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堡小鎮上的貓

英格堡小鎮上的貓

特別聲明:本文摘自《讀者》2006年第11期P39


  那隻貓,那麼蔓妙,那麼憨肥,意態從容,我想它是隻女貓。在瑞士鐵力士山的英格堡小鎮(Engelberg)上,小鎮籠著薄薄的寒霧,木屋、草地、鮮花......各種趣致的庭院擺設,女主人從二樓窗口探身打理那些奼紫嫣紅的花兒,衝我微笑——她的人也像其中盛放的一朵。

  有戶院子,木門扉裝飾得像格林童話,正舉著相機左拍右拍,就見那隻白貓悠閒地從馬路對門的院子踱了出來,它興許剛用過早餐,或許還有小片乾酪,它的神態表明它對它的早餐以及生活的滿意程度。

  隔壁出來一家子,夫妻和兩個漂亮孩子,他們正要去車庫,高大的男主人微笑著先向貓走去,興許,他想向它問聲早安我的第一反應是那隻貓當然要跳閃開,像我通常見到的那樣,那些貓們,無論是小街巷院的雜種平民貓,還是朋友家中據說是貴族種的藍眼睛波斯貓,它們無一例外見到人都如人見到鬼,弓背,一躥老遠,像縷風一樣不見。它們總是習慣在暗處打量世界,在樹叢,灶臺下,或床底,在它們自以為安全的一切幽暗旮旯,目光警惕,隨時準備像道閃電逃避它們感知的人帶來的危險。

  然而,這隻白貓,它從容地立在那兒,接受男人親熱地撫摸,像仁愛的皇上允許子民吻他的鞋。是因為男人和它很熟嗎陽光下,它閒適地穿過馬路向這邊走來,我走近,做好它逃竄的準備,小心翼翼地伸手,手觸到它豐滿的背脊,溫順皮毛,我撫摸它,它看來似乎很放鬆,享受,毫無抗拒之意。

  一會,它又向幾步外我的同伴走去,在她白褲子邊趴伏下來,把她嚇一跳,不敢相信自己對一隻貓會有如此的親和力!倘若它是隻男貓,那就是吸引力。總之,這是她在自己的祖國無論如何不可能遇上的貓的禮遇。.在她記憶中的貓,同樣緊張恐慌。背脊緊繃,如隨時離弦的箭,它們總是為恐怖片中一樁弔詭事件即將發生前鋪墊:靜寂磣人的黑暗(伴著壞水龍的滴水聲),一隻貓的身影猝然閃過,它們碰翻花瓶或一盞瓷器,爾後駭人的事件悄然登場。

  這隻鐵力士山腳小鎮上的貓,它看來和夜晚毫無瓜葛,它那麼興之所致,毫無設防,像邀寵的嬰孩要佔盡人們撫愛。它對世界的認識彷彿從只有愛,良善,它理所當然地以為全世界都該是愛它的!愛它的憨肥,愛它的白色皮毛。

  它的主人,鄰居,那些路經的遊客,它應當從未從他們那得到過粗暴,凌辱,甚至揚言要剝它的皮,吃它的肉的恐嚇——且還不僅止於恐嚇!我外婆曾養的一隻肥肥的貓真被人捉去烹了,我一位朋友家養的貓也曾遭遇過此下場,有陣子,她聞見所有廚房窗口飄出的肉味都覺可疑,都覺得和那隻叫“阿福”的可憐的貓有關。更不幸,不久後她去廣東出差,一位熱情的男客戶竟執意要請她吃名菜“龍虎鬥”(貓蛇燴)!

  從德國去往阿姆斯特丹的途中加油站,正賞景吃東西,一群嘰喳麻雀飛來——在歐洲,鴿子不避人原不稀奇,可它們是麻雀啊!和貓一樣,也是極警惕、機敏,隨時提防著人的小東西,但加油站的這些麻雀,它們居然沖人飛了過來!當有人一伸手,它們便飛啄麵包屑,在人的手掌上歡快跳躍。有面包屑落在地,它們便在人的腳前偏歪著小腦袋啄食,你差不多懷疑它們是叫“麻雀”的東西!不然它們怎敢靠人這麼近難道它不怕人的腦海裡立時升起“油炸麻雀”或“清蒸雀肉”說來,一隻麻雀的肉那真叫“何足掛齒”,但少也是肉吧,且滋味和營養價值在民間的口啤不壞:據說壯陽益精,暖腰膝。有回逛郊區公園,見遠處的一夥麻雀,同行者紛紛議起雀肉的種種好,包括提了各式烹飪法子,話未完,雀兒呼啦一聲飛散了,可能聽著都心驚,集體暗念“罪過罪過.

  一隻懷疑主義者的麻雀,要多久才能洗去被彈珠襲中,被網罩住的家族陰影,積澱出在人掌心雀躍的放鬆與信任,鐵力士小鎮上的貓,以及加油站的麻雀,它們有著與我所熟悉的貓與麻雀全然不同的經驗世界。“人”在它們的字典裡和“天敵”無關,以弱小動物的一份純潔與依賴,它們相信,藏在人兜裡的絕不會是烏黑汽槍口,而是友愛的麵包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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