怛逻斯,"蒸沙烁石燃虏云"——浅析八世纪东西两大帝国的最强碰撞

文|和史

导读:739年(开元二十七载),安西都护盖嘉合兵突骑施莫贺达,破碎叶,入怛逻斯,生擒突骑施吐火仙可汗,最终平定长达六年的突骑施苏禄部众叛乱。自此之后,突骑施黄、黑二部相互战争,势力衰败,完全失去了作为葱岭以西中亚国家的"保护人"作用,横亘在唐朝与大食间缓冲势力随之消失,两帝国边境上的抵触与冲突已无可避免。而在讨平突骑施叛乱中发兵协助,并上表愿"发兵讨大食,诸国自然安贴"的石国,则被机缘巧合地卷入冲突旋涡的中心,成为引爆火药桶的一根导火索。

怛逻斯,

唐武士形象

怛逻斯,位于今吉尔吉斯斯坦与哈萨克斯坦的边境,接近哈萨克斯坦的塔拉兹(曾称江布尔),城得名于旁近Talas川,是西域繁华商业市场及军事重镇。

据《西域记》卷一记载,"城周八九里,诸国商胡杂居"。

《西突厥传》则记"(都摩支)引黑姓可汗你微特勤保怛逻斯城,共击达干","疏勒镇守使夫蒙灵詧挟锐兵,与拔汗那王掩怛逻斯城,斩黑姓可汗与其弟泼斯。

"739年平定突骑施苏禄叛乱后,唐虽曾复册封原苏禄系统黑姓伊里底密施骨咄禄毗伽为西突厥十姓可汗,然而包括怛逻斯城在内原西突厥十姓故地仍在全盛时期唐军严密控制之下。

怛逻斯,

怛逻斯城:接近哈萨克斯坦的塔拉兹(曾称江布尔)

怛逻斯之战源自石国之役。而关于石国之役起因,各类消息来源众说纷纭。据欧阳修等编纂《新唐书·卷二百三十八·西域传·石国》记载,"(750年(天宝九载))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劾其(石国王)无藩臣礼,请讨之";伊斯兰学者伊本·艾希尔《历史大全》则称,"这一年,拔汗那(费尔干纳)的伊赫希德(Shishpir)与石国王反目为仇。伊赫希德向中国国王求救。中国国王派出10万大军驰援,将石国王包围"。如其所言,则高仙芝目标则为支援亲唐拔汗那王阿悉烂达干;而根据751年(天宝十载)正月高仙芝向朝廷献俘名单中包括"所擒突骑施可汗、吐蕃酋长、石国王、朅师王"记载,不排除高仙芝征讨石国与突骑施再次异动有关。而无论战争发端于何,高仙芝所采取欺诈策略与大肆屠戮掠夺均极其石国民众乃至九姓诸胡广泛愤慨。"初,仙芝绐石国王约为和好,乃将兵袭破之,杀其老弱,虏其丁壮,取金宝瑟瑟驼马等,国人号哭,因掠石国王东,献之于阙下。"(刘昫等,《旧唐书·卷一百九·李嗣业传》)综合各方材料来看,石国之役开端于石国王无凡臣之礼或其他原因,高仙芝因奏请讨伐。讨伐既见于事实,石国王那俱车鼻施便请愿讲和、投降。高仙芝趁着石国未施防备,进兵袭击,把石国王、石国王的妻子、石国的丁壮俘虏了去;把石国的老弱杀得很多。他又把石国的大瑟瑟运走了十余斛,真金子运走了五六橐驼,还有许多价值相等的名马、宝玉和杂货。这些都运到了他自己的家里,"家赀累钜万"。在这种骚乱的场合里,高仙芝的将官和士卒所劫掠石国的财产,恐怕也要效仿他们的主帅,绝不止于少数。石国人遭遇了这样大的灾难,都伤心地痛哭。他们的国王,也在战事结束的第二年,被高仙芝带到了唐京都,把脑袋砍了。而此时有一个石国王子跑出来,到有关系的国家去报告,"其子逃难奔走,告于诸胡国"。怛逻斯之战就跟着来了,"群胡忿之,与大食连谋,将欲攻四镇"。

怛逻斯,

(石国属于中亚昭武九姓国家之一,同为粟特血缘国家还包括曹、何、米、康、史、安、戊地和火寻国)

而高仙芝方面,听见这个消息,有点担心,遂率军迎击。后深入胡地,在怛逻斯地方遇见大食等国的军队,便打起来了。"仙芝惧,领兵二万,深入胡地,与大食战。"(《旧唐书·李嗣业传》)据《西域记》、《经行记》等记载,自高仙芝所镇安西到怛逻斯的路程至少一千四五百里,多则要有2380里以上。沿途有沙碛,有河流,有高山,有海。高山如拔达岭,海拔达4224公尺;海如雪海,仅海中有细道可通。怛逻斯之战中的唐军,便是由都护高仙芝率领自安西动身,从这条路上到怛逻斯去的,由此可谓是悬军深入了。而《通鉴》上仅说"深入七百余里"恐怕有文字上的讹误,七百前恐怕脱"一千"二自。而关于唐军投入兵力,大致有一下四种说法:"蕃汉军三万众"(《通鉴》);"蕃汉军六万众"(《通鉴考异》);"兵二万"(新旧《李嗣业传》)及"于怛逻斯川,七万众尽没"。(《通典》)考《旧唐书》卷38《地理志》:"安西都护府治所,在龟兹国城内,管戍兵二万四千人。"虽高仙芝不可能将所辖士尽数征调,但考虑到西域各国均具备发兵协助义务,唐军投放兵额应不在少数。《通典》作者杜佑,是战争亲历者,《经行记》作者杜环的诸父,所以《通典》记载人数虽在四说法中最多,恐怕反而比较靠得住。而见诸于文献所载唐军盟友,则有位于怛逻斯南锡尔河下游拔汗那及怛逻斯城东北居于碎叶川葛逻禄。大食方面,除其统帅阿波悉林所率大食的正式军队外,还应包括康、安、曹、米、何等昭武九姓胡。这些西域小国都是石国的同一血族的国家,同时也是已受大食管辖的国家,并且和壤地相接,是很容易参加这个战团的。战争初期,唐军凭借精锐步兵占据优势,而相持五日后,先是葛逻禄部背叛,弄得高仙芝腹背受敌,犯了军事上的致命伤。再则,拔汗那部先奔,拔汗那部先奔,骆马塞路,不唯扰乱军心,简直想退军也不容易。值此形式下,李嗣业劝高仙芝言:"不如驰守白石岭,早图奔逸之计。"并为仙芝前驱,"奋大挺击之,(拔汗那部)人马俱毙"。高仙芝率领数千唐军夺路宵遁,而所原本统辖参战军队的全体,则连背叛的带逃走的、死亡的,总要有六万余人折损于怛逻斯。伊本·艾西尔于《历史大全》中如此表述这次战役结果:"穆斯林们最终战胜了他们,消灭近5万人,俘获约2万人,残部逃回中国。"这对于安西四镇而言自然是一个严重的损失,但高仙芝等还能率残余有生部队"还至安西",也使得大食原来打算潜攻四镇的计划因此次恶斗搁浅。

怛逻斯,

阿拉伯武士形象

怛逻斯之战规模既大,死伤又重。关于怛逻斯之战对于唐及大食在西域势力消长之影响,历来为研究者津津乐道。法国汉学家沙畹在其《西突厥史料》中说:"由怛逻斯河之败,中国国势遂绝迹于西方。"姚世鳌所著《中国造纸术输入欧洲考》中也申述:"实际上,这次战争,不仅是纸从中亚传到小亚细亚,也是唐朝与大食在中亚霸权消长之关键。"这些评判究竟是否契合实际?或许我们能从唐军主帅高仙芝怛逻斯之战后遭遇中窥见一二。高仙芝在这次战事中,虽打了一个大大的败仗,但朝廷却并未对其有罪责惩罚之举,高仙芝先后入京任右金吾大将军,封密云郡公,又于安史之乱时临危受封副元帅抵御安禄山叛军。包括他的军事根据地(安西四镇)也并未受动摇,其手下唐军仍有相当数目。在这次战败后的第三年,即天宝十二载(753年),封常清讨大勃律,可见唐在西方之势力仍然存在,绝不像沙氏所说"中国国势遂绝迹于西方"。尽管怛罗斯战役战败,唐朝在西域仍旧保持相当的势力,以及在西域的影响力并未受到动摇——在怛罗斯战役战后的752年,东曹国王设阿忽、安国副王野解和粟特昭武九姓诸王遣使上表请同心击阿拔斯王朝;就连怛逻斯战役中对唐朝军队反戈一击的葛罗禄予部落也配合唐军行动逮捕了前来投奔避难的同罗酋帅阿布思,连同他的妻子和数千名部下一起交送唐将程千里。唐与大食也仍保留朝贡贸易体系下联络关系,甚至于怛逻斯战后的第六年,即至德二年。是年正月,大食应唐的邀请,派兵跟着拔汗那、安西的兵开入中国边境,助唐平安禄山之乱。在版图并未显著更变前提下,粟特人仍保留其拜火教信仰,一如回鹘人虔诚于摩尼教与汉传佛教,穆斯林仅作为商贾与使臣出没于西域及河西。终上所述,怛逻斯之战于政治关系及疆域版图乃至宗教信仰上,并未对于唐与大食间造成显著影响。

怛逻斯,

杜环所著《经行记》刻印本

那么,怛逻斯之战意义究竟在何?大食人其俘虏发掘出各类技术人才,其中就包括造纸工匠。于是在飒秣建(samarkand)设立采用中国造纸术的纸厂后,粗糙笨硬的纸张被平滑柔和的新品种所代替。《经行记》中所载大食"绫绢机杼,金银匠,画匠。汉匠起作画者,京兆人樊淑、刘泚。织络者,河东人乐阝瞏、吕礼"。这些作画或织络汉人是否因此次战役流落大食,亦未可知。无论如何,这种别样交流均促进了技术的跨文明传播。《经行记》的作者杜环,也在这次战争中被虏。他历行大食各地,到宝应初年(762年)才由南海回国。《经行记》不仅向中国人讲述大食各地风土,对于伊斯兰教教义也有相当正确的认识。

在某种程度上,是怛逻斯之战给与唐及大食一个彼此熟悉的机会。推动跨区域的文明传播与交流,或许这就是怛逻斯之战的意义所在。

【参考文献】

(1)白寿彝,《从怛罗斯战役说到伊斯兰之最早的中文记录》,原载《禹贡》第5卷11期,1936年;1942年修订;后收入《中国伊斯兰史存稿》,宁夏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

(2)余太山,《西域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年6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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