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往事不可追憶

20世紀90年代,一場聲勢浩大的新電影運動為沉寂的日本電影世界輸入了鮮活的血液。在這場運動中,巖井俊二因其作品中特有的清新唯美而深受年輕一代的喜愛,被譽為日本電影界最具潛質的“映像作家”。

在他的幾部青春題材的影片中,處女作《情書》無疑佔據著重要的位置,這部明媚而哀傷的影片講述了一段由寄錯地址的情書牽扯出的青春回憶,它以淡淡的溫情深深地打動著熒幕觀眾,幾乎成為了無數中國影迷緬懷青春的觀影必看清單之首。


影評|情書——往事不可追憶


仔細品味這部影片,你不難發現,它之所以成為經典憑藉的不僅僅是浪漫溫情的愛情故事演繹,更有著巖井俊二對於生命和死亡的哲學沉思。

巖井俊二從兩個女主角——渡邊博子和女藤井樹(皆由中山美惠扮演)的故事出發探討了親人離世,生者應該如何繼續生活的人生困惑。

一方面渡邊博子將自己困於對罹難的前未婚夫“藤井樹”的回憶中不願出來,而另一方面女藤井樹則仍然在父親因病離世的陰影下活著。《情書》這部電影向我們展示了她們是如何陷在困境中,又如何解開心結,走出困境的轉變。

在此我們將電影分為三個階段分析這一逐漸變化的過程。


第一階段 羈絆


1

影片開頭冬日呼嘯的風聲便先入為主佔據了觀眾的官能,渡邊博子閉著眼躺在雪地裡,她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呼吸,也許是悲痛推動著她去試探死亡,她以為這樣便可以更加接近死去的戀人。

最後她放過了自己,起身,拍落身上的雪。

在一瞬間又猶豫了,她停下來,仰起臉任憑那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在自己的頭髮,臉龐,衣服上,慢慢消融,將她一點點包圍。

這是她前未婚夫藤井樹的三週年祭日。三年前藤井樹在一場登山冒險中遇上雪崩離世,留下了渡邊博子一人,三年後,她依舊不能從失去戀人的悲慟中走出來。

皚皚白雪彷彿是藤井樹的化身,將博子的心早已冰封於這飄雪的冬季,無法自由,無法前進。

算了,離去吧。

大遠景緩緩拉開,整個神戶覆蓋在漫天雪地之中,她的身影變成一個小黑點融進了那茫茫白雪。

渡邊博子不停地往回奔跑,

悲傷的音樂無休止地響起。

激烈、安靜、哀傷

渡邊博子在藤井樹的家中發現了他的中學時代的紀念冊,附頁上寫著“藤井樹”在小樽市讀書時的地址,她秘密地拿筆抄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她準備往這個地址給藤井樹寄一封信,儘管她知道那個地方早已拆除,但這與她無關,這是一封寄望天國的信。

敬啟者:藤井樹

你好嗎?

我很好。

——渡邊博子

短短的六個字裡,承載著三年來博子對於戀人藤井樹沉重得讓她無法呼吸的思戀。藤井樹之於渡邊博子就像一個燙傷般的存在,那一道心上的疤痕,永遠也無法抹去。


2

遙遠的小樽住著女藤井樹一家,此時的樹正身患嚴重的感冒,儘管母親多番勸說,她始終不願意去醫院就醫。

十年前,樹的父親死於感冒不治而引發的肺炎。

她堅持不去醫院看病,也許出於對醫院的恐懼,因為她曾在這裡見證了自己父親的死亡,又也許是怕自己也查出肺炎,讓父親的事在自己身上重新上演,所以自欺欺人地認為這只是小感冒。

家裡的其他人雖然表面上相安無事,明顯他們也沒有走出十年前的那個陰影。

母親一直張羅著搬家的事,老宅子太舊,早在五六年前就應該搬出去的,但因為爺爺的反對卻一直住到了現在。老屋裡存留太多關於父親的回憶,老人家怎肯輕易離去。


3

當至親至愛的人因為一場意外突然離開你的身邊,我想任何人都難以接受這種突如其來的悲劇。

明明昨天我們還約好去吃好吃的,明明昨天他坐在我身邊,明明昨天我還牽著她的手,我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來得及做。

活著的人常常陷入這種苦痛和遺憾之中無法自拔,儘管身邊的人極力勸說自己去做一些開心的事情,但是他們似乎失去了擁有快樂的能力,就像失去了自己身體和靈魂的某個重要的部分,然後再也拿不回來了。


第二階段 掙扎


1.

秋葉茂提出提出去藤井樹遇難的那座山看看。他希望博子在那裡放下對於藤井樹的思念。

博子一開始同意了,但等到她快接近目的地的時候她又開始猶豫。

不行,這樣做是不好的,不是嗎。

“請讓我回去吧”她幾乎是哭著對秋葉茂請求到。

“但是你該放下了不是嗎,樹。”


影評|情書——往事不可追憶


影評|情書——往事不可追憶


博子的內心正面臨著激烈的掙扎。

她是該選擇面對現實放下對藤井樹的執念,還是繼續那些曾經的回憶中生活。這對於她來說實在是太難了,藤井樹曾經給她的生命裡帶來太多美好的回憶。


2.

在女藤井樹的家中,母親的極力勸說爺爺搬離這個就要拆遷的舊家,一向表示反對的爺爺卻突然同意了,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其實我再怎麼反對也沒有辦法挽回。

爺爺這句話的背後指十年前的那場事故。

因感冒引發肺炎的兒子突然倒下,但是由於天氣惡劣致使救護車無法及時到達,為了節省時間爺爺執意背兒子去醫院,但不幸的是最後還是沒能挽回兒子的生命。母親表面上沒有說什麼,但是心裡一直耿耿於懷,她認為是由於爺爺當初沒有聽醫生的話,才導致了丈夫的死。

樹應了博子的要求,幫她去藤井樹中學時期跑過步的那個操場拍照,在拍完回家的途中遇到大風雪到導致病情加重。

夜晚,她突然發燒暈倒在在地。母親慌忙叫爺爺打救護車,可是由於大雪封路,救護車一個小時後才能來。

十年前的事情再次發生了。

這一次,是選擇繼續等待救護車的到來,還是再一次相信爺爺,讓他揹著樹去醫院。母親多麼怕重蹈覆轍,連自己的女兒也要失去嗎?


第三階段 解脫


影片中導演沒有詳細地表現出博子掙扎的過程,但是最終他們到達小木屋時天色已經變黑。我們可以得知她跨出這一步做了很久的掙扎,她終於願意嘗試走出那段悲傷的記憶。

而這一邊母親選擇相信爺爺,讓他揹著樹去醫院。儘管老人家的身體已經不再如當年有力,但是他仍然堅定地在風雪中向著醫院的方向走去。最終樹得到了及時的搶救。


落幕


電影將至結尾,博子又一次站在一片漫天大雪中。這一次她不再逃避自己的內心,奮不顧身的往藤井樹遇難的山川跑去。身上的灰色的外套掉了下來,她沒有去撿,而是繼續往前。這裡的外套象徵著那將博子困住的舊日的執念。

這一次她用盡全力著對著遠方喊出了那句:你好嗎,我很好。

這裡導演做了巧妙的處理,讓鏡頭又切換到了躺在醫院裡的樹,她在睡夢中呼喊著同樣的話,兩個時空的鏡頭交疊在一起,背景音樂也越發激昂,影片的情緒在這一刻得到了最大化的渲染。

在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呼喊中渡邊博子終於放下了對於藤井樹的執念,樹也昏迷中清醒過來,她們的冰封的心開始解凍,她們獲得了自由。

這一刻以前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


影評|情書——往事不可追憶


影片給了我們一個溫馨的結尾,博子將樹的回信全部寄了回去。她在信上寫到:

“親愛的藤井樹小姐,你所寫的這些信裡都是屬於你的回憶,所以這些信都是屬於你的。”藤井樹是否真的愛過自已經不重要的,她重新開始了新的生活。

而母親不再張羅著從舊家搬出去,她知道爺爺當年的選擇沒有錯,即使停了一生的話,丈夫的生命也可能無法挽救。

樹開心地從爺爺口中得知,他在自己出生的時候,在老屋子前種下一棵屬於她的樹。

直至此處,生活終於重回正軌。

情書這部影片中巖井俊二以精巧的結構,連貫的剪輯將兩個女孩走出對於死者的回憶心路歷程拼節在了一起,完成了對於逝者已逝,生者何以如斯的這個問題的探討。而男藤井樹更多成為兩個人命運相連的一座橋樑。

心理學有個詞語叫作創傷後應激障礙,是指由於生活中發生過的突發性事件,暴力或者死亡威脅或傷害事件而引起的心理、情緒甚至生理上的不穩定狀態。就像臺劇《我們與惡的距離中》裡因一場意外失去自己兒子的賈靜雯一樣,會莫名其妙的脾氣暴躁,拒絕與身邊的親人親近,常常在午夜失眠驚醒,一日日拿麻醉自己的神經。

我們該如何面對未來的生活;當那些曾經鮮活的音容笑貌突然成了回憶,當那些活蹦亂跳的生命變得永遠無法觸及,當你最愛的人突然離開你的身邊,我們該如何面對未來的生活。是懷著悲痛沉湎於舊日記憶,還是選擇勇敢出走,將那份痛苦中釋懷。

在這次世界性的瘟疫中,一座千萬人口的城市突然封城,全國人們在家禁足長達一月之久,全國經濟停擺,無數企業倒閉,員工失業。我們看到了除了生病去世的人之外,還有許多的人在這場疫情之中選擇了自殺,那麼剩下的人呢?還有多少人是處於心理崩潰的邊緣的呢?我們根本無從知曉,可這一部分人卻被永遠忽略了。

我們應該注意到,這次疫情所帶來的傷害是遠比病毒本身更可怕得多的心理創傷,它龐大、細小、灰暗,深埋於心底,有時不可見,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當事者。

今天我在看到微博上看到一個視頻:是一個女孩子在4月4日公祭日這一天錄的。兩個月以來她第一次走出家門,面對空蕩蕩的街道和耳邊的鳴笛,她抑制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可就算是這樣一個如此悲痛的視頻,卻有人下面留言認為她矯情。面對這樣一個沒有對苦難沒有基本的惻隱之心的人,我也許只能拿魯迅先生的那句:“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來安慰自己。

就算那是矯情有什麼錯呢,就算是眼淚本身又有什麼錯呢?它只是一些更加細膩的情感流露,只是心底負面情感的發洩罷了。我們總是被教著學會堅強,卻從來沒人在乎過該如何在創傷淌血時學會療愈傷口。是的,逝者已逝,但生者何以如斯?我們或許從來都不知道它的答案。

或許巖井俊二的影片正嘗試解答這個疑惑,希望每個看過這部電影的觀眾心中都能獲得那份治癒心靈的溫暖。學會在剩下的時間裡認真的過好接下來的日子。

春天到了,天氣轉暖了,多和那些身邊愛你的人出去走走吧,看看那些嚮往已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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