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撕心裂肺的事便是分离。和朋友，和亲人，和过去，如同硬生生地从生命里剜去。斯人已远，心魂难守，行路悠悠，记不起从前杯酒。曾经读到柳永的《雨霖铃》，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深为伤感。这世上，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1
他的欲言又止，我的无言落泪，都只是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那么多留恋和不舍，最终唯有沉默相对。
那时候大学毕业，我们在毕业前的最后的聚会里哭着醉，醉了哭。
三三两两凑在角落里，絮絮叨叨四年间的大小事情；三五成群在大学城江边扎堆看烟花畅饮海聊通宵达旦。熟识的互道感谢，再一起哀叹时光如梭，不熟识的碰杯感慨时日无多没有机会深入了解。我们有聊不完的话题，仿佛四年间没有说的话，要在这时候全部说完。
我和他也是如此，花了好几天时间把我们相恋时走过的路重新走了一遍，手拉得紧紧的，头挨得近近的，我们回忆、展望，我们哭我们笑。
终于，离别的日子罔顾人意地到来了。他比我先离校，我送他去车站。
因为各种原因，他回了北方家乡工作，而我留在这烟雨江南。站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人潮拥挤，他迟迟不愿进站，我亦不催促他，我们都知道，这一去，这份感情便就此无疾而终。
广播里已经催促检票了，我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心里激荡着复杂的情感。时间太短了，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同他讲，我想再问问他爱不爱我，想听他再讲一讲新近遇到的人和事，想和他胡天胡地随便侃侃，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翻涌着，催生着我的泪水。
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帮我抹眼泪，一直重复着“你别哭，别哭……”
我们就这么分别了，分别之后我久久无法释怀，原来很多时候一份情感的失去并不是它淡了，而是现实太复杂，它无力挣扎。我更难过的，是在我们也许是最后一次在一起的那个时刻，千言万语最终梗在心中，他留给我的，只是“我走了”三个字和背影。
他的欲言又止，我的无言落泪，都只是想说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那么多留恋和不舍，最终唯有沉默相对。
2
那哪里是埋怨啊，是我年事渐高的母亲，希望她的孩子能够陪伴在身边的深情告白。可是她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犹豫着，把她最想说的话埋在了心底。
在家乡工作几年后，为了追求更好的发展加之朋友的邀请，所以我决定来千里之外的城市寻求发展。
在准备行装的时候，母亲仔仔细细地帮我整理，时不时把临时想到的“我可能用得到”的东西塞到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我和她开玩笑：“老妈，你帮我准备这么充分，我都可以住外面不用回来了。”母亲立刻有些寂寥的神色，嘴上说：“你们年轻人是要打拼，时不时回来干嘛。”
然后又开始不断地和我讲：“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也不知道你到哪里能做什么事情，安顿好了记得跟我讲。”“不要再挑食，多吃水果。”……
我心里有些酸楚，可远方对我的诱惑在鼓动着我，我不能停下。
我出发的那天，她坚持送我到车站，却是一路无话，只是默默地拉着我的行李箱，我不愿让她拿那么重的东西，她瞪了我一眼，也不理我，一个人佝偻着身子行李架下穿行，把我的行李挪到她认为最合适的位置。她忙了好久，直到车快开了，她才仿佛搞定一切似的，拍拍手，往门口走去。
我有些愕然，母亲平日里是最喜唠叨的，早上起晚了都能一直唠叨到晚上睡觉。
快到门口，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我，嘴巴动了动，最后说：“其实……在家乡工作也挺好的。”也不待我回答，匆匆地下了车，透过车窗看着我，直到车子开动都没走开。
当日的我被即将远行的兴奋冲击着，只以为母亲还是有些埋怨我不和她商量便辞了家乡的工作。
如今离家已久，琐事缠身，人与事都有颇不合意之处，便想起母亲过去给我的温暖的慰藉来。
才知道，那哪里是埋怨啊，是我年事渐高的母亲，希望她的孩子能够陪伴在身边的深情告白。可是她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犹豫着，把她最想说的话埋在了心底。
3
原来，如果你告别的，是倾付了全部情感的人或事，那么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每到年末的时候，网上便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对过去的缅怀追思，以及紧随的对未来的目标和计划。
我亦是其中一员。
从学生时代开始，便养成了年终总结和展望的习惯，每次洋洋洒洒几千言，或是悲伤唏嘘，或是满足常乐，每一年自己获得一点成绩和经受的一点挫折都是在与过去告别时必须提起的。看看谁不是这样呢？总结成绩才能激励自己进步，分析教训才能督促自己的更加谨慎。
长大之后，走入了社会生活，沉浮在纷繁复杂的尘世，才知道年末的几千字根本无法总结如波浪般起伏的生活。做出一些成绩而享受的喜悦，经历了失败而品尝的苦痛，希望的黎明来临前浓墨般的夜，山雨欲来时朗月星空的美，在最终集聚成短短的篇章无法承载和表现的情感。
当经历了五味陈杂的一年过后，我刷着朋友们发出的总结及展望，提笔预写，发现无从写起，想说的太多了，反而没有了头绪。
我突然想起了武则天的无字碑，当她告别人世的时候，她有着多么丰富的人生可以传叙后人，可是她沉默着，留下了一面不着一字的石碑。我想，或许是可以说的太多，以至于不知该说什么，内心积蓄了深重的情感，却无法用语言叙说，博大精深的中文里，还没有可以承载如此厚重深情的字眼。
于是这一次，我拿起笔，有那么多想写的，又轻轻地放下了。
原来，如果你告别的，是倾付了全部情感的人或事，那么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你看那杨过和小龙女绝情谷一别十六年，一腔深情缄默于心，于形销骨立之时自创黯然销魂掌，“相思无用，唯别而已”；你看那“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不着一悲字，却动人心魄，无声胜有声；你看那苏轼夜来幽梦，十年之后终再见爱妻，却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岂不痛哉！
心中惊涛骇浪，却总是“爱你在心口难开”。
或许，真正的深情，就是无语凝噎。
閱讀更多 愛吃番茄的九九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