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恭喜你啊，繁花。”回到班组，萍姐拉住的手，欣喜地对我说道。
“谢谢。”我谢过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繁花姐，你就这么抛下我们啦？”赵青枝走过来揽住我的肩，右手将我的肩窝捏得生疼。
“哪里有这么严重？只是换个地方上班而已，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再说，我们不是还住在一起吗？”我将赵青枝的手掰开，笑着对她说。她擦了擦红红的眼睛，咧开嘴不自然地笑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这一离开，有点不习惯。”
我将自己的工牌、袖套、工作帽等东西装在一个塑料袋里，走到了楼梯口附近的车间办公室，坐到杜主任安排给我的桌子上。
杜主任这时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道：“繁花，这是林丽娟，你们以后就是同事了。丽娟，繁花刚来，有什么不懂的你要多教她。”
坐在我对面的女孩抬起她苍白的脸，冲着我笑了一下。我也笑了，同时伸出手去，她楞了一下，握住了我伸出的右手。
座位旁边的墙上贴着白纸板制作的墙报，墙报上罗列着各个工种和岗位的工作职责。我仔细地看着，杜主任笑着说：“别看了，这都能把人绕晕了。简单说来，你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两件事：统计每个人的工作量和计算工资奖金。把这两件事做好了就行了。”
“可我还不会电脑呀。”我有点不安地说。
“让丽娟教你，会拼音就会打字，很简单嘛。”他说着出去了。我冲着丽娟笑了笑，“丽娟姐，以后多教教我，我什么都不会。”
林丽娟礼貌地点了点头，“哪里，我刚来时不也是一样吗？慢慢来，你先看一下这个。”说着地给我一本资料，是一本电脑入门的书。
我谢过她，接过书在座位上坐下。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工作要不就是在办公室学电脑，要不就是在各个班组统计工作量，核对数据。然后回办公室将整理好的数据输进电脑。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二十二
冬日的黄昏，天黑得特别早，才6点多钟，天色就暗了下来。窗户外面，马路上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林荫道上走着一群群刚下班的打工者。这时一阵寒风吹过，人们都缩着脖子，跳着小跑几步，似乎这一跳能将风避过去。
我打开灯管，霎时原本黑暗的办公室如同白昼一样，门外是依然喧嚣的厂房。最近工厂接了一个大订单，全厂的员工都在加班加点，每天忙到深夜，连晚饭和宵夜都有人送到车间。我也不例外，不过倒是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好好地练练五笔打字。林丽娟今天有点不舒服，请假了，所以诺大的办公室就我一个人，如果没有办公室外面加班的工人，我还真有点害怕。
正在我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练习打字的时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我拿起听筒，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我知道你在加班。吃了吗？”是张伟庭。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便马上为自己解围：“我在练习五笔打字呢。”
“是吗？就这点东西还能难住你？明天是周末，你们放假吗？”
“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加班，可能不会放假。”
我听到了电话那头一声长长的叹息，“唉，那晚上呢？”
“晚上应该不用加班。”
“那好，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我有事找你。”
我迟疑着没有作答，张伟庭却很决断地下了定论：“那就这样吧，就上次那个相攸大碗菜。六点钟啊，记得哦。”说着挂断了电话。
我心里想着会是什么事呢？该不会是他帮我联系工作的事吧？可说实在的，我这会真不想跳槽，倒不是工资有多高，我觉得这份工作可以让我学到不少东西，是那些以前在课本上没有的东西。我就这样胡乱想着，直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打开。
“小周，吃饭了没？”一个尖细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杜主任进来了，我礼貌地向他打了个招呼，他顺势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能闻到他嘴里呼出的浓重的酒味。
“杜主任我帮你倒杯水吧。”我站起来帮他倒了杯水。
他略显失望地坐到他的位子上，喝了一口水，然后盯着我说道：“你知道吗小周，从你一进厂我就欣赏你，我看人很准的，你可不能辜负我的期望哦。”
我心里一阵发毛，嘴里说着“谢谢”，同时心里在想着怎样尽早脱身。
他还在语无伦次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趁机对他说我要出去核对一下数据，便拿起登记簿起身朝外走。
二十三
因为是周日，工厂在下午四点钟就下班了，我早早地洗了澡、洗了衣服，然后才走出工业区，到了约好的那家湘菜馆。我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一会儿，只见张伟庭急急忙忙地从马路对面走过来，看样子他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上身一件黑色的夹克衫，下身一件紧身的牛仔裤，一双新皮鞋擦得铮亮，头发喷了过量的摩丝，一根根笔直地竖着，显得很不自然。
他走进餐厅，看到我，脸上流露出一阵欣喜的表情。他快步走到桌子旁，双手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喏，给你的。”说着坐下来，对服务员做了个点菜的手势。我打开盒子，是一条鲜红的丝绸围巾，摸起来很绵软。
“给我的？”
他点点头。
“为什么？”
“天冷了，你需要呀。我看见这条围巾好看，就买了。再说，我现在有钱了。”他兴奋地搓了搓手说道。
“你有钱了？发财了？”我疑惑地问道。
他故作神秘地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在和别人合伙做生意呢。”
“做生意？你哪来的本钱呀？”
看见我仍然一脸的疑惑，他有点不耐烦了。“你别操心了，我不需要出本钱，别人拉我入伙而已，挣了钱大家一起分。你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有钱了。”
我不再问他了，将围巾拿出来围在脖子上。“好看吗？”我问他。
他歪着头看了好一会，然后摇了摇头。
“不好看吗？”我问道。
“不是，我是担心你戴了它，会被别人骚扰。因为太好看了。”他握着我的手，笑着说道。
我缩回了手，顺势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你说什么呢。谁会看得上我呢。”
“我啊，你答应我吧？”
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了，“吃饭吧，这个还堵不住你的嘴？”我笑着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他的碗里。
“你答应我啦？”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这时我想起杜主任那双游移的眼睛和嘴里喷出的酒气，便问他可不可以将我调过去，他犹豫了一下答道：“再等等，我和我表弟再想想办法。”接着又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我摇了摇头。
二十四
季节已经入冬了，但是这个城市却难得见到到冬天的迹象。树木还是一如既往的郁郁葱葱，偶尔有一阵阵寒凉的微风从街道上掠过，吹起一些落叶和灰尘，在车辆的带动下妖娆地盘旋着上升，旋即又不堪重负地飘落下来。
这个时候的家乡应该是一片萧瑟的景致，在高远的天空中，不时有一群群的大雁鸣叫着飞过，天空下是绵延不绝的低矮的群山和点缀其间的灰褐色的田野和一栋栋的房屋。我在想，从天空中望下去，会不会象是散落在杂乱无章的绿色菜地里的一块块不规则的巧克力蛋糕呢？
这个时候的村庄是多么的安详，白天只听得见几声狗吠和在田间地头觅食的鸡群的鸣叫，偶尔有几个小孩在田垄里互相丢着泥土追逐着，给这寂静的村庄增添了些许的生气。
一到晚饭时间，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飘荡着淡蓝色的炊烟，村子各处才渐渐的热闹起来。在镇上务工的村民们都陆续回家了，村道上响起一阵阵突突的摩托声。有回家较早的村民已经吃上了晚饭，一个个端着饭碗，或蹲或站在家门口，一边吃一边隔着村道大声地聊着家常。
可是在这个如此温暖的异乡的冬天，我病倒了。那天一起床，我就发现自己不对劲，头重脚轻，额头直冒冷汗。林丽娟见到我便问道：“繁华，你是不是病了？”
我虚弱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浑身没劲。”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不对，你好像在发烧。难怪脸这么白，肯定是感冒了。你赶快去附近的医院看看，休息一天。我帮你向杜主任请假。”
见我还在犹豫，她便推着我朝外走，“去吧去吧，这里有我呢。”
我在附近一家小诊所打了瓶点滴，又开了点药，便回到宿舍休息。中午的时候，萍姐端着碗面条走了进来。“听说你病了，我帮你打了份面条，赶快趁热吃了。”我心里一热，忙向她表示感谢。
“你就别客气了，都是一个班组出来的，再说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说着便出去上班了。
我吃完面条，感觉好多了。我盯着头顶上斑斑驳驳的天花板，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妈妈。在这个时候，妈妈肯定会着急地守着我，一会端水，一会喂药，一会摸摸额头，一会压压被子。想着想着我便睡着了。
睡梦中我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小山坡，还是那几棵栗子树，还是那一片软软的草地，还是那一轮血红的夕阳。我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看一本书，好象是一本杂志，又象是我们的高中课本。我看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天上涌过一阵乌云，将夕阳遮住了，天色顿时黑了下来。我打了个寒噤，一阵寒意袭遍全身。
正当我惶恐不安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我，那声音似乎很远，但很真切。我听出来了，是张伟庭的声音。
这时我醒了，睁开眼睛，只见一缕冬阳透过玻璃窗照在被面上，这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繁花，你醒了。”
我侧过头，发现张伟庭端着一杯热水快步走过来，脸上满是关爱和焦急。
“你怎么来了？”我诧异地问他。
“我打你办公室电话，林丽娟告诉我的。所以我就请假来了。”他说着将我从床上扶起，“来，喝杯水。”
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久久地不放松。
他将水杯放在一边的凳子上，拍了拍我的手背。“没事的，繁花，有我呢。”
我顺势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显得有点慌张，怔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要了我。”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二十五
“哎，繁花，最近有什么喜事吧？”坐在对面的林丽娟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调侃的笑意。
我从沉思状态中惊醒过来，忙捋了捊头发掩饰道:“啊，没……没有，我在看一些资料。”说着我指了指电脑中的报表。
“还没有？就差没笑出声来了。”
“是吗？”我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想起几天前和张伟庭在宿舍中的一幕，有点做贼心虚地笑了起来。
我不敢想象，就是在那个温熙的午后，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女人。那个意乱情迷的下午，虽然有些许痛苦，有些许迷惘，但是我领略到了长久以来一直渴望着的——幸福。
我想起张伟庭那压抑的快乐中带着的紧张和慌乱的神情;想起他事后抱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想起他严肃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着“我要娶你”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我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林丽娟，见她在专心地处理自己的工作，便将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到眼前的工作中来。
突然电话响了起来，我拿起话筒，只听见传来一声急促的喂声，我知道是他。
我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杜主任下车间去了，林丽娟在专心地盯着电脑，我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他愣怔了一会，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我犹豫了一下，“有啥事呀？我上班呢。”
他的语气显得有点不耐烦，“你出来嘛，我到了工业区门口了。”
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不安，便对林丽娟说:“娟姐，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杜主任问起，帮我请个假。”
林丽娟点头答应了。
我快步走出工业区，在保安亭旁边见到了来回走动的张伟庭。我还来不及说话，已被他拉住胳膊带到路边不远处一株高大的榕树下。
“我要走了，在你这放点东西。”说着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我手里。
我诧异地看着他，“怎么回事？你要去哪？”
“你别问这么多，这里是四千块钱，春节回家给我爸妈两千，剩两千给你留着。”
我将信封还给他，“我才不要，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他又将信封递回给我，“就当我存在你这的行吗？你别问了，总之我们在厂里出了点事，不过很快就会过去的，我和我表弟下午就去中山了。你自己多保重。”说着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附在他的耳边，喃喃地问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他的肩膀耸动了一下，“你放心，我会联系你的，实在不行，你到时来中山也可以。”
说完，松开双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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