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教育,永遠是一個棘手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從家庭教育,到學校教育,小到決定一個小家庭的幸福與否,大到決定了社會的下一代將成為什麼樣的人。


然而,近幾個月以來,關於教育資源、校園紛爭,乃至青少年因為家長或老師的訓斥而在一時衝動之下結束生命的社會新聞,屢見不鮮。以至於許多人已經不知道到底該如何與孩子溝通了,我們還能批評孩子嗎?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本期《圓桌派》,終於請來許多觀眾期待已久的李玫瑾,與馬未都、蔣方舟一起,聊了聊大人與孩子之間,關於溝通、關於教育,也關於成年人自身存在的問題。


李玫瑾提到,孩子的表現以及心理問題,基本上都是成年人問題的折射。


竇文濤也說,成年人自己可能都還沒有完成這種成年化的過程。他們很容易將自身存在的人格缺陷、精神問題,包括承擔的社會壓力都轉嫁到孩子身上,而這背後也隱藏著一種社會打分機制所塑造的現實。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偏激:跟孩子溝通不簡單

圓桌派4 | 第15集

嘉賓:李玫瑾、馬未都、蔣方舟


1.

孩子與大人的世界,比例不一樣


竇文濤:為什麼有些中國父母特別喜歡小時候跟孩子說你不是我生的,你是垃圾堆裡撿來的?弄得小孩子惶恐不安。


李玫瑾:

應該是父母跟孩子逗著玩兒吧?其實我也遇到過這種事,我那時候我還特別認真地問,到底是哪個垃圾箱?


竇文濤:有些孩子做了非常惡劣的解釋。他說父母親小時候跟我說這個,不知道我當時就信以為真,然後大人就在那兒哈哈笑,他說這本質上是一種操縱慾,你看看我這孩子,我讓你哭就哭,我讓你怕就怕,我讓你笑就笑。


馬未都:也不光是這個。中國過去傳統文化迴避“性”這個問題,所以父母沒法去解釋,說你撿的。有一個特別經典的笑話:一個孩子剛上小學,回來就突然問他爸爸一個問題,說爸爸我哪來的?他爸爸說你是我窗臺上撿的。說那爸爸哪來的?爸爸是爺爺在農村草堆裡撿的。說爺爺哪來的?爺爺也是撿來的。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現在孩子的教育跟我們那個時候完全不一樣,我們那個時候對性是不知道的。


蔣方舟:還有一點,中國家長,至少我小時候父母很喜歡說,我不要你了,所以小孩是經常處於一種恐慌當中。


竇文濤:還有些孩子就說了,為什麼我的爸爸媽媽從小老貶損我,特別是評頭論足,說你看他胖的,跟個豬似的,你看他長得黑的,跟個煤球兒似的。我也確實聽到有些父母喜歡消遣孩子,這種言行是表達了什麼呢?


李玫瑾:這是不是可能一代人的問題?我在小的時候這種事非常多,但是我並不覺得不好。我們那代人,包括我們剛開始工作,很多領導都特別狠,說話特別重。然後我父親的第三代,就等於我孩子這一代,我父親對他也是說話特別重,有一次我在家,他突然大吼,我說他那麼小,你把他嚇著。我父親當時就說,他經過這樣的事情,今後走上社會,就沒有人能嚇著他。他是這種思維的教育。


馬未都:這倒是個邏輯。


李玫瑾:就是說貶損你的時候,你自己知道這是玩笑話,這也是一種成熟,如果你就一點兒話都受不得,今後走向社會,你可能遇到更大的麻煩事。


蔣方舟:貶損分兩種,像我小時候受不了的一種貶損是父母當著外人的貶損。在家我們都可以把話說,但是我有一個童年陰影是,大概十二歲剛開始發育的時候,家裡來客人,我媽就向別人展示說,你看她都發育了。這個在我看來是一件非常非常羞恥的事情,但是我媽她就隨意地把這件事情說出來。


馬未都:這是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你的隱私問題,她在暴露,還有一個是中國傳統文化認為,“當面教子,背後教妻”,我一定要當著人家的面來說這孩子才有作用,如果你在家裡關著門說,沒用。


竇文濤:所以現在這就引起特別激烈的爭議,一種就是在反思,父母親到底該怎麼批評孩子,給不給他自尊心?



馬未都:那我覺得很大的問題是這孩子過於敏感了,一定要有「鈍感力」。我們現在每個人都有這個問題,就是經不得別人說。我現在覺得我越來越鈍感,原來網上誰誣衊我一句,我就特憤怒,現在誰誣衊我,我覺得就一笑了之,這個就是你要練,練習這種鈍感力。


竇文濤:你知道那個事件嗎?一個高二女生,班主任可能看見她早戀,就說幾句狠話,當然是不是說了這話現在也是有爭議,但是這女孩就一直蹲在幾樓,過不了多久就跳下去。那咱能衝著生命說,你們太嫩了,你們就經不起打擊,這話是不是也忒不厚道了呢?

李玫瑾:你剛談這些問題,要是從我專業角度來講,我認為人的心理發展是一個進程,在這個過程當中為了防止他後來出現什麼事,你必須前邊要做到什麼事情,比如我們有一個概念叫「脫敏」,對某一類不好的東西慢慢去適應,而不是一下就接觸,一般脫敏都是指對不好的。


現在關鍵是什麼呢?孩子就一個,小的時候愛得不行,百依百順,然後等到什麼時候才較真呢?學習壓力大了,一到初中,如果這時候不學覺得你上不了大學,找不著一個好工作,這時候跟你急。你想,前邊沒急過,現在急,這時間點不對,而且沒脫敏。


竇文濤:都是錯過了好的時機。


蔣方舟:但是我覺得,現在以大人的角度來說孩子應該怎麼怎麼樣,是稍微有點兒問題的。我也是現在逐漸理解到,大人世界的比例跟小孩世界的比例是不一樣的。


比如說我在小學的時候是大隊長,我的工作就是在學校門口檢查同學有沒有戴紅領巾,沒有紅領巾就扣兩分,然後你就永遠看到有小孩沒戴紅領巾,就開始鬧家長,說你得給我買紅領巾。大人覺得多大點事兒,但小孩在那哭天搶地,因為扣兩分對他來說是一個天大的事情。在大人世界的比例裡,這只是一個很小的事情,但對孩子來說這就是全世界,我這事沒了,我就沒了。



竇文濤:你不能說孩子嬌氣或者經不起打擊,因為有些時候逼得大人跳樓的,可能是股票,欠了幾百萬還不上,可是對於小孩來說在他的世界裡,少兩分,這就跟那個事件等價。或者說在同學面前被羞辱,早戀了老師說你們兩個幹什麼,那他覺得這個比天都大。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2.

到底該不該打孩子?


李玫瑾:很多的衝突都是在青春期,青春期就是人的性發育期,一般女孩十二歲,男孩十四歲,一發育,體內的內分泌一下就亂了,因為以前是沒有這個性腺分泌的,然後人就會出現什麼呢?情緒不穩定。總體來講是非常快速的變化,說不高興就馬上不高興,說高興了又馬上高興,不像我們成年了以後這個過程比較慢。


馬未都:大人也經常有這個感覺。


竇文濤:他們講人生真是一個“圈”,好像更年期跟青春期很多症狀有點像。


李玫瑾:它是一個生理引發的情緒問題。最要命的是,趕上青春期正是高考之前、一生當中決定你命運的壓力最大的時期。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剛才我講了中國的家庭是這樣的,早年的時候你很幸福,那麼多老人、大人寵著你,一直可以到小學十二歲,但是一到中學涉及到中考了,從中考到高考,人生的這個六年,要扛你這一輩子,很多孩子如果學習很順利,沒有問題,當學習不順利的時候,他沒有第二條路,沒有第二條路,父母又逼,說你必須努力,你現在怎麼分數下來了,那麼這個時候就會發生衝突。


竇文濤:那難道他在外邊跟同學打了架,家長還應該向著自個兒孩子說嗎?這個對於家長來說確實有一個問題,我到底訓我這孩子嗎?他可能會有一些不可預測的(行為),那也不能不批評他、不管他,這怎麼辦?


馬未都:現在的問題就是這樣,我們所有的社會教育變成一種放縱教育,其實剛才玫瑾老師一開始說得特別準確,我們從小就應該養成一個習慣,簡單地說“厚臉皮”,說兩句就說兩句,怕什麼呢?


李玫瑾:挫折教育。


馬未都:我們生活中有一點,我們不做這種體力的挫折教育,你看那日本孩子,那麼小,穿個短褲跑雪地裡去,咱家長沒一個乾的,家長就會到學校鬧去了,說我們這孩子感冒了,你怎麼弄?


蔣方舟:我覺得這些可以理解,但是很多的家長的打是一種喜怒無常的打。像我父母小時候也打我,但是他們會先制定一個準則,你做了什麼什麼樣的事情,可能會捱打,所以你會很清楚這個界限在哪兒,而不是動不動就挨一頓打。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竇文濤:規則,執法必嚴。


馬未都:哪有家長隨便打孩子,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蔣方舟:但是大人不會解釋嘛。


竇文濤:這個是不是跟一個社會的某種共識和傳統有關,你看,在美國就會覺得,打孩子該報警,許多人成年之後就在訴說,我的陰影是因為小的時候受到了父母的虐待打罵,造成了我今天的種種不正常。在那個社會里這就是一個非常大的、簡直不可以容忍的事情,誰敢跟孩子動手國家都不允許。


馬未都:所以文化是最後的一塊最強大的幕布。我在中央電視臺許多年前做過一臺節目叫《交流》,這邊是家長,那邊是孩子,然後我就問了一個問題,誰捱過打?一大堆人都舉過手,後來我說有多少人恨家長,幾乎沒有人舉起手來。


李玫瑾:其實我講人的成長過程中要形成一些東西,其中除了愛之外,還有敬和畏。這個敬來自於哪兒,我認為首先得來自於畏。得先怕,他才會敬,如果他不怕,他不會敬的。


只有到成年,比如說我特別崇拜學者,崇拜馬爺這樣的文化,然後我特別尊敬他,但事實上在小的時候,很多對長者的敬是有點怕的,因為怕,所以他恭恭敬敬。

那麼這個怕怎麼形成,現在我認為我們很多家庭沒有研究這個問題。你說美國不讓,但是美國有一些其他的方式來解決。我個人認為,我們有時候在講如果孩子違法了,懲罰實際上是一種保護,讓他知道怕,但是我們可以雷聲大雨點小,也就是說這是儀式,讓他看得很可怕了,但是到最後處罰的時候從輕,讓他真的後悔,以後再也不敢了。



真的讓他不敢了才是保護他,而不是說“沒事”。你看我們有時候也說“取消汙點”(指到一定年限將取消檔案中的違法記錄),很多人就說了,犯罪不怕。我並不主張孩子小要打他,但是一定要讓他知道這個東西。


3.

親子相處之道:

6歲之前鬥勇,12歲之後鬥智


李玫瑾:但是到青春期,我特別要囑咐很多家長,到孩子發育接近成年,這時候你跟他說話,第一話要少,六歲之前父母的嘮叨都是黃金,十二歲之後父母的話語就是垃圾

,他聽不進去的。


竇文濤:講道理聽不懂嗎?


李玫瑾:他覺得我已經大了,你說那東西我都懂。


馬未都:而且你說的那個很過時,他一聽就太落後了,他不聽你那個。


李玫瑾:而且都是你講了十多年的話了。你想,從小你就跟他講這些話,講到最後你還有新的話嗎?沒了,所以你再說那就叫垃圾了。因此到這個時候就是點到為止,比如說跟同學發生衝突了,你就問怎麼回事?完了,兩句話扭頭走開。


但是很多家長可能達不到能夠駕馭的這種能力,那麼怎麼辦呢?第一就要尊重他,多跟他去商量,你說這事如果是我,我認為我會怎麼做,你可以跟他這麼講,而不要指責他,就你傻,你怎麼能這樣。這是我們很多家長常說的話,他已經很委屈了,你還說人家傻,沒路了。


剛才我說了,你跟他發生衝突的時候,三到五句扭頭走開,他當時不接受但心裡會把你的話當個事兒的,可是你非讓他當時認,他絕對不認。如果媽媽說別走了別走了,我跟你逗著玩呢,你肯定心裡特溫暖,你媽媽有一句軟話。


所以孩子在這個年齡段,你先橫,叫雷聲大,到最後雨點很小,然後一幽默就回來了。


蔣方舟:但我覺得家長從小也應該建立起溝通機制。我那天問我媽說為什麼,因為我媽也老嘮叨,同一個話反覆說。她說因為她覺得我沒有理解她的話,我沒有給她一個回饋機制表示我收到這個話,她就覺得她的話不受重視,所以她會一直說。那如果家長從小建立起來這個溝通機制,大家的話都會變得很少,就不至於那個反覆是一個語言汙染和語言暴力的狀態。


竇文濤:我那天看您教這幾個秘訣,我覺得挺針對一個問題。


李玫瑾:我其中講到“三歲上下說不行”,為什麼要在三歲上下說,越小說越好,小的時候不答應他,他大不了地下給你打滾兒,不要等他十二歲了才不答應他。


我們很多家長是屬於該管的時候不管,不該管的時候開始管,尤其是青春期,我們也叫它接近成年,就是他要開始擺脫對你的依賴了,這時候他自己就覺得有很多事情,要自己做主了,你現在開始管,那衝突肯定非常大。



竇文濤:要是有那叛逆的孩子,他就是不跟你服軟,就是不道歉。



李玫瑾:我說的是六歲之前。十二歲之後絕對不能這麼做,十二歲之後父母要示弱。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竇文濤:示慫了。我給你道歉。


李玫瑾:不用道歉。比如,說你現在正是關鍵時期,你不能老晃盪,你晃盪完錯過這幾年,今後一生會怎麼樣。他不聽那怎麼辦呢,然後你就可以冷眼看著他,不再說話了,他這時候就會很難受。


馬未都:你就給他鬥智鬥勇,這時候是鬥智,小時候鬥勇。


李玫瑾:甚至你還可以跟他講,我工作壓力非常大,我幫不上你什麼忙,你現在接近成年了,我覺得你應該能管好自己。你看看我現在的什麼什麼事兒,我都撓頭,然後還有什麼什麼事兒,我自己身體也體力不支,我現在對你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了。


你要學會示弱,甚至你還要把自己的問題(拿出來),你看這個事兒如果遇到你,你會怎麼處理?孩子這時候他會想,我給你出主意,他反而接近成熟。


竇文濤:我記得您說不能罵,因為好像那樣你就沒有道理,你是以大欺小。


李玫瑾:對,也不要走開,也不要在這會兒說話,你就坐在那兒,笑咪咪地看著他就行。


竇文濤:就是說不妥協。


蔣方舟:瘮得慌。


馬未都:還有一個是說,成年人教育孩子的時候,一定要說話算數。我兒子小時候我管得很嚴,比如出去他就要買一個玩具,我說不能買。那時候買玩具還是專門跑到王府井兒童玩具商店去看,隔著玻璃那種渴望。我兒子小時候有一種語言力量,他說爸爸,你要是我,你就知道我有多麼想要這件玩具。當時把我說得那個內心大動,但是我前面說了,我今天不能給你買。


他就開始哭了,他一哭呢,就是他已經示弱到頭了,我就很火,因為是公共場合,你哭就給我下不來臺,我說要哭回家哭去,然後他就不哭了,不哭了以後,說說笑笑就回家了,到家他搬了個小板凳在屋子中間,哇就痛哭。


李玫瑾:太可愛了。


馬未都:我認為沒必要再哭了,那個難受勁過去了,然後他邊哭邊說,我長大,絕不能讓我兒子受這麼大的委屈。他那個語言厲害。


竇文濤:您這青出於藍勝於藍。


馬未都:我當時就覺得,心裡就沒有辦法應付這事,但是說話一定要算數,這是我認為所有年輕家長必做的一件事,如果你妥協一次,就妥協無數次。


李玫瑾:但是我覺得這裡可以加上一個協商,你給他留一個出口——今天咱沒計劃,咱今天買不了,回去研究一下怎麼來買,咱們得先把錢得湊齊了。你這樣給他一個希望,回去你再提要求。


孩子的教育過程當中,實際上是要有進有退,但是您說這個說話算數,是非常對的。就比如說我答應週六陪你去玩,如果我週六去不了,一定要告訴孩子,我今天去不了,哪天我一定陪,我要補回來這一回。


蔣方舟:但很多家長就缺乏耐心,他們就靠騙,說好,你多少多少分,我就買給你,其實小孩很認真的,把這個當做是一個事兒,因為這在他世界裡,就變得特別特別重要。


像我小時候,我媽是把我當成一個大人,我大概五六歲想買玩具,我媽說不買,我說為什麼,說因為我們家窮,我說我們家為什麼窮,她說因為你爸媽工作能力都不強,然後我當時就理解了。你也不要低估小孩的理解力,不要從小一直把他當小孩,騙、哄,說話不算數,然後有朝一日,你忽然希望他像一個大人一樣,成熟講理和理性,我覺得大人的這種期待,是非常不切實際。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4.

孩子的表現都是家長的折射


竇文濤:今天的孩子不一樣了,說誰誰家房子比我們家大多了,誰誰家有什麼車。


李玫瑾:這話一定是孩子聽了大人的。談到孩子的心理問題,包括我們成年人的心理問題,基本你可以看到,所有的表現都一定是折射。孩子任何一個表現,基本就是他父母的水準。你要是說這孩子有教養,他父母一定有教養,除非他父母沒自己帶,如果父母是很智慧的人,他孩子就會很智慧,父母經常聊的就是誰家房子,孩子聽著就這樣。


竇文濤:小孩對差別沒感覺嗎,這個孩子有的玩具,我就買不起,因為今天社會已經有貧富的差距了。


李玫瑾:這個問題很好解決,比如我女兒帶她孩子下樓的時候,說你拿上兩到三個玩具,跟別的小朋友互相交換。



竇文濤:對,便宜的換你那貴的。


李玫瑾:不是,就是換著玩兒,回家的時候還拿著自己的回家,在這個過程當中,他就覺得我可以不買,我下樓就可以玩他的,他可以玩我的。


竇文濤:富人家的也是我們家的。


蔣方舟:共享社會。


李玫瑾:其實我認為在教育當中,有很多方法,而不是簡單地說,他要什麼你都要滿足,確實你給了這個,他就是想那個,你都買回來嗎?不可能。

竇文濤:您講這個折射,包括方舟剛才說的,我覺得確實是一個更大的問題,為什麼前一陣兒那個電視劇《都挺好》引起那麼大的反響,這裡邊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成年人精神都有種種的問題,成年人都沒有完成成人化的過程,都是人格不健全的人,甚至都是一肚子牢騷、委屈、黑暗。我覺得這是個最大的麻煩。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李玫瑾:很多家庭一旦要離婚,還沒離呢,就開始告訴你,你爸/你媽怎麼怎麼壞。教孩子仇恨這個問題,尤其在單親家庭特別多見,確實是他們就沒有意識到,實際上對於孩子來講,他的血脈當中兩個人都有,你讓他去恨一個人,這等於是一個分裂,所以這樣的孩子大了以後,心理上都有嚴重的問題。

竇文濤:一些孩子說他覺得我父母貶損我什麼,實際上不是立一個規矩的問題。父母拿孩子當成出氣筒,釋放他自己生活中的種種不如意,包括他在外邊社會上感覺到的種種差別、不平衡,他靠打(逼)這孩子,你給我將來要出息,你得成龍成鳳,全指望你了。所以都是誰家孩子怎麼怎麼著,掙了多少錢,誰家孩子考上了什麼,就全是這些功名利祿,就是這麼評價人的。

李玫瑾:剛高考完,我記得我走在一個樓門口的時候,就聽一個人說,你那孩子考了多少分,報哪個學校?我後來就在想,這個你就不應該問,因為人家要考好了,會自然地告訴你,人家萬一沒考好,你這麼問讓人多尷尬?打聽完了以後,後邊兒去議論,我就覺得這種八卦,別人的“關心”,好像是很怪異的。

馬未都:整個所謂的社區文化,就是個八卦文化,就是打聽。

李玫瑾:所以父母他們有壓力,為什麼尤其在高中這階段,父母那麼大的壓力?這不光是自己的問題,還是面子問題。

竇文濤:對,而且這個面子背後,隱藏著一個社會打分機制。一碰見,你家小孩考上大學了嗎,考上了什麼學校?工作了嗎,掙多少錢呢?該找女朋友了嗎,結婚了嗎?生小孩了嗎?你看這一套,要作為父母圈子裡的人,他都會覺得少了這一環,好像我們家就低分了。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蔣方舟:我覺得打分機制也沒問題,因為你沒有辦法去防止,進入社會還是打分機制,但是家長從小以別人家的孩子舉例和做比較,是非常錯誤的一個方式,因為別人家的孩子也有別的問題,展示出來的一定是好的一面。

李玫瑾:我特別想對青春期的家長說,在初中到高中這個階段,其實父母應該跟孩子聊最多的,就是人這一輩子都有哪些種活法


這個活法很重要,比如說我跟孩子交流,我說,我覺得你記憶力特別好,我覺得你可以做哪一類的工作,然後在他高考之前,我可以給他提出大概五種可以發展的未來方向。很多家長不談這個,打電話給我,我孩子考了六百多分,李老師,你說他報哪個學校好?我說他考六百多分,不知道報哪個學校嗎?

現在很多家長就是管一個分數,考高分,然後著名大學,從來沒有讓孩子去有一個自我的選擇

,所以我覺得青春期尊重特別重要。很多家長小的時候是寵,長大卻是嚴,就沒有一點點那種商量的餘地。

5.

對孩子來說,

家長可能是ta唯一相信會理解自己的人

馬未都:還有一個就是保持這種溝通的渠道,在青春期衝突的時候,我當時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剋制自己。

比如十四歲的男孩開始戀愛了,那所有的家長,第一聽這事兒腦袋就大了,我不,我說你太晚了,我比你還小就喜歡女孩了。他一下就跟你特親,還有這種事兒,我還晚了?你就跟他站在一個溝裡去了,然後你慢慢地告訴他,不要當天,隔幾天你說,你那個事是個瞎事兒,我告訴你天下第一回都成不了。

竇文濤:先擺出一個識途老馬的姿態。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馬未都:對,就是不管孩子說什麼,第一步先跟他站在一起,然後再去談論對錯。

李玫瑾:我也聽過一個,一個兒子跟他爸講,我看上我們班一個女生,然後他爸說,我兒子挺有眼光的,這女孩不錯。後邊那句話就是——你要是打算今後就在縣城工作生活了,我覺得這事你可以敲定,你要是想上北京去,這事我建議稍微再等等,先別現在就敲定。這父親就很聰明。

馬未都:先認可,第一個就不能關門,他們關門的速度比你快,你一指責他,他第一個物理關門,真上他那屋裡去,第二個他心裡不跟你說,他後面的事你都不知道,最後都懷了孩子,你都不知道。他相信你的時候,才能跟你說,你跟他站在一起,一定是個好事兒。

蔣方舟:這種就特別好,我特別反感網上流傳的一些微信圖,就是那種班級的微信群。老師發,寶寶媽,你們家寶寶在學校幹了什麼。然後寶寶媽就回,報告老師,已打,或者是,報告老師,已教育。

我特別害怕看到這種微信,因為對於小孩來說,家長確實是唯一有可能去理解他的人。全班那麼多孩子,老師很難一個一個去理解,家長是最理解你的人,還站在外人的角度來指責自己,這對小孩來說是特別大的屈辱。

而且還有一點,小孩是沒有資格跟大人講話的,需要大人來跟大人講話,但是大部分的大人,他們在這種場合都會站在其他的大人那一邊,把小孩放置在一個非常孤立和絕望的境地內。

李玫瑾:對。我覺得像上海17歲少年跳橋那個案件中的媽媽,如果孩子跟別人發生衝突了,要先問問因為什麼,自己的孩子非常委屈的情況下,你可以跟他幽默一點兒,要不要我出面跟他們打一架去,他這麼欺負你,我來幫你,別看老媽這樣,跟他們打沒問題。那把他先說樂了,然後再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下次遇到這種事怎麼辦。

馬未都:這個對於普通人太難,我覺得一個簡單的方法,就是無論什麼事兒先放一下,寧肯自個兒生氣,你比如生一悶氣,我就開車不說話了,他也不至於跳了吧。但這個悶氣一般情況下是,生不了多長時間它就會過去,所以不在那個最緊急的情況下(發作)。

竇文濤:事緩則圓。其實對成年人也是一樣。

李玫瑾:我以前很早談到這個情緒,就有過一個建議。無論你和誰發生衝突,你就記住,一般就是三到五句。

正常說話咱們可以慢慢說,你來我往,如果吵起來了,我說你一句,你頂我一句,再說你,再頂一句,再說一句你就有點急了,這個時候你就扭頭走開,叫作三到五句。

到點能停下來,這就是高人,明白已經到這種程度,這個事兒說不清了,你不要再去爭上下,爭上下勢必就只能是互相拱火兒。情緒問題是屬於一句話刺激大腦的一個區域興奮,你再來一句,它還沒下去呢,又接著一個區域興奮,當他整個嗡的一下,那這人就瘋了。

竇文濤:成年人都未「成年」,又如何教育孩子?


竇文濤:但是哪一種教育方法,也都能產生好孩子。我也見過放縱的,那孩子最後也沒變成流氓。

馬未都:對,樹大自然直,這是一種說法吧。

蔣方舟:倖存者偏差,我覺得。
李玫瑾:這個我要講一點不同的觀點。

帶孩子有幾種方式,一種就是剛剛說的,父母本來就好,孩子又一直自己帶,孩子跟父母的本質上這個親情關係墊底兒特別好,有這種親情,你就是打,也是正常的,你從來不會恨父母。

還有一種放縱也是這樣的,它不叫放縱,叫寬容,爸媽也是自己做事兒是有譜的,也就是說他自己知道到什麼時候能停下來,孩子看在眼裡,就知道這個時候就不能再往下做了。所以你看似放縱,實際上是不教而善,他一定有身先示範,這樣的孩子不會出問題。

但最糟糕的是什麼,就是爸媽自己整個人品就不行,做事各方面沒有任何節度,然後再肆無忌憚地寵這個孩子,這就是小霸王。或者是父母自己就不行,但是還說一不二,那這種孩子一定是逆反。

所以我認為所有的問題,實際上都看出父母來。

竇文濤:您講這個有意思,你知道前幾年網上有一個小團伙,叫“父母是禍害”

李玫瑾:知道這為什麼嗎?有一種父母養孩子是這樣的,我掙了錢養你的,這個養,就是我保證你要花的我都給你了,所以現在你只要不聽話,我首先就拿錢說事,這是禍害在哪兒?父母拿了點兒錢,就該決定我所有嗎?

竇文濤:這事最沒轍。

蔣方舟:我媽就是說父母皆禍害,父母首先要意識到這一點,在你干涉小孩的人生選擇之前,你先要心中有一個警鈴。

但是大多數父母不會把這個概念引入到自己的內心裡邊,他們不會假設自己是禍害。

李玫瑾:我在孩子到初中這個階段,我跟她談事的時候,基本都是在去超市或者在溜彎兒這個過程談,我不在家裡坐在這兒。

馬未都:比較放鬆。

李玫瑾:去跟她一本正經談一件事情。然後我覺得父母在跟孩子溝通過程當中,你要智慧一點,比如有些話吧,可以幽默一點,說得輕鬆一點。

竇文濤:所以這個的前提是什麼呢,你先不能失控,你先不能急,你要跟孩子失控呢,你就輸了。首先,咱得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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