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红:拥有一个说了算的人生
武志红,有人给他贴的标签是心理学“网红”。1992年,武志红考入北京大学心理学系,后师从著名的心理治疗学家钱铭怡。2004年前后,武志红开始在《广州日报》撰写心理学专栏,后来在PC时代出没于博客、天涯等社区,移动互联网时代又在微博和微信公众号上与粉丝频繁互动。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作家,武志红在北上广等城市开办了多家心理咨询中心,接触了大量鲜活的关注心理问题的个体。
对于武志红构建的心理学理论,有拥趸亦有争议,但在这个压力倍增且心理问题日渐爆发的时代,武志红所做的心理学推广,的确能让更多的人意识到心理学的重要性并慢慢拥有自己的心理学架构。近日,在武志红新书《拥有一个你说了算的人生》出版之际,本报记者采访了他。
□本报记者 徐静
>> 我们需要一个不报复的养育者
齐鲁晚报: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您出版过多本心理学作品,新书《拥有一个你说了算的人生》与以往的作品有何不同?
武志红:以往的作品有很多感悟,但都是碎片性的知识,《拥有一个你说了算的人生》是我的第一本成体系的书。从命运到自我到关系、动力,再到思维身体和情感,这中间有一个内在的逻辑结构。
我们常讲“命运”,总认为有一个“命运之神”这样的外在力量左右着我们的人生,但其实是潜意识在决定你的命运,甚至可以说“潜意识就是你的命运”。潜意识是我们的内在,即你的内在决定了你的外在,你的内在就是你命运的主人。所以小时候构建了怎样的关系模式在很大的程度上就塑造了一个人的命运。关系本身是一部分,关键的是,一个人的家庭如何看待他的动力。我们应该意识到,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听话,不是为了被人奴役,人活在世界上,是为了展开自己的生命。而且,人需要把自己的生命动力拿出来。如果你真的能感觉到的话,生命动力其实是一种有形有质的东西,它像一股水流,是一股很有劲儿的东西。所以动力这一节是整本书题眼。
齐鲁晚报:您提到最认可的心理学大家的观点,是温尼科特的一句话:“(每个孩子都)需要一个不报复的人”,您也曾提到,“中国家庭关系中有两套规则:一套规则是权力,一套规则是珍惜”。能否给我们展开讲述一下,为什么要强调“我们需要一个不报复的养育者”这一观点?
武志红:温尼科特是一个心理学大家,是精神分析流派、客体关系流派的一个大家。精神分析都会研究攻击性,他们认为原始的生命力就是攻击性,实际上,攻击性和生命力是可以画上一点点等号的。三四个月的婴儿,就会表达自己的攻击性了,但是他很担心自己在表达攻击性的时候会带来另外一个后果,这时候他小小的自我似乎是可以存在的,但是他很担心,他在表达攻击性的时候,会伤害到他所爱的人,这时候他会感到非常内疚。那么,你怎么就会伤害到你所爱的人呢?比如你所爱的人给你做了一些回应,让你感觉到你伤害到他们了。比如你给你的父母尤其是你的妈妈提要求,但是她非常的虚弱,她虽然满足了你,但是她好像非常痛苦,这时候孩子也会感觉到他的攻击性是错的。
还有另外一个非常简单的部分,就是当孩子表达了他的攻击性,妈妈反过来报复了她的孩子。这时候孩子就会感觉到自己表达的攻击性伤害到了自己的妈妈,所以妈妈要回击、要报复,这些表现都是在报复自己的孩子。所以对幼小的孩子来讲,你就需要让他体验到,他的攻击性是可以表达的,而且他的攻击性不会严重地伤害到自己的父母。
当孩子确信他的攻击性既不会被报复,又不会伤害到养育者,他就知道他的攻击性是可以呈现在世界上的。攻击性就是生命力,当孩子可以表现攻击性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孩子可以表达他的生命力,对幼小的孩子来讲,体验到的是一种本能。所以温尼科特会这样讲:“孩子需要一个不报复的人,以滋养出这种感觉:世界接受你的本能喷涌而出。”
齐鲁晚报:为什么要强调这种攻击性,这对个体内在意识的养成有怎样的影响?
武志红: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人的破坏力越来越大,就会变得越来越麻烦。所以一岁之前的婴儿的攻击性可以很容易地转化为生命力,但是对待大一些的孩子,需要有所限制,不能让孩子的攻击性完全肆无忌惮地释放,让孩子看到与你之间的边界,让他知道你不高兴、你会受伤、会疼痛,但你不会严重地报复他。
对成年人来讲,这个就更有必要了,成年人因为破坏力很大,所以他们知道在重要的关系中,是应该有边界的。比如在情侣的关系之中,如果你特别重视对方,那么有一个报复行为是非常忌讳的,就是出轨。一旦你出轨了,这个关系就被你所破坏了。但是在好的情侣关系中,大家的攻击性是可以释放得多一些的。越是能够释放攻击性的关系,越容易转化为好的关系,越容易构成深度的联结。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当你能在一段关系中自在地做自己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你被滋养了。
>> 做不好自己,更多源自内心的局限
齐鲁晚报:“成为你自己,这是简单的哲学。但将它活出来,殊为不易,特别是当我们的教育一直是听话的哲学时。”这里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父母作为教育者,本身经历的就是听话的训练,如何让成年人改变已形成的内在逻辑?
武志红:对于接受听话训练的养育者而言,改变内在逻辑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我们顶多是头脑里意识到让孩子听话是错的,但头脑的认识和边界意识也非常重要。你可能会发现你控制不住地想控制你的孩子,想左右你的孩子。但这时候你可以做这么一件事情,我们称之为“你可以断手断脚”,就是你要明确地问问自己:这是我的事还是孩子的事。当你明确地意识到这是孩子的事情的时候,你就会尊重边界的存在,不轻易越界。
不过孩子有时候的确会犯一些严重的错误,这时候我们要问,孩子这样做会非常严重地伤害到自己或其他人吗?如果是,我们就应该对孩子做一些限制、控制甚至是压制,甚至有时候会涉及法律。但如果不会,那你就要知道,这是他的事情,你不要管太多,你就要放手了,孩子就会在他的选择中,在他的自由意志中,在他的成败得失、爱恨情仇中逐渐形成他自己,明白他应该怎么样活着。
齐鲁晚报:即使被教育了“成为你自己”,可在现实生活的求学、升职过程中,种种评价标准会要求他们听话,如何突围“活出自我”?
武志红:这是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会遇到的问题,如果你在求职、升学等各种事情之中,都有一个标准要求你听话,你该如何突围,活出自我呢?我们进入学校、进入公司,当然要遵守基本的规则,要尊重他们的制度和体系,然后在这个基础之上,找到能够做自己的空间。有时候我们会觉得非常难,这时候就需要榜样的力量。你可以看看周围有没有和你一样的人,你们的条件是差不多的,甚至对方的条件比你还要差,但是对方就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做他自己,这时候你就要明白,在这种环境中你不敢也不能做自己的判断是错的,这就是你自己内心的问题。
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其实世界很大,这个地方不合适那我换个地方不就得了。你可以通过变换环境来找到适合你的空间。
当然,当我们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给予我们内心的一个局限,我们会认为在现代社会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但是我自己就可以作为一个小小的例子,我从小在河北农村长大,一直处于一个非常贫穷的环境,我自身的条件也并不怎么样,但是我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工作中,始终都坚持做自己。但是在生活中,比如在恋爱中,在交朋友的时候,就不能很好地做我自己了,所以这是我内心的局限,而不是外在环境的问题。
>> 确立边界意识,可以有效缓解焦虑
齐鲁晚报:“幼稚的人讲情怀,成熟的人讲利益”。“焦虑”是眼下太多人对自己心理状态的描述,为什么现在很多人钱越挣越多,焦虑感却越来越严重?
武志红:我们经常会认为现代社会更焦虑,比以往焦虑多了,这个观点我始终不是那么认可。因为我在河北农村长大,小时候我深深感受到在我们村里,那种抑郁、焦虑的情绪要比现在严重得多得多。
当我们认为焦虑、抑郁是一种现代病的时候,其实藏着一种很深的自恋,似乎只有自己这个时代是特别的,各种严重的事情都会落在这个时代,落在自己的身上,但其实这并非真实的情况。
所以这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的问题都不一定对。为什么现在我们钱越挣越多,焦虑感会越来越严重?这个问题我并不是很认可,比如我自己钱越挣越多,我就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部分也舒展得越来越好。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这个问题也有一定的真实意义。我想讲一些我自己感性的认识。我2014年先去了北极又去了南极,因为去这种地方花费很多,而且我们是坐游轮去的,所以船上有钱人居多。我的确感觉到有钱人汇聚的地方,大家的焦虑的确比较多。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的焦虑真的是不好的吗?我真不这么认为。无论是去北极也好,去南极也好,我发现,虽然这些有钱人会有焦虑,但是通常大家的效率很高,意味着他们做事的时候是非常积极的。所以现代社会的焦虑有这样的意义:现代社会给人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我们面临的可能性越来越多,也就有了更多焦虑的空间,更多焦虑的事情,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齐鲁晚报:从心理学角度,有没有缓解忧虑的途径?
武志红:有一种焦虑我称之为“中国式焦虑”。我和我的一些朋友在世界各地走得多了会发现,在金钱的问题上,我们比其他国家,特别是欧美,包括拉丁美洲焦虑得多。其实在东方社会,包括日韩,都是严重缺乏边界意识的国家。
边界其实就是地盘意识,别人的地盘我没有被邀请就不能去,没有我的邀请,别人也不能随便进入我的地盘。而且整个社会有文化有法律,都在保障这样一种基本认知。这时候我们的焦虑感会大大地降低。但如果无论是个人、家庭、社会还是文化都缺乏界限意识,我们就会忍不住想要入侵别人,占别人的便宜,同时又特别担心别人会过来入侵自己,这就会导致一些过度的焦虑。假如我们在个人、家庭、社会、文化中都能够确立边界意识,我相信这部分的焦虑会得到很大的改善。
我们不要觉得焦虑是件糟糕的事情,虽然焦虑本身意味着对未来不确定性的一种担忧,但同时也意味着我们渴望在未来有很好的表现。所以焦虑也是一种积极向上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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