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清明节，举国哀悼，为在疫情牺牲的英雄，也为在疫情离世的无辜群众。2020年初，对我们来说是个大灾难，幸运的是，我们艰难地扛了过来。
哀悼，祝福。
今天清明节，我不得不又想起了去世20多年的曾祖母。
其实我跟曾祖母的感情并不深刻，因为她老人家膝下儿孙太多，我仅仅是几十名曾孙辈中不显眼的一个。我甚至没有印象她是否曾经搂过我、抱过我。
20多年前，我读小学二年级，印象尤为深刻，终身不忘。
那年夏天，放学回到家后我就意识到了气氛的不一样，父亲告诉我，我的曾祖母去世了，明天要办丧事，到时候放学别贪玩，早点回来。
我似懂非懂点头，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我跟曾祖母太陌生了，她太老了，去世那年她已经92岁高龄，全身皮肤皱巴巴的，她躺在老宅门口一个低矮黑暗的小屋子里面，从没起过床，父亲说半年前她摔倒了，骨折了，所以就躺下来了。
年幼的我，一边害怕见到曾祖母，一边又觉得她太可怜。害怕她，是因为她太老了，全身皮肤都是皱瘪瘪的，可怜她，是因为每次路过那个小屋子时经常听到她痛苦的呻吟，我问父亲，为什么曾祖母一直在喊痛。印象中父亲没有直接回复我，而是搪塞过去了。
后来我父亲告诉我，那天凌晨，曾祖母喊口渴想喝水，祖父过去服侍她，听她大叫一声，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就这样，在那年夏天，曾祖母终于还是离世了。
当时人们哭得很伤心，我却清楚地记得祖父说了一句，哭什么，都那么大年纪了，走了是好事。
父亲千叮万嘱我，明天办理丧事，放学后一定要早点回家。
该死的我，还是把父亲的叮嘱抛之九霄云外。
第二天一放学，夏天酷热难耐，小伙伴们喊着一起去水库游泳，我兴高采烈跟了去。水库的水异常清凉，我仿佛忘记了时光，跟小伙伴们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突然，我听到水库尽头那方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糟了！那是祖父的声音！我瞬间想起来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可一切都迟了。
父亲过来后，把我从水里拎上岸，我跟在他身后，不敢说话。但我知道我玩完了，年轻气盛的父亲，脾气异常大，更何况我犯了这么大的错。我做好了挨棍子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到家后，父亲指着地板，淡淡的跟我说了一句，跪在这里。转身就去拿他专门对付我们兄弟俩的棍子。
母亲一把扯住他，似乎带着哭腔，说孩子还小，吓吓他就算了，别真打。
但父亲当时的火完全压不住了，我已经能听到他牙关咬得砰砰响。
棍子终于还是落在我身上，我大哭了起来，父亲怒吼，忍住，不能哭。我也不敢哭了，母亲却哭了。末了，父亲一脚踹我身上，我足足滑出了很远。
祖母祖父都来了，才把父亲劝下来，我算是躲过了一劫，但也吃到了苦头。
父亲要我认错，我胆怯地认了错。的确是我的错。我怎么能在办曾祖母丧事时偷偷去游泳呢，偷偷去水库游泳已经是死罪，更何况在这个节骨眼上，最要命的是父亲已经叮嘱过我两遍了放学要早点回家，我还是忘了，我该打。
先把事办了（丧事），孩子不懂事，慢慢教。家里叔伯都过来了，帮着解决了问题。
哭过之后，面对着曾祖母的灵牌，我后悔不已。
那时候我就在想，曾祖母为什么会去世呢，不是说可以活到100岁么，为什么92岁就去世了。父亲气消了，跟我说了很多关于曾祖母的往事，说他小时候祖母（我曾祖母）很疼他，经常给零食他吃。他跟祖母感情很好。的确也是这样，在曾祖母躺小黑屋的半年时间，父亲经常会买一些好吃的孝敬曾祖母，虽然我们家不富裕，但父亲还是坚持这样做了。
他唯独没有给我解释，为什么曾祖母会这样就去世了，为什么没活到100岁。很快，工人把曾祖母的棺材抬上山，我亲眼看着曾祖母入土，跟大地融为一体。
时间慢慢过去了。
每年清明节，我们一大家子（包括各叔伯家）都会到曾祖母坟前祭拜，大家也没了之前的悲伤，反而更多的是欢声笑语，叔伯们回忆着曾祖母在世时的点点滴滴。我虔诚地给曾祖母磕头，每磕一次头，都会想起那年的事情，想起那年的水库，那年父亲给我的棍子，想起路过曾祖母小黑屋时听到的痛苦呻吟......
至于曾祖母为什么活不过100岁，我一直没有答案，只能草率理解为，曾祖母太老了，人老了自然就会死去。
直到我从事医学工作以来，心中的疑惑才逐渐解开，同时也留下很多遗憾。
我们来捋一下曾祖母的痛苦经历吧。
当年92岁高龄的她，不慎跌倒，骨头断了（估计是股骨颈骨折），站不起来，只能卧床。老人家营养差、骨头脆，骨质疏松，别说跌倒，即便是咳嗽或者扭腰，都可能造成骨折。
我不记得我们家有没有给曾祖母找医生了，即便有，也是江湖郎中，不可能有现在的医疗条件。曾祖母的骨头没有接驳回来，只能一直躺床上。
她痛苦，儿子们也辛苦。
每次路过那个低矮的小屋子外，我几乎都能听到曾祖母痛苦的呻吟，那是多痛苦的声音啊，那是骨折的剧痛啊，我现在回想起来，心头都有一阵凉意。晚年的曾祖母，忍受着骨折的剧痛，躺在黯淡无光的小屋子里面，动弹不得，何等凄凉。
祖父祖母孙辈媳妇会经常帮曾祖母擦身子，但每一次搬动，都会造成更大的痛苦，曾祖母也会痛的嗷嗷叫。何况，还要清理大便、尿液，这都不是轻松活。曾祖母痛苦，大家也很操劳。
终于在骨折半年后，曾祖母撒手人寰，永远离世。
现在回想起来，曾祖母很有可能是肺栓塞去世了。骨折、卧床本身就会导致下肢静脉血流缓慢，血栓容易形成，血栓一旦脱落，就会循着血流回到肺脏，一旦血栓足够大，拴住了肺动脉，就会导致肺脏无法进行氧合，人会迅速缺氧而死亡。而且，由于是迅速缺氧，人在死亡前会异常惊恐，大喊一声，然后气绝而亡。
曾祖母也可能是长期卧床后有褥疮，骨折疼痛，褥疮也会疼痛，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根本没办法很好护理褥疮，何况还是在自家小黑屋里头。褥疮扩大，就会引起感染，感染一旦入血，会引起脓毒症、感染性休克，也会导致循环衰竭而死亡。
第三个可能性是，长期卧床的曾祖母，会并发肺部感染（坠积性肺炎），她可能还会有发热、咳嗽、咳痰、胸痛等不舒服，如果没有及时用抗生素、排痰等治疗，病情进展后，曾祖母会越来越虚弱，直至呼吸衰竭而死亡。
这就是我的曾祖母，为什么活不到100岁的原因。
曾祖母晚景是凄凉的，但在那个年代，由于我们的家境，好像又没有更好地办法去处理。我相信，跟我曾祖母一样遭遇的老人比比皆是。
我们有这三个惨痛教训：
2、注意做好褥疮预防
3、缓解疼痛，改善生活质量。
时至今日，我不会再允许我的亲人重蹈曾祖母的处境。
几年前，我外婆不慎跌倒，造成左股骨颈骨折，当时外婆也有80多岁高龄了。家里人考虑要不要手术。我给我妈强烈建议了，肯定要手术，不用犹豫。
我妈听取了我的建议，跟几个舅舅一斟酌，最终还是同意了手术方案。
不久后，外婆就可以下地走路了。前年还提了菠萝蜜到我家，我在之前的文章写过了。
现在医学水平比20多年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如果一个骨折的老人家采取保守治疗，长期卧床，躺着躺着，就会在痛苦中死去，要么是痛死，要么是感染致死。
今天又是清明节。
我已经有将近10年没有在家登山祭拜祖先了，也有十多年没有去曾祖母的坟前磕头了。虽然我们俩感情并不深刻，但在20多年前的记忆里，在那个幼小的儿童心理，曾祖母是一辈子都无法抹灭的记忆。
清晰记得那年的水库，棍子，还有坟头。
缅怀曾祖母，感谢我父亲。
清明节，再次希望大家安好，愿疫情间牺牲的英雄和无辜的群众一路走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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