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立場:二加二等於四是死亡的開始

作家的立場:二加二等於四是死亡的開始

1

“二加二等於四已經不是生活,它是死亡的開始。”這句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的。

他是19世紀俄國著名的作家和思想家。他的一生命運多舛,因為寫下的文字和作品,以及參加某個小組,他被當局視為“異端分子”,被逮捕入獄判了死刑。後雖改判為流放西伯利亞服苦役,仍然對他執行了死刑儀式,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經歷了臨行前的死亡恐怖體驗。

後來,他服了兵役。他的妻子和哥哥先後離世,他備受打擊。他承擔了一大筆沉重的債務,併成為長期困擾他的主要問題。他生不如死。

他在寫《窮人》時寫給哥哥的信中說:“我已經發下誓言,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哪怕是身無分文、走投無路,我也要堅持自己的原則:絕不奉他人之命寫作。”

他坦言,債務讓他幾近崩潰。“那些討債的人不斷地給我施加壓力,甚至威脅要送我進監獄。直到現在我還沒有處理好這個問題,也不知道以後是否可以完全解決。你可以想見,這對我的精神狀況產生很大影響,往往一連數日讓我的情緒遭到破壞。但我不得不間斷地寫作,因此有時無法做到這一點。”

人,無論多麼堅強、勇敢和有思想,在面對經濟壓力和政治壓力時,都容易深受折磨。而陀思妥夫斯基無疑這兩樣壓力都遭遇了。除此之外,他同時還得忍受癲癇病和痔瘡發作造成的痛苦。

就是這樣的一個時刻處於苦難境地之中的人,寫出了《窮人》、《白痴》、《罪與罰》、《卡拉馬佐夫兄弟》等一大批震驚世界的作品。他的作品見微知著,深入挖掘這個社會的本質及其弊端。他也因此被當局和狂熱者們所憎恨。他一度面臨著生死之憂。

但他其實是忠誠的愛國者。他坦言自己對俄國人民充滿感情,認為上層社會應該在精神上對人民採取平等態度,要從其惡行中看到閃光的東西,找到真理:“我們應該學會在俄國普通民眾的野蠻行徑中剝離出來他們的美。”

他說:“人不能僅僅靠麵包而活著”。儘管遭遇著不斷的折磨,他也有光明之心,對俄國社會和人類的未來充滿希望。他相信並強調愛的力量,並認為唯有如此這個世界才可以獲救。

他筆下的文字和作品,由於被視為揭露”陰暗面“而備受質疑甚至鞭撻,他也招致了誤解、謾罵,被稱為”俄奸“,有不一而足的俄國人罵他為當時的歐洲”主子“效力,認為他別有用心。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為所動。他寫出了《地下室手記》,開篇就探討了那個”地下室人“到底有沒有病。其實所謂“病態”是對那個病態的社會不相適應而產生的症狀,因此,呈現的“病態”的人恰恰要比“正常人”來得清醒,顯得明白,這才是真正的“正常”;而那些所謂“正常人”,也許已經病入膏肓,感覺不到這個社會弊病之嚴重。

就在《地下室手記》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地下室人”的口吻說:“二加二等於四已經不是生活,它是死亡的開始。”他反對將人的生活公式化,反對以任何固定的社會模式或目的來限制人類真實生活本身。他還認為,一個人最根本的利益是其自由的意願,而這是任何理性所無法涵蓋的;與其說人是理性的動物,還不如說他是自由的動物。

作家的立场:二加二等于四是死亡的开始

2

魯迅就盛讚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偉大的“寫實主義者”——他在1926年6月14日《語絲》中發表文章說:

陀思妥耶夫斯基將自己作品中的人物們,有時也委實太置之萬難忍受的,沒有活路的,不堪設想的境地,使他們什麼事都做不出來。用了精神的苦刑,送他們到那犯罪,痴呆,酗酒,發狂,自殺的路上去。有時候,竟至於似乎並無目的,只為了手造的犧牲者的苦惱,而使他受苦,在駭人的卑汙的狀態上,表示出人們的心來。這確鑿是一個“殘酷的天才”,人的靈魂的偉大的審問者。

然而,在這“在高的意義上的寫實主義者”的實驗室裡,所處理的乃是人的全靈魂。他又從精神底苦刑,送他們到那反省、矯正、懺悔、蘇生的路上去;甚至於又是自殺的路。…在甚深的靈魂中,無所謂“殘酷”,更無所謂慈悲;但將這靈魂顯示於人的,是“在高的意義上的寫實主義者”。

作為一名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相糾結的就是苦難和貧窮。他所愛所同情的是貧窮的人們,以及正在遭受苦難的人們。他在用自己的筆書寫這些苦難的人和事兒的同時,其實也將自己也加以苦刑了,魯迅說,他“從年青時候起,一直拷問到死灰。”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家立場無疑就是這個:關注人——貧窮和苦難的人。除此之外,他還有一顆愛國忠於民族的心。但現實的詭異之處恰恰在於他所愛的國家、民族和人民,並不愛他,認為他是“罪惡滔天”,向當時的歐洲“投敵賣國”。這是何等的諷刺啊。

“我只有寫作才是出路”,陀思妥耶夫斯基說,“我始終是一個俄羅斯人。一個人可以在思想上犯錯,但不能在良心上犯錯,更不能由於犯錯而成為沒有良心的人,也就是幹出違背自己信念的事情來。”

到底什麼是作家?或者說,作家是一條怎樣的路?他在《給費希娜、麥可夫、弟弟和多特列賓的信》中寫道:“我一直認為,作家的職業是很高尚的。我相信,只有走這一條路,才能真正有益於人民,同時可能引起人們的關注,重新獲得良好的名聲,讓自己的生活有保障,因為我除了一丁點兒文學才能外,可以說是一無所有了。”

“關於寫作我沒有什麼好說的。我只是堅持一個原則,不斷地努力寫作,努力再努力。”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但一般的讀者沒有什麼思考——他在談及他創作的《窮人》時說道,

“剛開始時大家對這部作品轟然叫好,一片讚揚之聲,接下來卻完全反過來了,變成了一片噓聲。…”

立場變了,評價自然就變了。此一時彼一時,人的態度就是如此。因此,世界也就容易非黑即白、涇渭分明與“你死我活”。

對於爭論甚至謾罵,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作家日記》中這樣寫道:“我們都熱愛自己的祖國,只有在熱愛的方式上也許有些分歧,以後還會有許多爭論;這沒有關係,只要我們的心是好的,最後都會把事情辦好。”

但他同時強調他一以貫之的態度:“任何一個人,哪怕他是莎士比亞,也無法為藝術規定道路和目的,因為他不可能完全搞清楚那種永恆的共同理想。你可以猜想,可以期望,可以證明,可以號召,這些都是可以的,但不能為藝術設置種種障礙,不能在藝術領域充當專制君主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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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作家是有體面的。或者說,應該給作家體面。作家同時也是一個危險的職業。

按照作家張煒在《匆促的長旅》中的說法是,“激情寫作屬於所有的作家。從歷史上看,寫作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工作之一。”

張煒說過,“一個作家的重要從來不在於是否能賣,而是相反:內心裡嚴厲地拒賣。他的重要就在於能否為自己的民族提供一種精神、一種語言。

尤其是當面對苦難時,作家該有怎樣的立場、態度和勇氣,是危險重重的。但有的作家會選擇直面苦難,以寫實主義者的態度和立場,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樣。

“歷史的圖景一頁一頁無情地翻過。不管它繁花似錦,還是鮮血淋淋。變幻無窮是歷史也是生活的本質。但那些曾經在歷史的黑夜裡受苦受難——甚至死於非命的人們,註定只是一種可憐的犧牲品嗎?”中國當代作家和畫家馮驥才在他的《一百個人的十年》的新版序言裡這樣寫道,如果生活是公平的,理應補充補償他們。

怎樣的補償都不如忠實地記錄歷史,並且從這種記錄中進行反思;最好的反思,是從提出問題開始的,是從關注樸素的個體與故事開始的。否則,“惡魔一旦化為幽靈,就更難以對付。”

馮驥才說:“無論活人還是死者,對他們最好的償還方式,莫過於深究這場災難根由,剷除培植災難的土壤。…這保證首先來自透徹的認識。不管時代曾經陷入怎樣地荒唐狂亂,一旦清醒就是向前過了一大步。”

“只有愛惜每一根無名小草,每一顆碧綠的生命,才能緊緊擁抱住整個草原,才能深深感受到它的精神氣質,它驚人的忍受力,它求生的渴望,它對美好的不懈追求,它深沉的憂慮,以及它對大地永無猜疑、近似於愚者的忠誠。”對於個體的關注,亦是作家的一種功德無量和體面。

《二手時間》這本書是一部上乘的文學作品。它是2015年度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列克謝耶維奇最具分量的作品。這本書通過口述採訪的形式,展現身處關鍵歷史時刻的普通人的生活。作者追溯了蘇聯和蘇聯解體之後的歷史過程,讓普通的小人物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從而展現出身處歷史的轉折,以及人們如何追尋信仰、夢想,如何訴說秘密和恐懼,讓人們重新思考什麼是“俄羅斯”和“俄羅斯人”,為什麼他們無法適應急劇的現代化,為什麼在近兩百年之後,依然與歐洲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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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本書裡,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列克謝耶維奇這樣寫道:

“歷史只關心事實,而情感被排除在外。人的感情是不會被納入歷史的。然而我是以一雙人道主義的眼睛,而不是歷史學家的眼睛看世界的。我只對人感到好奇……

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他們是從地獄到地獄的。

我們覺得自由是非常簡單的,但一段時間過後,我們親自感受到了它的沉重,因為沒有人教給我們什麼是自由,我們只被教育過怎麼為自由而犧牲。

可是開始的卻是“契訶夫式”的生活,一種沒有歷史的生活。所有價值觀都崩潰了,除了生活價值。生活是最廣泛的。我們產生了新的夢想……自由原來就是恢復小市民生活。那是以前的俄羅斯生活中羞於啟齒的。……整個歷史中,人們只是活過了,而不是生活過了。

一百年過去了,未來又一次沒有到位。出現了一個二手時代。”

有些人、有些事理應受到人類良知的提醒而引起終生的不安。無論怎樣的時代,都需要作家筆下的那些樸素的,老實的,忠誠的,守望的…文字。

薄伽丘的《十日談》這部偉大的作品同樣如此,警醒世人,儘管是以故事的方式。

不管是如《一百個人的十年》和《二手時間》一樣的非虛構寫作的寫實主義,還是如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的小說式的寫實主義,亦是如《十日談》一樣的故事體的寫實主義...本質上都是對現實的關注,對人的關注,以及對社會的記錄與拷問。

歷史會告訴人們,這些作家的作品是否值得讚譽和具有存在價值——應當更真實地懂得“寫實主義者”的思想苦刑與歷史意義——時間之河的流淌,自然會給出答案。

特別認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這句話:“藝術永遠是現實和能動的。”

“二加二等於四已經不是生活,它是死亡的開始。”為什麼?所有人若都在整齊劃一的公式之下活著,自然就不需要思考和獨立了,大家都有了標準答案,人變成了“非人”,活著而已。甚至活著可能有一天都難了。

作家立於世的意義之一,就在於時刻給人以一種“看見世界”的角度。真正的作家不會提供任何的標準答案,而是供以人們啟迪和思考的給養。

當然,最悲哀和最戲劇化的事情莫過於作家被標籤化,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所遭遇的那樣:一度成了“全民公敵”

。後來,又被讚譽為“俄羅斯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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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三水

資深媒體人、財經作家與品牌策劃人

草根詩人、連續創業者

已出版發行多部財經著作

曾先後系統性地提出

現代新國企論、未來國企分化論

所著《大國企》、《誰人不識寧高寧》等書引發熱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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