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1990年夏,意大利世界盃交戰正酣,一場場精彩的比賽牽動著球迷們的心,正津津有味地討論戰況的人們,沒有料想到,在伊朗廣袤的國土下面一場災難正悄悄醞釀。


6月21日晚,一場里氏7.3級的大地震席捲了伊朗整個西北部地區,伊朗西北部6個省份的許多地方,在一瞬間變成了廢墟,無數生靈被奪去生命。這場大地震的受災面積達1.1萬平方千米,造成5萬人死亡,20萬人受傷,10萬個家庭破碎,50萬人無家可歸,物資損失價值高達70億美元以上。


這是伊朗有記錄以來破壞最嚴重的一次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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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導演阿巴斯·基亞羅斯塔米的影片《生生長流》講述的正是伊朗大地震後的災區故事「一位電影導演帶著他的兒子開車重返災區, 試圖到達“柯蓋爾”去尋找曾經出演過他的影片《何處是我朋友的家》的小主角。」

1992年該片獲得戛納國際電影節羅西里尼人道主義精神獎、金攝影機獎,與此前的《何處是我朋友的家》以及之後的《橄欖樹下》共同組成了阿巴斯的鄉村三部曲。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這部影片以尋找小主人公為敘事動力,採用了紀錄片與虛構相結合的拍攝手法,記錄了在他們在災區沿途上的所見所聞所感。它並沒有什麼具體的起承轉合的故事情節,有的只是生活的流動,導演將看似漫不經心零散的談話、事件有機地連接到一起,創造出一個完整的情境。

電影中的演員都是當地的居民,你在影片中看到的包著紗布的路人也是真實的。甚至觀眾很難分清,演員的所言所想是自然情感的流露,還是經導演精心安排之後的結果。

在拍攝手法上阿巴斯影片體現著一種以自然的方式呈現生活的美學追求,長鏡頭,大全景,固定機位,沒有花哨的技巧,過度的情緒渲染,它簡單樸素就像是天邊偶爾飄過的一朵雲,淡淡的,波瀾不驚卻不乏令人深思和感動的瞬間。現實與虛構邊界模糊相互纏繞,完美展現了阿巴斯複雜,詩意,富有人情味的世界。


不懂事的孩子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在父親的眼中普亞是個少不經事的小孩,他頑皮淘氣,我行我素。在草地裡抓草蜢,在廢墟中撿舊玩具,為汽水不是冰的懊惱,還生怕錯過一場世界盃比賽。甚至在自己問藍眼睛的小男孩家裡受災的情況的時候,普亞還執著於向他求證地震那一晚的世界盃是哪兩個國家之間的對決。

表面上,阿巴斯確實讓我們看到了一個頑皮不懂事的小孩,他不明白地震給人們的帶來的殘酷,不明白失去親人的悲苦,依舊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但是你瞧,普亞在安慰失去女兒的婦人時說的話是多麼智慧啊——“你女兒在這次地震中身亡是幸運,因為從此她就不用了再做學校的功課了。逝者已逝,生者應該還好好活著才對。”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在阿巴斯的電影中你常常被孩子們的天真給逗笑,可是這些看似幼稚的行為卻常常令大人深思。相比於父親的焦慮,普亞的生活態度似乎才是重建家園的災區居民們所應該擁有的。

小孩沒有什麼更高層次的文化和生命的追求,但你可以看到孩子身上噴薄而出的一種頑強的生命力, 他們比大人更平靜地接受災難所帶來的殘酷現實,他們只是生活在了當下。


生動的細節

阿巴斯的影片充滿著豐富的小細節,就像雨後樹葉上一顆顆小水珠般鮮活飽滿,讓人眼前一亮,吸引我們徹底走進他的電影世界。

口乾舌燥的普亞在一堆廢墟中看到了賣汽水商鋪,當他拿起一瓶沾滿灰塵的汽水的時候,第一反應卻是:汽水不是冰的不好喝。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在我們看來,能在這樣周圍都是廢墟和瓦礫的災區之中買到汽水是一件何其難得的事,怎麼還會有人介意汽水是不是冰的呢?可是這個細節卻是如此的真實啊,讓我不禁想起了自己八九歲的那年,爺爺去世,參加葬禮的那天我似乎並沒有感到悲傷,只覺得這是一堆人聚在一起做些什麼事,而且當時的我關心的是葬禮要帶的白色頭巾怎麼綁才好看。

也許這就是小孩子,小孩子世界很小。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後來,當普亞將汽水倒掉的時候,我們聽到旁邊的貨車上傳來孩子的哭聲,一個帶孩子的女人把奶瓶遞了過來,她叫普亞別倒掉,留一點給她的孩子。

廢墟之中能有一口水喝已經不易。

父子倆遇上路邊洗碗的小女孩,沙利文的姐姐抬起洗好的碗筷的時候,鏡頭停留在了她手邊的一朵粉色小花。

如果你再仔細留意,還會看到影片中的孩子在土坡上滾鐵圈,在樹上玩耍,在母親身邊玩抓石頭遊戲,在之字形的山路上奔跑,這些像是鏡頭不經意間掃過的畫面,如果卻隱藏著最動人的生活哲學,向熒幕前的我們展現著一種對於生存的執拗與信心,就像那斷壁殘垣之後的綠色草原,廢墟中開出的紅色花朵,在青草荒原上的閃爍著光芒的橄欖樹林。


災難之後,生活仍在繼續


阿巴斯曾說:人們對生命的熱望,使一切毀滅和死亡都相形褪色。

在影片生生長流中我們透過車窗看到了沿途斷壁殘垣,破敗的家園無家可歸的人們。蜿蜒的高速公路上一輛輛汽車接長龍似地被堵在路上。

一個因為長時間開車雙眼發酸的貨車司機忍不住發問:整個地面下陷,醫院都倒塌了,我們不知道做了什麼,為何要遭受這樣的天譴。

老婦人因找不到人傾訴的對象,忍不住對著問路的父親哭泣起來:家中的16口人都葬生瓦礫,老伴也去世了。

山坡上的人們臨時居住的收容所,帳篷裡住滿了人;墓地裡哭泣的女人,還有那個坐在處的頭部纏著紗布望著遠處破敗的家園發呆的小男孩。我們看到了支離破碎的家庭,傷心欲絕的人們。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但我們同樣不能忽視的是那些鼓起勇氣積極面對生活人們,他們熱火朝天地修復自己的家園,說起死亡時語氣平淡地就如說起生活中的任何小事那樣。

你看,堅持用廁所的魯西老人;那對地震第二天結婚的夫妻;一個小夥子打著石膏的手臂上被畫上了丘比特之箭射中的愛心;在收容站裡一個忙著安裝天線看世界盃的男人笑著說——世界盃四年一屆,不能錯過了!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很顯然,阿巴斯想給觀眾呈現的不是一個充滿恐懼、悲傷、痛苦的災後伊朗,他通過一個個車窗外流動的風景和一次次與當地村民的詢問展現的是一個劫後餘生充滿生機的伊朗,是人民在破敗和荒蕪之上重建新生活的熱情和勇氣,是面對苦難的樂觀精神和堅強的意志力。

《生生長流》中你看不到任何渲染,煽情,口號,淡淡的寫實,簡單的故事,輕柔的絮語,這些看似無趣且繁複的碌碌庸常,卻能像一根棒槌敲擊你的腦袋,讓你重新思考生活希望和生命的價值,帶給你重新出發的勇氣。

一如魯西老人所說:藝術應該使人重整雄風,而不是使人衰敗。生存亦是一門藝術,這才是最高境界。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影片的最後,歡樂的樂曲響起,在一個大遠景中,一輛經歷了幾次爬坡失敗後的汽車又再次鼓起勇氣,奮力駛往那傾斜的山路,駛入一片落日餘暉中。

阿巴斯並沒有告訴我們那位導演有沒有找到電影中的小男孩,但這似乎已經不重要,在一次又一次的詢問和對話中他發現了生命的意義。他找到了伊朗人民之所以生生不息,不斷髮展壯大的答案——這是一個充滿信仰的民族,他們雖然弱小,但是內心裡沒有對明天的恐懼,因為他們知道“我們只有今天”。


生生長流: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


1990年伊朗發生了一場毀滅性的大地震,數十萬家庭支離破碎,無家可歸;1990年意大利世界盃交戰正酣,劫後餘生的人們忙著在災區架天線看世界盃,他們笑著說地震四十年一次,世界盃四年一次,不能錯過。

在瓦爾登湖裡,梭羅寫下這樣一句話:生也好,死也好,我們僅僅追求現實,如果我們真的要死了,讓我們聽到我們喉嚨中的咯咯聲,感受到四肢的寒冷好了;如果我們活著,就讓我們幹我們的事業。

是啊,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橄欖樹林依然矗立,溫柔的風依舊在吹,青綠色的荒原在大地的外部,處處都是。伊朗廣袤的土地上,金黃色的麥浪還會在陽光下熠熠閃光。在這不斷更迭的生生長流中,人民的生活繼續遇到悲傷、困難,鼓起勇氣“然後,生活繼續”。

因為我們知道這遠不是生活的終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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