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理查德·费曼
理查德·费曼说，物理学家总保持对基本问题的兴趣。在这一点上，物理学家非常像我们每个人——儿童时的我们，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喜欢刨根究底。做父母的大都有过被自己的孩子问得烦躁不安的经历。的确，对于我们身边那些司空见惯的事，你真能说得清吗？即使你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在其背后仍然深埋着许多问号。
物理学家就是一些没有“长大”的人，是把儿童的好奇心一直保持下来的人。他们做的工作，就是从基本问题着手，一点点剖析，找出其背后的规律来。不断深入，从一类现象规律的总结到更广大现象规律的概括，直至抵进到一套能够解释整个宇宙的方程。
这个工作，人类尚未完成，所以我们先不要说得这么远，就让我们从人人习以为常、熟视无睹的基本问题说起。
牛顿的主要成就是解决了运动是怎么回事的问题——运动嘛，我们人人都知道，不是吗？但是，牛顿总结出了不管是天上的星，还是地上一个下落的苹果，都遵循的共同规律——受相互之间的引力的作用。中国的武侠小说中，经常写邪教教主宣称自己集天上地下于一尊，牛顿万有引力定律是真的将天与地统一了起来。你说伟大不伟大？
武林至尊
磁铁能够“隔空取物”，这是一个很神秘的现象。法拉第、麦克斯韦揭示了那是通过在空间中形成一个力场——磁场而发生作用的。这个磁场就是用磁铁吸引铁屑，铁屑就自动构建出了磁场的形状。表面上看，因为磁场有特定的形状，所以它比引力难理解。然而，引力真的好理解吗？不见的。不管你理解不理解，有一点是你不得不承认的——宇宙就是这样安排的，你只能选择接受它。当然，麦克斯韦更深入地揭示了，电场能够产生磁场，磁场能够产生电场，以及光是一种电磁波，从而将电、磁、光统一起来，实在是伟大的发现。
如果忽略复杂的数学，理解物理学其实有一条捷径——物理学的重要发现，多数都是先有想象力，后有数学推演的。为此，爱因斯坦就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
比如，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首先借助的是想象力。他想象一个苹果之所以落到地上，是因为地球给它施加了拉力（运动的物体非有推力，则有拉力）。又想象，如果一个人站在山顶上，向远处抛一块石头。由于惯性定律，如果扔出去的石头不再受力作用，它会保持匀速直线运动，一直跑得没影儿了。但它没有，而是落到了地上，显然是由于地球的拉力使它落下来了。如果力量足够大，石头会绕地球一圈落回原地。如果再大一些，它可能会绕着地球转圈圈。然后，他就想到了月亮之所以会绕着地球转，是不是因为地球引力的作用呢？也就是说，按月球的“本意”，它是要直直地往前飞的，由于地球的拉力，它才不得不做圆周运动。你看，此时的牛顿一点都不像个物理学家，反倒像个诗人。如此上天入地、跳跃性的思维，与诗人的思维何其相像？
物理学家还提出过许多“孩子气”的问题。比如，我站在地上，为什么不会陷下去？玻璃杯放在桌面上，为什么不会坍缩进桌子里？为什么你的手指可以捏住一本书，把它拎起来？这是最司空见惯的事了，很少有人会想到，它竟然是个问题。但是，如果你想到构成这一切的无非是原子，而原子虽然小得看不见，其实放大了看，它的绝大部分都是空隙，那么，这就绝对是一个问题。
再比如，桌子上的一个杯子，也无非是一堆原子。可是，当我们只从一点上推动它时，所有这一堆原子又是怎样“一起”被推动的呢？
这就涉及到原子的秘密。因为原子的外层都是电子层，电子和电子之间有斥力，它使物体相互分离。当我们坐在椅子上时，我们距椅子还有一埃，10-10米的距离。因此，坐在椅子上的我们，放在桌子上的杯子，其实都是悬浮在空中的！
我们推动一个杯子时，是首先接触的原子产生波动，然后，将这个波动传递给其他原子，使得所有原子一起动起来。当然，这个波动是极微小的，我们的肉眼无法观察到。但是，它最终产生的效应却是巨大的——我们的眼睛能够看到杯子移动了。
有趣吧？
有人还举过这样一个有趣的物理学例子：如何把5000吨水放到空中，而不给以任何支撑？答案是造一朵云。
这是物理学和文学的想象力的高度结合，是智性和美的统一。
理查德·费曼是一个杰出的量子物理学家，他不是每天都在做高深的数学题，也不是在操作机器试图把原子打碎，甚至不是在终日思考那些奇奇怪怪的物理学符号之间的关系。他采取的物理学研究方式匪夷所思，既有点像诗人，又有点像画家。诗人的方式——举一个例子，他经常想，如果他是电子，他会怎么运动？把电子拟人化了。而且后来，他居然终于想明白了（后面有机会再介绍他怎样想明白的）。画家的方式——最典型的无过于他创造的费曼图（以后也会介绍），用一堆像儿童画一样，不，比儿童画还幼稚的图形讲清楚了亚原子粒子之间是怎样“相处”的，即怎样相互发生作用。费曼是一个真正用想象力颠覆了物理学的天才。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谁能够与费曼做朋友（费曼已经去世），并且理解他的物理世界的话，一定是最幸福的人，因为他会带你进入一个真实的量子的童话世界。
这一桩桩事例，让我深感振奋。我从中看到了科学与文学的相通之处，科学家并不是怪咖，不是天外来客，不是异种怪兽，他们的思维与我们普通人本质上并无不同。至于他们的数学思维，不过是后天训练的结果。正因如此，我虽不懂数学，却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理解物理学，也可以讲述，并且是用文学的方法来讲述。
下面就让我尝试一例，让孙悟空帮忙解释最深奥的一个概念——量子。
有一天吃早饭时，我问正在读初一的女儿，《西游记》读到哪儿了。她回答，读到孙悟空从太上老君的老君炉里逃出来，把老君炉打烂了。
我说，我能够用太上老君的老君炉来讲量子力学。
在很久以前，烧陶的工人就观察到一种现象：随着炉温的变化，炉内的陶坯的颜色也在变化。
她立即说，是不是有一个公式能够描述这种变化的规律？
我立即向她竖起了大拇指：你想对了。但是这个过程可不容易。
我们都知道，颜色的本质是电磁波的不同波长。可见光有不同的波段，按波长由高到低，依次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也就是说，可见光的一头是红色，另一头是紫色。在红色光之外，还有波长更长的光，我们的肉眼看不见，叫红外线。相应的，紫色光一端之外，也有波长更短的光……
紫外线。她立即答道。
对。我高兴地说，你看物理学家给一个概念取名字，有时是很简单、很形象的，只要你愿意学，就会发现它们并不是绝对复杂的。
光有不同的波长，还有不同的频率。我一边做手势，一边说，就是振动得快慢。
长波长的光，振动慢，频率就低。我把手做出慢悠悠地波动的动作。
短波长的光，振动快，频率就高。我的另一只手做出快速波动的动作。
还有，光带着能量。太阳一出来，我们就感觉热，就是因为光有能量。
因此，物理学家最终要找到的是，光的波长、频率与能量分布之间的关系式。
为此，一部分人（实验物理学家）在实验室里拿温度计等仪器来测量，另一部分人（理论物理学家）则进行理论推算。
实验物理学家为了尽可能精确地测量出上述关系来，需要造一个“炉子”。我小的时候，农村不管用生铁打造的烧煤的炉子，还是用砖头泥坯垒的烧柴草的泥灶，都有一个共同的要求——尽可能少通过炉壁散发热量。物理学家对他们的炉子也有同样的要求，而且要求更高。他们理想中的“炉子”是有一个小孔，热量通过这个小孔进去，炉子的内壁能够把热量全部吸收，而一点都不散发出来。他们称这样的炉子叫“黑体”——因为不散发热量，也就是不发光，它看上去是黑的。
绝对的“黑体”自然是造不出来的，如果有谁能造出的话，我只能想到太上老君——这是只有神仙才能干到的事，炼上乘的仙丹自然需要上乘的工具，“黑体”热效率是最高的。
因此，我设想太上老君制造出了一个绝对的“黑体”——老君炉。老君炉的下部有一个小孔，底下架上火，热量源源不断地顺着小孔进入老君炉内部，一点都不会散出，炉内的温度持续上升。齐天大圣孙悟空被关在里面，一直烤了七七四十九天，却毫发无伤，在开炉的瞬间一跃而出，将老君炉打成一堆碎瓷片。
何以老君炉烤不化孙悟空？对此太上老君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孙悟空被如来佛祖压到五行山下后，太上老君便拨冗前去探望，名为探望，实则想解答积于心中的疑惑。
互道久阔，寒暄已毕。
太上老君：大圣呀，想我那老君炉是古往今来世间独一无二之物，后人再想造出热效率这么高的炉子，那是绝无可能。可惜竟被你毁了，现如今，我再也造不出了。
孙悟空：老头，我知道你此番不是来找我老孙讨还老君炉的，是想知道何以我在你的炉里没有被烤化，没有被你炼成丹的。
太上老君：正是，正是，大圣有未闻先知之明。想我那老君炉炼过世间千万妖魔，你是第一个炼不化的。求教，求教。
孙悟空：要说，如果你早来个一两百年，这个问题我也解答不了。幸好，现在我已想明白了。压在五行山下，震日无事，我便好好参究了一下万物之理。老头，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听没听人家聪明人说过“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注：语出《庄子·天下篇》。棰是一种短木棍，经常用来击马，后用于杖刑，有棰楚一语。）这样一句话？
太上老君：听过的，听过的。是我的徒孙庄周说的（注：太上老君即老子）。只是与我的老君炉有何关系？
孙悟空：若果如此，我们世间万物都无限可分，永无穷尽了？
太上老君：或许，应该，可能吧……
孙悟空：老头，别打官腔，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什么或许、可能的？错了！
太上老君愕然：哪儿错了？
孙悟空：一尺之棰，不能无限可分。
太上老君：老朽不明白。
孙悟空：若要无限可分，就需要无限细小的刀子。因为，不能有无限细小的刀子，就不能切得无限细小。而且，还得有无限细小的尺子，否则也不能测量。可是，无限就是无，就是不可再认识，则无限也就无意义了。
太上老君：……
孙悟空：要想知道无限细小的颗粒有多小，就需要用比无限细小还要细小的尺子来量，可是量无限小的东西，哪来的无限小的尺子？这听着就是胡话，不通之至。
太上老君沉吟着，似有所悟：有理……有理……可是，我仍然不明白，这与我用老君炉炼你有何关系？
孙悟空：我们的身体（以至世间万物）表面上是“实“的，其实是空的。它们都由原子构成（这你不懂），原子和原子之间是有空隙的，原子内部也基本是空空荡荡的，中间聚着原子核，还飘着些电子呀什么的。所以，我们的身体看上去是密实的，但若你能看得足够小，就会发现它是像网一样的。
太上老君刚想开口：我……
孙悟空便打断他：我知道你不懂，没关系，听明白了就行。我们都见过挂在风中的旗子。一面好好的新旗子被风吹上几天，就有了洞。概因它本来就有洞，正因为有洞所以风能够穿过它，把洞刮得越来越大，直至破成了条条。如果它原本绝无洞，是绝对密实的，则风永远不能刮碎它。民间俗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亦与之同理。概因世间万物都不是连续的，都是有空子可钻的。你炉子里的热量也不是持续不断地传播的，不是不可分的。那热量就是电磁波（呸，呸，这你也不懂，要再过一千多年，人类才能搞明白），电磁波有长波，有短波，短波振动快，能量就大；长波振动慢，能量就小。它们也是一粒一粒传播的。你皮糙肉厚，感觉不到。我神通广大，其中一项本事就是能够把身体缩得极小。当我的身体缩得极小，身上的空洞也被压缩得极小了，炉子里的热粒子就不容易把我的身体击穿、击碎，自然就伤不着我。非但伤不着我，那时的我坐在你的老君炉里，感觉着热量传到我身上，就像一粒粒小雨滴击打过来，只算是给老孙挠痒痒。
太上老君尴尬地：大圣就会开玩笑……
孙悟空：如果热量不是可以分成最小份，就会分成无限小。无限小的波，振动无限慢，就会带有无限大的能量。那时，它们比我身上的网孔还要小，我非被你化成粒子不可，可不遂了你把我炼成丹的心愿了。
太上老君红着脸：大圣呀，你真不愧齐天之名，好有学问呀！
孙悟空：其实这也不全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是我神游到一千年后，从人类的物理学家那里偷听来的。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说得不全面，现在还有许多东西并未琢磨清楚。但我听说，过几天，观音菩萨就要派一个和尚来救我出去，让我保他去西天取经。届时，只恐没有时间再参究量子力学了。
太上老君：大圣，小仙爱莫能助，只好就此告辞了。
孙悟空：老头，忘记告诉你了，他们说的万物都是以不连续的颗粒状存在的，就是“量子”，它有许多怪异的效应……
然而，太上老君已经飞得没影了，并没有听到孙悟空最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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