盈虧,來比精神的衰旺,日的出沒,來比氣血的盈虛,這是非常合理的名言。


道家的丹經鼻祖


現在我們舉出一二段有關修煉清靜的理論與方法,是他說明老子的“致虛極,守靜篤”、“萬物芸芸,各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覆命”的引申註解。可以在其中看到稍遲魏伯陽一二百年間的佛學與禪學等。從它如何取用中國文化中對於心性現狀解釋的科學觀,以及首先提出以“無念”為入手的《參同契》的修法,也由此可看出宋儒理學家們的修養“靜”“敬”的方法,它與佛、道兩家,是如何地結有不解之緣了。

例如:

推演五行數,較約而不煩。拿水以激火,奄然滅光明。

日月相薄蝕,常在晦朔間。水盛坎侵陽,火衰離晝昏。陰陽相飲食,爻感道自然。吾不敢虛說,仿效古人文。古記顯龍虎,黃帝美金華。淮南煉秋石,玉陽加黃芽。賢者能持行,不肖毋與俱。古今道由一,對談吐出謀。學者加勉力,留意深思維。至要言甚露,昭昭不我欺。

名者以定情,字者緣性言。全來歸性初,乃得稱還丹。

耳目口三寶,閉塞勿發通。真人潛深淵,浮游守規中。旋曲以視聽,開闔皆合同。為己之樞轄,動靜不竭窮。離氣納榮衛,坎乃不用聽。兌合不以談,希言順鴻蒙。三者既關鍵,緩體處空房。委志歸虛無,無念以為常。證難以推移,心專不縱橫。寢寐神相抱,覺悟候存亡。顏色浸以潤。骨節益堅強。闢卻眾陰邪,然後立正陽。修之不輟體,庶氣雲施行。淫淫若春澤,液液象解冰。從頭流達足,究竟覆上升。往來洞無極,佛怫被谷中。反者道之驗,弱者德之柄。耘鋤宿汙穢,細微得調暢。濁者清之路,昏久則昭明。

當然,這些文簡言樸的文辭,其中包含的意義與道理太多,我們來不及多加解說。總之,《參同契》的方法與宗旨,是專為鍛鍊精神魂魄,在到達老、莊所謂的與“天地精神相往來”的真人境界,是道家正統的神仙丹道的學術。因此,魏伯陽把當時假借先聖而流傳的許多旁門左道,欺世盜名,以及貽誤人世社會的小木,嚴加駁斥。

如說:

是非歷髒法,觀內不所思(這是指內視五臟,如存想反觀肚臍、丹田等的旁門修法)。履行步鬥宿,六甲次日辰(這是指步罡拜斗,迷於符篆道術等的旁門修法。)食氣鳴腸胃,吐正吸外邪(這是指吐故納新,專煉呼吸服氣等的旁門修法)。晝夜不臥寐,晦朔未嘗休(這是指搬精運氣,緊撮穀道,以及長坐不臥的旁門修法)。身體日疲倦,恍惚狀若痴,百脈鼎沸弛,不得症清居(這是指以上五類,專在身體以內,搬弄精氣的旁門道術)。累土立壇宇,朝暮敬祭把,鬼物見形象,夢寐感慨之(這是指專以祭祀禱告,乃至修煉驅神役鬼等的旁門修法)。心歡意喜悅,自謂必延期,遽以夭命死,腐露其形骸(這是指以上所說修煉神秘法術等旁門的結語)。舉措輒有違,悻道失樞機,諸述甚眾多,千條有萬餘,前卻違黃老,曲折戾九都,明者省厥旨,曠然知所由。

魏伯陽在《參同契》中,綜合列舉這些旁門左道的情形,我們拿他與晉代道家葛洪所著的《抱朴子》共同研究,便知迷信道術的人,隨便妖言惑眾,欺班成習者,真是古今一轍,既可笑,又可嘆!有什麼辦法,可以警醒愚頑呢?因此,他又說到上古流傳下來的道術,本來實是“內聖外王”的真學問,只因後世的人沒有智慧,把它弄得支離破碎,反而以偽亂真,影響社會,造成頹風,如說:

維昔聖賢,懷玄抱真。伏鏈九鼎,化跡隱淪。

含精養神,通德三光。精溢腠理,筋節繳堅。眾邪辟除,正氣常存。積累長久,變形而仙。憂憫後生,好道五倫。隨旁風采,指畫古文。著為圖籍,開示後昆。露見枝條,隱藏本根。託號諸名,覆謬眾文。學者得之,損櫃終身。子繼父業,孫踵祖先。傳世迷感,竟無見聞。遂使宦者不仕,農夫失耘,賈人棄貨,志士家貧,吾甚傷之,定錄茲文。

但是他自己又說,在他的著述中,並不照次序的說明此事,都靠讀者自己的審思明辨,才能領悟到其中的程序和究竟,如說:

字約易思,事省不煩,被列其條,核實可觀。

分量有數,因而相循,故為亂辭,孔竅其門,智者審思,用意參焉。

於是,他又指出煉修的初基方法,如說:

內以養己,安靜無虛。原本隱明,內照形軀。

閉塞其兌,築固靈株。三光陸沉,溫養子珠。視之不見,近而易求。黃中漸通理,潤澤達肌膚。初正則終修,斡立未可持。一者以掩蔽,世人莫知之。又云:勤而行之,夙夜不休。伙食三載,輕舉遠遊。跨火不焦,入水不慌。能存能忘,長樂無憂。道成德就,潛伏俟時。太乙乃召,移居中洲。功滿上升,膺錄受符。

總之,魏伯陽所著的《參同契》,從身心修養的實驗科學精義,而說出心性的形而上道,與形而下質變的精神魂魄等問題,是綜合道家科學的學術,與儒家哲學的思想,溶化會聚在丹道的爐鼎之中,譽為千古丹經道書的鼻祖,實非為過。朱雲陽說他是以“天地為爐鼎,身心為藥物”,那是一點不錯的,不過,他是注重於人元丹的修煉,是發揮人生性命功能的最高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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