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教材又出錯,《木蘭詩》的“唧唧復唧唧”,到底是什麼聲音?

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木蘭詩》

幾十年後,重讀這篇初中課文,少年往事,一齊湧上心頭,令人恍兮惚兮,不知今夕何夕。

正是:歲月擲人去,忽焉老將至。對鏡覽朱顏,韶華如水逝。

語文教材又出錯,《木蘭詩》的“唧唧復唧唧”,到底是什麼聲音?


重溫《木蘭詩》,只因語文教材中,對"唧唧復唧唧"的解釋,有了變化。把原先的織布聲,改為嘆息聲。從情感上言,我選擇原說,從考據上論,我認同新解,但若刨根問底,二者均非《木蘭詩》的本義。

一,唧唧復唧唧是模仿織布機的象聲詞

原來的解釋非常生動,您看:織機一聲接一聲地響著,那是木蘭在屋中織布,為何機杼聲停了下來,只傳來木蘭的聲聲嘆息?順理成章地引出下一句"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

鏡頭由屋外拉到屋內,再到木蘭身上;聲音從機杼聲轉到嘆息聲,再切換到旁觀者的問話。畫面流動,由遠而近,聲音傳遞,此起彼伏,可謂環環相接,情景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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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把唧唧解釋成嘆息聲,那麼"不聞機杼聲,唯聞女嘆息",木蘭的嘆息聲大得都蓋過了機器聲,想要"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你就是從大閨女叫到小姐姐,她也聽不見啊。而且這樣一來,畫面呆板,聲音嘈雜,詩意大打折扣。

二,唧唧復唧唧是木蘭的嘆息聲

那位說了,你再唧唧歪歪,也改變不了事實,因為從兩漢到唐宋,唧唧表達的一直是嘆息聲。有詩為證:

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白居易《琵琶行》,

年年豈無嘆,此嘆何唧唧。——元縝《長慶曆》

夫笑而呵呵,嘆而唧唧,皆天賴也。——王若虛《滹南詩話》

唧唧是嘆,嘆就是唧唧,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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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問題是,唧唧之嘆低而淺,機杼之聲高且長,“木蘭當戶織”,說明她正在織布,就應該只聞機杼不聞唧唧,這才合乎邏輯。聽見嘆息卻聽不見機杼聲,於理不通。

只能說明"唧唧復唧唧",是在木蘭嘆息之前,"唯聞女嘆息",是在木蘭停機之後,那麼這裡的唧唧,就不可能是嘆息聲。我也有詩為證:

蟲鳴催歲寒,唧唧機杼聲。——(歐陽修《蟲鳴》)

可見把唧唧解釋成機杼聲,根本就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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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唧唧有嘆息之意,但放在本詩句首的位置,說它是嘆息聲,有些勉強。如果把順序改成:

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

唯聞女嘆息,唧唧復唧唧。

這樣就沒有爭議了,不過這就不能叫做詩了,成了當年我們語文老師痛批的流水賬。

三,“唧唧復唧唧”是秋蟲的鳴叫聲

語文課本里的《木蘭詩》,選自北宋郭茂倩編的《樂府詩集》。原文“唧唧復唧唧”的後面註釋:“一作:促織何唧唧”,這樣一來,含義就大不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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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知道,促織是蟋蟀的別稱,因蟋蟀的鳴叫聲密如織,又彷彿在催促織布女子,飛梭速織。晉人崔豹的《古今注》“謂其聲如急織也”。詩曰:

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 ——《古詩十九首?明月皎夜光》

促織甚微細,哀音何動人。——杜甫 《促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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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織是蟋蟀,那麼唧唧呢?

唧唧的本義,不是嘆息,而是模擬秋蟲鳴叫的象聲詞。有詩為證:

叫曙嗷嗷雁,啼秋唧唧蟲。——白居易《江夜舟行》

唧唧如蟋蟀,與人憂雪霜。——方回《寒士吟》

促織誰遣汝,唧唧不能休。——?魏了翁《水調歌頭》

綜上所述,“唧唧復唧唧”,不是機杼聲,也非嘆息聲,而是描寫秋蟲的鳴唱,促織的低吟,就是蛐蛐兒叫。詩又來了:

刺刺重刺刺,唧唧復唧唧。——嶽祥《促織嘆》

終日如寒蟲,啾啾復唧唧。——李復《答屈爽》

莎底促織聲更苦,唧唧唧唧聲轉高。——董嗣杲《午陰坐清足軒》

簡直是鐵證如山,爭來爭去,“唧唧復唧唧”,又回到了它的原始本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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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唧唧復唧唧”是一種修辭手法

唧唧有嘆息的含義,但是誰在嘆息的時候,會發出唧唧的聲音呢?

其實所謂唧唧之嘆,既不是讓人發出唧唧的聲音,也不是像有人猜測的,讀音古今不同。前面講過,唧唧最初是模擬蟋秋蟲鳴叫的象聲詞,與人無關,所以人在嘆息的時候,當然不可能發出類似蟋蟀的叫聲。

古漢語裡的嘆詞,咄咄”言怪,“嘖嘖”稱奇,“噫、籲、嘻”是喟然長嘆,只有蟋蟀的“唧唧”聲,輕細哀婉,急切纏綿,故詩人愛而取之,作為一種引申義,來表達淡淡的傷感,輕輕的嘆息。如:

卻被秋蟲知,唧唧空嘆息。

重來何所見,追嘆空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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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注意的是,唧唧在詩文裡表達嘆息之意時,都是作為引申義的。只有在表現蟲鳴鳥叫時,才是象聲詞。

那麼為什麼《木蘭詩》在句首不寫木蘭織布聲,不寫木蘭嘆息聲,偏寫個不相干的蟋蟀聲呢?這就涉及到詩歌中慣用的修辭手法:比興。朱熹說:“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興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也。” 不相干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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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經》裡有一首“草蟲”,和《木蘭詩》有異曲同工之妙,最能說明問題: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意思就是:“蟋蟀喓喓叫,蚱蜢隨聲跳,愛人還不來,人家好擔心。”

詩中以首句的“草蟲喓喓”,對末句的“憂心忡忡”,蟋蟀急切的鳴叫聲,更能襯托出主人公紛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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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木蘭詩》以“唧唧復唧唧”對“唯聞女嘆息”。門外蟋蟀的低吟,對應屋內木蘭的輕嘆。遠近交鳴,內外呼應,正像歐陽修《秋聲賦》裡說的,“蟲聲唧唧,如助餘之嘆息”,帶給人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再對比這首唐詩:

打起黃鶯兒,莫叫枝上啼。

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春怨》

黃鶯兒啾啾添春怨,還能用竹竿打散,促織兒唧唧增新愁,卻捉不得,尋不見,更惹得木蘭煩惱堆積滿胸臆,兀得不悶殺人也麼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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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木蘭詩》的正確打開方式

把“唧唧復唧唧”說成機杼聲,雖不一定對,但還講得通,要是解釋成嘆息聲,就和後面“唯聞女嘆息”重複了,平鋪直敘,藝術魅力顯然不如運用比興。如屈原詠香草,陶淵明獨愛菊那樣,以物喻志,一詠三嘆,意深味長。

王昌齡《詩格》言:“詩有三境,物境、情境、意境。”以“唧唧復唧唧”的三種解釋而言,織布聲是物境,嘆息聲有了情境,蟋蟀聲則產生了情景交融,物我冥合的意境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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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嶸《詩品》認為,詩歌的魅力在於“文約而義廣”,所以一句詩有幾種解釋,也屬正常,不必拘泥於一說。陶淵明說:“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讀詩以意趣為第一義,若尋章摘句,過於執著文字,往往便錯過了詩中的妙旨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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