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一個民間的故事》的改編


《帷幔——一個民間的故事》的改編

1

我是一株銀杏,長在一座不知名的尼姑庵前。

我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但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經老了。儘管春風依舊年年給我送來綠裝,使我看起來健壯而充滿生命力。可我真的是老了,不止身體,心也老了。每當我看著對面山腰樹木掩映中的那一座寺院時,我的心中就會湧起悲哀。

記不清是多少年以前,那時我還年輕著呢!我喜歡在晚風中把樹葉抖得嘩嘩地響,我對一切事物都充滿好奇。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應該是那年冬天最冷的一個傍晚。雖然酉時未到,天卻已經暗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肆意飄灑著,庵裡亮起燈火,老師父已經準備關閉庵門了。我呼吸著溼冷的空氣,昏昏欲睡。

她就是在這時出現的——衣服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腳上的繡花鞋已是一片潮溼。她妝發凌亂,失魂落魄,儘管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眼睛裡卻是一片死灰。

她走到庵門前,抬手阻止了老師父關門的動作。

她平靜的聲音響起,她說:師父,我要出家。

老師父驚愕地將她引進庵裡,遞上一杯熱茶,問她:“既然你發願要出家,我也不能阻止你,可是你要知道,一入佛門,務要斬斷塵緣,從此不能再生任何妄念,你能做到嗎?”

她用熱茶暖著手,抬起頭堅定道:“我能做到。”

老師父終是不忍,這個處在花樣年華的女子,到底她身上發生了什麼?她的眼神中,不僅有著堅毅,更有傷痛,於是和藹道:“我知道現在的你,一定覺得,塵世中苦海無邊。但是你還這麼年輕,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決定,就算你不肯對我說,在佛祖面前懺悔時,也一定要明白說出來。”

她終於忍不住,對老師父哭訴起來,淚珠顆顆滾落,溼了她的衣襟,也溼了那個雪夜。即使現在回憶起來,我也依然清晰地記得,那顆顆晶亮的淚珠,像永遠也流不完……

2

原來,她的家庭雖算不上高門大戶,也是家底殷實。十七歲之前,在父母庇護下,她的生活可說是無憂無慮。父母早年曾為她定下一門親事,她只知道對方和自己是門當戶對,兩家有生意上的往來,其他一概不知。

她也曾是做過夢的呵,一個人盪鞦韆的時候,獨自在房間做女紅的時候,她在心裡把那個人想了一遍又一遍,他必是高大英俊的吧?他必是知書識禮的吧?他必是溫柔體貼的吧?想著想著,她就滿臉緋紅,一副嬌怯的小女兒情態。

轉眼,婚期逼近。

她卻無意間從他人口中聽到一個消息:那個她在心裡想了一遍又一遍的男子,那個將來要陪她走過一生的男子,竟是個又醜陋又愚蠢的人。

她對未來的全部期待在那一刻熄滅,她對生活的所有熱情也瞬間消失。她呆呆地站在院子裡,失去了對外界的一切感知,頭頂的梅樹幽香陣陣,她聞不到;為她佈置婚禮的親友來來往往,吵吵嚷嚷,她也聽不到。過了很長時間,她猛然醒轉,奔到井前,低頭看著水中那張清麗的容顏,她痛苦地閉上眼睛,難道生活,註定從此一片灰暗?

趁著大家不注意,她一個人偷溜了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但不管怎樣,比留在那裡,從此和一個愚蠢又醜陋的男子一起生活要好。她無知無覺地走著,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感覺不到飢渴,也感受不到寒冷。

她迷路了。走到了這座庵前,她想這可能是神佛給自己的指引,要渡自己脫離苦海。

她流著淚,在老師父面前發誓:我情願消滅,一切執念;冰一般凝凍,我的心腸。

老師父摸著她的頭,說:“今日我替你削去這三千煩惱絲,從此後你莫要再流淚,讓你的淚水隨這煩惱絲一起消盡吧。”


《帷幔——一個民間的故事》的改編

3

冬去春來,花開花落。

時間悄無聲息,在一日日的暮鼓晨鐘,經聲佛號裡,她漸漸消瘦,她不再流淚,可是也不再微笑。她不復像一個青春少女,而彷彿是一截沒有生命的木頭。

眼看著一年就要過去,正是初冬時節。

這日,天氣晴好,陽光溫暖。快到中午時,庵裡來了兩兄妹,說是奉母命來拜佛進香。哥哥俊秀儒雅,妹妹靈動活潑。

她站在樹下,怔怔地盯著那俊雅的青年——他的眉間彷彿蘊藏著一縷深情。

那個活潑的妹妹見狀湊了過來,悄悄對她說:“我的傻哥哥呀,她的未婚妻一年前在婚禮前夕逃婚,丟棄了他,他卻傻傻地為那個人許下了一生不婚的誓言,你說他冤不冤?”

她如一年前一般,昏昏然無知無覺。落日慘淡,她呆呆地坐在庵門前,目送著那對兄妹一步一步下了山。

她病了。一天到晚懨懨地,她想不通,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老師父憐惜她,把她安置在庵後的小樓,囑她只管放寬心靜養。

冬去春又來。

她一天比一天憔悴,早已是生無可戀,今世的命運如此捉弄於她,她甚至盼望能夠早早死去,葬進孤墳,哪怕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為她悲傷。只怪自己這輩子,是個福薄的人。

4

春日的一天,她在小樓裡昏昏欲睡。柳絮紛飛,鶯鳥啼鳴,樓外的世界生機勃勃。

忽然,一縷清越的笛音傳進窗閣,傳入她的耳中。原是一個牧童,趕著羊兒,從她的窗下走過。她睜開眼睛,風兒輕撫她的面龐,那一瞬間,她似乎嗅到了春天的氣息,那樣遙遠而陌生,笛聲漸漸遠去,她卻愈覺得悠揚,那顆無知無覺的心開始柔軟,蒼白的面龐升起兩抹美麗的紅暈。躺了一會,她翻身坐起,從箱子裡取出一塊緋紅的綢幔,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又透過小窗,眺望對面的山巒。最後,她把綢幔摺疊好,小心翼翼放在枕頭旁。

第二天,太陽昇起,牧童的笛聲再度傳來,間或夾雜著細細碎碎的歌聲,原來春光已經如此醉人。她靜靜聽著,閉上眼,心裡湧出一朵白蓮,不染塵埃。坐在窗前,她一針一線將那朵白蓮繡在緋紅帷幔的中央。

那以後,笛聲日日傳來,即使在陰雨綿綿的天氣,也從無間斷。每次她都靜靜聆聽,然後把自己所聯想到的美好,用彩色線,近乎虔誠地繡進帷幔,有比目魚,也有相思鳥。她一直繡一直繡,不知疲倦,直到把帷幔變成一方極樂世界——唯剩左下方一角空白。

日升月落,已是秋天。

這一日,她如往常一樣,在窗前等候著,只是她等的不再是牧童的笛聲,而是吹笛的牧童。

牧童經過,她將帷幔包在一個包裹裡,從窗口擲了出去。她不敢探頭看牧童的反應,匆匆忙忙關上窗。隨包裹一起擲出去的,還有一封信:這是我半年來/繡成的帷幔/多謝你的笛聲/給我許多靈感/我是個十八歲的少尼/我的身世,只有淚珠氾濫/我們永久隔閡著/在兩個世界裡。

第二天,愁雲慘淡,萬物蕭瑟。

在尼姑庵對面山腰的寺院,一個牧童在接受剃度;而庵後的小樓裡,一個十八歲少尼被抬出,靜待焚化。

那一天,我落了最後一片銀杏葉。

時間靜靜流淌,又不知過了多少日月。有人說是二百年,又或者不是。尼姑庵遠離世間繁華,還是老樣子,似乎那個遭受命運捉弄的年輕女子從來沒有出現過;而對面山腰的那座寺院,直到今天,都還珍藏著那幅緋紅帷幔,每逢節日進香,總會被拿出來展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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