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戲中戲

1,

康正的手機充電頭壞了,半夜放在老婆那邊的床頭櫃上充電。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應該沒有問題。他自問自答。他的小情人曲曲是個聰明姑娘,從不在他“不方便”的時候發消息。她前面男朋友分手了,後面男朋友沒找著,拿他當過渡,不要婚姻。倆人在一塊兒,不過是圖一床上樂子罷了。小曲曲當然也有所圖。圖有人對她好,女人嘛,有人對她好就越會對自己好,越會打扮,活得越有勁頭。額外的好處是,康正還偶爾給她點小錢花花。


十點多,康正的手機響了一下,他老婆徐露摸過來看。康正心想,你看也看不出什麼來,微信在每天晚上進門前都刪乾淨了。


結果徐露卻問:“三更半夜的,誰用你的信用卡刷了1000多塊錢?什麼親密付?親密付是什麼?”


康正心裡咣了一聲。完球了。


他以為哪兒哪兒都做得萬無一失,就是忘記了曾心血來潮,把自己一張額度8000的信用卡給曲曲綁成了支付寶裡的親人,她可以隨意刷二維碼,通過康正信用卡支付。這張信用卡是康正額度最低的一張,他的想法是曲曲每個月就算給刷光也沒多少錢,他怎麼就糊塗了,她那邊一刷錢,這邊會有短信呢。


康正怔了一下,把手機拿過來查看,腦子飛速旋轉,然後他忽然坐正身子:“我操,我上當了!”


“嗯?”


“前幾天我準備去給寶寶買塊玉,櫃姐說叫我開通支付寶裡面的一個功能,開通了能打九折,我也不懂,就把手機給她讓她給我弄。敢情她把我卡盜刷了!”


“你這卡是8000多的額度,她要是盜刷,怎麼不一次盜完呢?”


“那我怎麼知道?”


夫妻戲中戲

“你有那櫃姐電話嗎?”


“沒有,我明天去找她!”

“讓我看看她怎麼綁的,肯定有她支付寶信息,能找到電話。”


康正忽然捂了一下頭,他有神經性頭痛,這會兒是真發作了。於是倆人跳開這個話題,開始說他的頭。是這兒疼嗎?這兒?下一點?藥在哪兒?怎麼家裡連熱水都沒有了?我去找藥你燒水。算了你別動了,你先躺一會兒。


等這一波忙完,徐露想重提支付寶的事時,康正很累:“睡吧睡吧,明兒我去找。”見徐露又想說話,他趕緊說:“媽的騙到我頭上來了,真看不出來現在的人能缺德到這種程度,看我不找到她店長告到她滾蛋。”


欲蓋彌彰的味道有點濃郁。徐露開始懷疑。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心底像火山一樣燒灼,翻滾,但又不得不表情平靜。她不能發作,不能因為好奇、因為情緒,現在就搞個魚死網破。不揭穿是給自己留餘地。她必須給自己足夠的時間來摸清這件事的原委,是不是他真的出軌了?他對那個女人的態度和對未來的規劃是什麼?


以前主動權在他手裡,現在必須在她手裡。敵不動,她絕不動。


2,

第二天早上徐露先上班,她有康正車上的鑰匙,康正在車上打電話一般都用藍牙,她檢查了一下行車記錄儀上的錄音,是正常的。好。


過兒康正去開車上班,果然一上車他就開始給曲曲打電話。


他又不能責備她花錢,只能耐著性子問:“你昨晚十點多了還在外面幹嘛?”


“蹦迪。”


康正不吭聲,他在想怎麼跟她講這件事,讓她以後務必小心。而且他老婆很有可能已經發現了,怎麼聯合起來把這個謊圓過去。


結果曲曲不高興地問:“怎麼啦?你晚上妻賢子孝,閤家歡樂的,我出去蹦個迪你也要管?我十點多就走了,已經算很早了好不好。”


“我不是說那。”


“那你說啥?”


康正只好說,她刷卡的信息被他老婆看到了。


“呵……”曲曲冷笑了一聲,類似於對已婚男人又想玩又怕老婆的歧視,連帶著對自己產生了點歧視。


她說:“那你把卡解綁好了,千把塊錢而已,跟我花不起似的。”


這話裡還有另一層意思,她有點懷疑他是嫌她花錢花多了,編出來的個瞎話,想把卡收回去。


情人之間,哪來什麼信任。


康正說:“問題也不在這兒。”


“那在哪兒,你嘴裡含了核桃啊?有話不能直說啊?”


康正說:“我老婆懷疑我了,這事兒最終得給她個說法。昨天我給糊弄過去了,但她也不是個傻子,我們得做個逼真的結果給她看。”

“怎麼個逼真法?”


“我昨天說是賣玉的櫃姐乾的。你姐不是在賣玉嗎,能不能讓她出來擔個責?”


“你說啥?”


“你姐在賣玉。”

曲曲明白了,她姐大她9歲,帶倆孩子,不說人老珠黃吧,反正就是一臃腫的中年婦女,長得完全沒有小三兒相。康正倒是會扣屎盆子,曲曲勃然大怒:“你想讓我姐知道我跟了你?你不要臉我還要呢!再說你讓她擔什麼責?讓她承認詐騙?把她工作拱掉?”


康正說:“那這事兒怎麼解決?話我已經說出去了,一個賣玉的櫃姐擺弄過我的手機。”

“你想怎麼解決怎麼解決,別往我家人頭上扯!”

康正叫她消消氣,也理解一下自己。曲曲說那誰理解她,她一貌美膚白青春正好的小姑娘,跟著他圖個啥?還要去幫著圓謊,荒唐不荒唐,可悲不可悲。


“康正,你趕緊把親情付給解綁了!我跟你說,我再也不會花你一分錢!”


3,

晚上康正回來後,徐露去超市買東西,順便帶了個小轉換器,把康正行車記錄儀的卡卸下來插在插卡器裡用手機看。對話她都聽了,她是心裡滴著血聽完的。聽完自個兒坐在車裡哭了一場,這車,這坐墊,這香氛,都是他們一起去買的,她以為他是愛,是家,是她的一生。原來並不是。信仰的垮塌是多麼痛啊,痛又能如何。光靠打他一頓罵他一頓出氣嗎?氣出了,然後呢?生活怎麼過?


她想了又想,打開車門,還是一條凜凜的女漢子。


回家她慢慢換鞋,故意問康正,昨兒那事兒你搞清沒有啊?康正說,已經解綁了,也找了那櫃姐。


“櫃姐怎麼說?”


“道歉唄,錢賠給我了,現金給的,說是操作失誤,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把自己綁到別人支付寶的親情號上還不是故意的?你是有多傻還給人支付密碼?”


“她說能幫我綁個什麼業務就可以打折嘛,再說我當時就在跟前,我怎麼知道還能有這波操作?”


徐露緩了口氣:“賠了多少錢?”

“1125。”

“錢呢?”


康正趕緊翻身下來拿錢包給她看。他有一個習慣,現金放得亂,一個格子放一點。這筆錢是他今天專門換的,放在一個格子裡。看來準備得很完善。

徐露說:“就這樣就完啦?”


“那……”


“怎麼的也得三倍賠償吧?怎麼的也得告訴她店長吧?你想想,她今天騙的是你,明兒還不一定騙誰呢,原諒這種人,就是給社會添堵。”

康正想為“那櫃姐”說情,剛張口就被徐露堵上了:“怎麼了?是不是櫃姐長得漂亮,你不捨得?”


“漂亮個屁,你別瞎懷疑啊,又老又醜又垮相,跟個樹墩子似的,不信你自己去看。”

徐露就等著他這句話。


她說:“行,我去找。哪一家?地址給我,正好後天我放假。”


4,

康正慌了,第二天上班又打電話給曲曲,打了三遍她才接,他求她救救他,曲曲說你有意思沒有啊。康正又說,你也是救你自己,你不知道我老婆有多潑,要萬一鬧到你單位去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曲曲說,你TM能像個人一點嗎,別拿畜生的一面對我行嗎?康正苦口婆心地勸,曲曲卯足了勁兒地罵。罵到後來倆人就開始算賬,類似於散夥兒清賬。他說他付出多少,她說她付出多少。他說他有一次為了陪她看電影推了一飯局,損失上萬塊;她說他有一次把她奶子咬得痛了三天,她一個人去醫院排了倆小時隊,淒涼不淒涼。他說他從來都是能給的全部給。她說她也毫無保留,竟然在危險期還允許他不戴套,知道她擔心了多久嗎。她還說她爸她媽拿她當掌上明珠,就是這麼給他糟蹋的嗎。還說自己為了他推了多少多少次相親,對方都是非富即貴。康正氣得要死,你來我往兩情相悅,怎麼到她嘴裡就成糟蹋了呢,他啥時候瞞過自己的已婚身份?再說了就憑她?要是有人給介紹長得像個樣的男人,她早就嗷嗷叫跑掉了,還什麼非富即貴。


但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康正有求於她,就必須在語言和情緒上做出讓步。忍字頭上一把刀,他咬牙一刀一刀地挨。最後他說:“曲曲,這次的困難是我們共同的困難,我是真的不想連累你,再說你把我搞死,對你也沒有任何好處,對吧?我希望你看在我們過去感情的份兒上,僅僅是,希望你配合一下……要不這樣吧,你跟你姐說一聲,就說我是一大渣男,想泡你,主動把你綁成親情支付,結果你沒注意,付款時點錯了,這事兒惹我老婆懷疑,你就說我老婆是個母老虎,你沒辦法,叫她幫個忙。她的工作我給她再找,另外再給她補幾萬塊錢損失費。”


曲曲為了顯示自己不愛錢,又柴油機般突突突扯了半天他的無恥,扯到再無可扯,才問:“幾萬?”

“……三五萬吧,我也只能拿出來這麼多了。”


“行,五萬,我去跟我姐商量。”


5,

五萬是康正的全部私房錢。徐露聽了錄音後有點心疼,但是跟背叛的痛相比,疼還是比痛要輕。畢竟疼是在肌理,痛是在骨髓。


骨髓裡的痛能慢慢往外走,是好事兒。


第二天徐露去見了小三兒她姐,多醜也談不上,只是粗腰大膀,胸大如籃球,人厚如城牆,一雙極不相配的精明眼睛相長在她蠢得掛相的臉上。徐露為了不辜負康正對她“母老虎”的謊稱,在這櫃姐身上放肆地發洩了對小三和對康正的所有怨氣,逼著店長將其開除。事情櫃姐都認,也答應自動離職。徐露瞧著她灰不溜秋的樣子,覺得又可笑又可憐。繼而覺得自己也可憐。可是再想想,“可憐”這個詞是自己賦予自己的,只要自己緩過來了,不給自己下定義,就談不上“可憐”。


所以她離開的時候步步生風。


小三兒和康正再無可能,櫃姐寧願丟了工作去保妹妹,心裡必定知道事兒有多髒,髒到妹子已經蓋不住。徐露今兒罵她不要臉,有這樣一個她可見全家都是有娘生沒娘教的貨色。那櫃姐一句嘴不還,任她罵了個痛快。徐露離開的時候一邊走一邊想,其實自己罵得很有章法,那櫃姐如果有心,必定聽得出來,但若經轉述,卻形成不了明確證據。有些罵法需要表情、情緒、和語言環境的配合,那些意思融在裡面了,鑿不出來的。


中午一個同學過來請徐露吃飯,見徐露臉色難看,就問。徐露也沒瞞著,把事情前前後後講一遍。她同學沉默了一會兒,問:“你覺得他還會再犯嗎?”


“我怎麼覺得沒用,得看我以後在這個家裡的價值。”

同學被她說得心裡拔涼,嘆了一聲:“……也好,不讓他出一次軌,他怎麼知道家裡女人的好呢。而且這次對他打擊這麼大,也夠他受的。”


對誰的打擊不大?夫妻倆沒有一個贏家。一臺戲無論唱得多麼喧囂,在後臺卸妝時每個人都是疲憊和沉默的。當她回過頭去冷冷地看著那幾日,她心裡的痛變得滯鈍,只剩鄙夷在滋滋地生長。或許他此刻也在借酒消愁,感慨世態炎涼?徐露冷笑了一下。他對感情絕望,她更絕望,事情已經發生了,壞處是她從此再也不會愛他;好處是她終於不再愛他,她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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