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乱(11)

老农指着罗师爷褡裢里的那只鸡说:“把那只鸡也剖开验了,让老农我安心。”

阮县令又下令让衙役把罗师爷褡裢里的鸡剖开验了,衙役说:“禀告老爷,这只鸡的嗉子里没米。”

老农说:“看见了吧,罗师爷还是偷了老农的一只鸡。”

阮县令说:“既然如此,你家的鸡你自己带走,从此看护好,再不可任意走出院门,为害一方,给百姓添乱,让本县头疼了。剩下的这五只吃过米的,我将命衙役仔细勘察,找出失主。”

老农听了一愣道:“老爷,那五只鸡虽吃了米,可也是老农我的呀。”

阮县令说:“这五只鸡油滑的很,是惯犯,既然能胆大到跟了罗师爷一路回家吃尽了他口袋里的米,那别人家的粮食它们何曾没吃过,如此吃了百家饭养大的鸡,就不是老农你一个人饲养的了,故此本县决定留下这五只鸡,查明它们每日行踪,好断定一个主人,再以善言劝勉主人家畜应好生饲养,这鸡也似那骡子、牛、羊,不可乱放养出去踩塌了稻田,破坏了生产秩序。”

老农说:“这鸡从山上溜到县城,如此远的距离,找个失主未免太难了吧,还是让老农抱回去一一问清楚左邻右舍,吃了谁家的米,老农赔上便是。”

阮县令说:“老农不必辛苦操持,本县不怕麻烦,本县就要替民多担待。这五只鸡是油腔滑调的惯犯,既然有了嫌疑就要配合本县查案,岂有说放就放的道理,要配以牢舍和衙役严加看管。”

老农说:“可这五只鸡明明被剖了腹,死了呀,等到案情水落石出岂不是臭了?”

阮县令说:“以前本县审理人命案也有被案情的峰回路转延长了许多时日的时候,对于尸首的保存杵作自有一套办法,老农不必多虑,虽然鸡最初来自你家,可你也是个被这狡猾的鸡蒙蔽的无辜者、善良人,本县不会加罪于你,回家去吧。”

老农怯怯的说:“我的五只鸡就这么丢了?”

阮县令说:“经过这几年,我将这杞县民风治理的大好,这几只鸡既然涉及了破坏民风的案子,就要隔离审查,本县还要抓出指使它们行动的幕后真凶,怕是一个有组织针对本县造声势的团伙,不得不防。”

罗师爷在一旁开口说:“老哥这你还不明白吗,县爷在赶你走,既然这五只鸡被剖腹了,剩下的就是处理下水,这五只鸡县爷今晚得吃一只,留下四只好招待府台大人和其他达官显贵。县爷要把师爷我漏米引来这五只鸡的故事,从而又发展到如何上了衙门扯官司,最后如何成为佳肴这一段趣闻,县爷都要对朋友们讲一讲,成为一些酸腐文人酒桌间的笑料。”

老农落下了眼泪,说:“今天衙门吃鸡,老农我回去也给老娘炖鸡,真感谢师爷褡裢里藏的那一只,让老农我还白捡了一只,民告官是告不赢的,平民没钱使,只能凭一张嘴,所以是刁民,今天多亏了我这五只鸡被县爷看中才没让我挨板子。”又说:“罗师爷,你好聪明,让刁民我佩服,有祖传的宅子一套和良田百亩,就这么放着,平时和县爷给那些富豪设局,自己这一套豪宅摆着,就是让满城富豪看看做人要清廉祖宅田产才能保住,此来正好能为杞县纠正民风助力。那一套田产和宅院你也不住,也不宣扬,就横在县爷的眼皮底下,就算是县爷和你翻旧账你都穷的当裤子了,这祖宅和田产你也只字不提,平时也从不犯什么错误让县爷逮着,这是县上唯一没登记在县衙名下的田产,才让县爷谗言欲滴,所以事事讨好你。看起来,你们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针锋相对,其实是合伙鱼肉乡里用的是一套说辞,吃的是一朝俸禄,住的也是一个衙门,管的也都是杞县百姓,杞县百姓何日能看到晴空,杞县何日民风能正?老农豁出命不要了,要说一句‘真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阮县令句句听的属实,激动的脑门冒汗,大喝一句:“大胆罗荣,早有民间富豪举报你利用民间小厮缠绕那些富豪赌钱,每每被县衙衙役拘来,害的本县我和县丞为了正民间风气,同这些富豪赌博,一来二去害的他们丢了家产,有丢了家产又嗜赌者只能锒铛入狱。我问你,那些民间小厮哪里来的,可是你带来专为在杞县兴起赌博这一新兴行业,从中赚取利润的?为何又鼓动那些小厮同富豪赌博,富豪背后便是小厮,小厮背后便是你,你从中赚取了多少利润,又败坏了杞县风气,害的本官连续几年呕心沥血的治理,黑发熬成了白发。你那藏匿不登记在册的房产意欲何为,是否是赚了富豪的钱积攒下置办的,如此房产田产还有几处?如实讲来。罗荣,你每天穷的连米都买不起,今天还寻觅了一个老农上演了这场夺鸡大戏,分明在演给本官看你有多穷,要和本县分这充公的田产就可看出你的贪心,你才是杞县赌博成风的龙头,制造了一个专属于你的黑色利益链,这些年,本县掐指一算,你早已富可敌国。县衙的牢房是为了掩护你的买卖而关满了人,本县和县丞也成了你一个人手下指使的奴仆。富豪们的家产虽以充公,可本县将来一旦调任,充公在册的产业带不走,带走的只有本县那两袖清风的名声,等下任县令到任,你再将充公的产业和下任县令瓜分,你们之间不存在旧账,这诱惑哪个县令能抵挡?

罗师爷说:”县爷,那富豪背后的是小厮,小厮背后的是我,我背后的分明是你呀,是你让我邀请那些富豪来和你喝酒、对弈,引得满城骚动,生来这些祸事,富户皆倒,物价上涨,饿殍遍地,让罗某连米都买不起。”

阮县令说:“本来是你造的孽却推到本官头上,好好好, 你这油腔滑调之徒,让本官验一验你的话有几分可信。你说这五只鸡是吃了你口袋里的米尾随你到的你家,可这鸡是老农豢养的,又不是那丧家之犬,如何肯跟你回家?山鸡就在山上活动,就如虎卧在山中一样,鸡来到平原人多处便有危险,它能不知?果然被剖了腹。换个比喻,山上有老虎你肯去?嗉子里的米分明是老农喂的,那五只鸡定是没随你回家,被你一绳子系了起来提溜着找老农赔米。”

罗师爷说:“县爷明察,我既然没有回家,那口袋里的米哪去了?”

阮县令说:“你中间应该回过一次家,把米倒进缸里,将口袋弄破,以此为由逼迫老农用二十升米换给你一只鸡,你褡裢里藏着的那一只鸡便是证明。”

罗师爷说:“请县爷明断,褡裢里的鸡是我先塞进去的,跟老农要鸡是之后我回去发生的事。”

阮县令说:“既然用褡裢偷了一只鸡,还管什么你前我后,强盗抢银子还分时辰给他定罪吗?”又说:“赊欠的米是老农家的,那六只鸡蛋孵出的鸡也是老农家的,你却要用老农家的鸡换取他家的一石米,又用这一石米换取他家六只鸡,由此,可见是无中生有。如果说那鸡蛋是你家娘子送的,那老农家的六只鸡也算是你家赐予的,既然老农受恩,赠与你家大米也在情理之中。可你用这六只鸡蛋生出的鸡变本加厉向老农索要一石米,再用这一石米要回之前赠予的六只鸡,由此也是无中生有,两个无中生有便生出一个‘贪’字。你却恬不知耻,和那老农对簿公堂,肆意狂啸,若不是本官及时转动脑筋,差点连本官也被你拉下水。罗师爷,你贪婪而且谎话连篇,这样的下属我以后怎么敢用,肆意盘剥一个老农,若不是本官将这案子及时断干净了,怕你说那五只鸡是长了翅膀飞入你家的。来人!将这黑心的罗荣打入囚牢,查一查他家藏有几处房产、田地,共计多少金银,我要替汉室匡扶正义!”

罗师爷被衙役拖走时,嘴里大声呼唤着老农:“老哥,今天的误会闹大了,可我那一石米可是寄存在你家的,鸡我不要了,都是我那娘子拿这六个鸡蛋惹的祸!可一石米的事看在曾经你有过六只鸡的份上,权且记下吧,等我娘子找你赊米时,不要冷了我家娘子的心。那房间田舍现已充了公,我没啥好还你的。可等了下一任县令来,风水轮流转,一定颠倒过杞县近几年的荒唐案,等那时田舍都还我,罗某否极泰来带上家童府上面谢。老哥,罗某没偷你鸡,只有褡裢里的一只鸡还是罗某想用二十升米找你换的。”

老农惊慌的瞅着被拖走的罗师爷,还没反应过神来,阮县令说:“老农,今天的案子了了,你不畏本县权势大胆举报师爷,举报的好,举报的对,这种事就要早对本官讲,才不至于被罗荣这种人以恶相欺。县丞家还缺一个家仆,你可愿意去?活不重,有赏钱,比你在山上生活强百倍,关键是能看到许多本县都未必了解的消息。”

公堂上的峰回路转,让老农还没从这场好戏中醒过闷来。县爷见老农不语,以为老农为难,说:“也好,一下子把你送入县丞家未免太突兀,让他生了疑,与本官生了嫌,本官还要用他做许多事。等将来本官慢慢渗透,将县丞家上下打听仔细,把与县丞本人相来往的人调查个明明白白,再唤你去,老农,你若有个半大小子一并带去最好,最不令县丞生疑。”

老农仍怯生生的听着,半晌说:“老农的孙子如今十岁,长成个半大小子还要几年,等几年后才能去县丞府上给老爷们买鸡、宰鸡、或炒或蒸或炖,听老爷们讲笑话。”

阮县令一摆手,说:“这个不急,不急,几年后若本官调走了,老农和孙子也不必来了,就踏踏实实过山民的日子吧。老农,这些剖杀的鸡本县会从罗师爷的账上折出银子还你,我家里还有些鸡蛋,不如你稍等一会,我让个腿快的衙役取六个送来,保你以后丰衣足食。”

老农全听懂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呼:“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了主。请青天大老爷再做一回主,这剖杀的六只鸡放在公堂上不文不雅,血渍斑斑,把衙门染成了一个屠宰场。不如让老农打扫干净,把六只鸡一并带了去埋入土下,省的被老爷的厨子寻了去,做上一桌‘群鸡宴’,让衙役们干站着,吃也不能一同吃,看也不能看,心里还要念着青天大老爷贪赃枉法,随了那罗师爷之愿。”

阮县令说:“哦?这么好的鸡你要埋了,不如留给本县的厨子处理。”

老农说:“说埋了是怕老爷再追究此案,此案已经结了,罗师爷为了褡裢里的一只鸡,赔上了前途,真吓傻了老农,让老农我唏嘘不已。途径师爷家门口时,老农还要把褡裢里的这只没吃米的鸡送于他家娘子,能省去清理嗉子的工夫。老爷一判师爷有罪,那妇人便没有来钱的路了,只能来我家赊米了,说是赊,就是白送了,等于白白添了一丁人口。这剩下的五只鸡老农拿回去给老娘吃,我爹是饿死的,我们乡下人只听得饿死一说,还没见着有谁撑死的,若五只鸡一顿饭真把老娘撑死了,也是老娘的造化,享了县爷赐的洪福。”

老农来到罗师爷家,送上了一只县衙宰杀的鸡,备说了前事,那妇人听之垂泪。老农又送上六只鸡蛋,说:“不必担心,这是县爷送给我的六只鸡蛋,我想这一切都因这六只鸡蛋而生出,你把这六只鸡蛋还给县爷,或许能保你家相公出来,还能给相公和县爷一人一个台阶下。”那妇人哭的更厉害了。

从此,那娘子是再也不去老农家了,恩人变仇人,县上百姓倒是看着县衙内部互残而拍手称快,哪有同情罗师爷家娘子之理?那娘子又筹借不到米了,每天藏在卖米的角落里垂泪。那几个卖米的也看不过,就把几车米汇聚起来,在娘子家把米卸下,租用了罗师爷家的院子房舍合伙开了一家米行。从此,那娘子每日都能见到白花花的大米从面前过,自己又养了满院的小鸡,终日盼师爷回家。

不费吹灰之力,罗师爷家中的祖产查明了,的确有,但是在一山之隔的东明县,让阮县令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藏万千金银居然越过了阮县令的职权范围,藏到了邻县,让阮县令头脑中有一处金山发生了崩塌,不,阮县令摇了摇脑袋,确切的说是一处政绩的灰飞烟灭。自己瞎管的杞县是以穷为名,而邻着的东明县是以富著称,如果罗师爷的祖产在本县,那功劳就会算在阮县令身上,而这处祖产在邻县,让阮县令觉得罗师爷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或者说,这时候不能想骨头的事了,全县被放出的富豪有多少已经秘密在邻着的东明县置办家业了?

罗师爷这人绝不能放,或者说那些为富不仁的富豪此时和罗师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杞县这片天下此时不易惊动,罗师爷这条线索要让阮县令本人一点一点的摸,要像吃鲥鱼一样一丝一缕的肉都不放过,也许罗师爷这边的肉不多,祖产就这些,可阮县令要看的是肉下覆盖的骨头所露出来的面目,阮县令觉得,这真相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

罗师爷不出狱,有人受不了了,就是每天盯着罗师爷家门口的那些陪富豪赌博的小厮。这些小厮们皆是游手好闲之辈,最会赌博,当年一个个被罗师爷邀请来和众富豪对弈,同县衙合力骗净了富豪的万贯家财。可县衙的阮县令是个清官,不肯动一丝一毫的公款,富豪的账目更不肯动,那是将来呕心沥血治理杞县不正之风的凭据,县衙便把这笔钱一直亏欠在罗师爷身上,罗师爷便一直拖欠着这帮民间小厮的工钱。听说罗师爷被县衙打入牢狱,这帮小厮们不管当官的起了什么内讧,但如此可见自己这两年白忙活了,苦心帮阮县令活脱脱改变了一个县的县貌,如今工钱没有了,看来这帮衙门里的官不光吞富豪的家产,对自己的工钱无故亏欠眼皮也不眨一下,都知道蚍蜉撼不动大树,这帮小厮偏不信邪,要撼一撼县衙这棵粗犷的大树,不管这里面藏着多少邪魔歪祟,大不了再刺激刺激那帮出了狱的富豪,用他们从县衙的阮县令、县丞和罗师爷身上咬开缺口。小厮们觉得,想要县内一如既往的平静,就要照顾到为县内生计、县令政绩所付出的每一个人的苦劳。

那些小厮们见富豪们皆个出狱,又搬来了那一套,每日和这帮出了狱的富豪对弈。富豪们皆对此退避三舍,又不甘日日被这帮小厮骚扰再被阮县令打入大牢,继而对阮县令失望至极,觉得这阮县令乃是心如煤炭一样黑的赃官。于是乎打了歪主意,没几日与那啸聚山林的黄巾军余党刘辟一部扯上了关系,派人献上了杞县县城绘图,并将杞县家中剩余财产尽皆于东明县变卖,从而支持黄巾军攻城掠地,富豪们皆把后路藏在了东明县,和大火之后的杞县,希望一把火烧走这个姓阮的赃官,迎来新官治理,将来让城中恢复战乱后的正常秩序,那时候再回到杞县安安稳稳的做老百姓。富豪们和这些来赌博的民间小厮摊牌,一同对付阮县令,两伙人一拍即合,小厮们也早憋着劲,想把阮县令治理下的杞县来个烧杀抢掠,杞县只是在阮县令眼里繁华有节,在平民眼里早已生灵涂炭一片荒芜,不如让这真切的场景栩栩如生的上演。

这日,城内的小厮们给山上刘辟的副将送来了出狱的富豪描绘的县衙结构图,以及城内的布防图,刘辟的副将得了这两幅图便挥师向杞县浩浩荡荡的挺进。

城内百姓皆悉数逃往邻县,这夜戌时,阮县令从县衙办公结束而出,一股冷风吹来更觉城内空旷的恐怖。阮县令见城内灯火皆无,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映在路面上,而后一片云遮的月光尽无,阮县令的瞳孔里倒映着杞县城的影子,不觉感叹:“我真像活在了一场虚幻中,这杞县便是我做下的一场虚幻的政绩,今天正应了此言,难道城中百姓皆是女娲娘娘捏的泥人变的?时辰已到,皆化成灰,今天是上天让我在这太虚幻境走一遭的日子,这一走是否已走到了人间尽头?”正胡乱思索间,“呜……呜……呜……”,激昂而嘹亮的冲锋号角随即冲天而起,风云铁骑开始奔跑,形成了一股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大地开始抖动,然后就是震动,再接着就是跳动了。风云铁骑就象平地上卷起的一股飓风,象海啸,象山崩,象山洪暴发一样,排山倒海,汹涌澎湃,铺天盖地地杀进了县城。

阮县令脸色剧变。

阮县令浑身掠过一阵凉意,就象寒风钻入骨髓一样,直接凉到心里。然后这丝凉意直冲他的脑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黄巾军的士兵们个个面无惧色,耳边除了铁骑飞奔所发出的轰鸣声已经根本听不到轰隆隆的战鼓声。

汹涌扑来的铁骑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一张张杀气腾腾的脸,一匹匹狂野凶悍的战马。吼声,战马的喘息声,已经清晰可闻。

骑兵就象秋风扫落叶一般迅速,淹没,吞噬。阮县令远远的看见铁骑而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铁骑大军淹没,被滚滚洪流吞噬,大声问道:“你们可是董太师的西凉铁骑?”随后除了临死前发出一声惨叫,什么都没有留下。

被士兵们的脚步踩得泥泞不堪的雪地上,转眼之间就溅满了鲜红鲜红还在冒着热气的血液,阮县令雪肉模糊的躯体在战马的践踏下翻来滚去,断肢残臂和着泥沙,雪水在马蹄下飞舞。

倒退四个时辰以前,发生匪患的这天中午,赵苛一行三人在路边吃着油饼和粥,两个油饼下肚,赵苛觉得未饱,就对摊主说:“老哥,麻烦再来俩油饼。”

那摊主收拾着离席的客人剩下的碗筷,说:“粥在锅里,要喝自己去添,只是这油饼没有了,今天也不烙了。”

赵苛说:“是家里有喜事,这么着急赶回去?买卖不做了?”

摊主说:“若要爱吃我这油饼,后天到一山之隔的东明县,在闹市中闻着油香味就能找着我的摊位,只是今日城中到处流传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想必那‘三公’首领要分出一拨人马踏平这杞县城。”

王炎说:”消息是从哪流出的?“

何应说:”这消息是陪富豪赌博的民间小厮放出的,那日还有小厮蛊惑我朝他们背后的杞县富豪手里投钱,想必是富豪已经把后路留在了不远处的某个县城,富豪要向全城百姓借款在邻县汇聚民间资产兴办买卖,赚了钱再对投资者返回利润。这几日这帮小厮整日替富豪们搞民间集资,整个杞县城才这么大,个个富豪都搞集资,说明富豪要搬迁了,唯一能证明的就是阮县令也料不到的情况到来了,这批富豪在一拨拨搬家,在撤出杞县前搞些融资。为什么不变卖家中仅剩的田产房舍,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释放出的信号就是这座城马上不属于各家主人,甚至不属于一门心思搞政绩的高县令了。要说这些小厮唯恐天下不乱,当年陪人赌博把县城赌的乌云遮日,见富豪一个个皆成了穷鬼,没了油水,县衙又不养小厮们这帮混蛋,想必是在城内做内应,勾结一股黄巾军洗劫这杞县县城。秩序若大乱,城被毁,小厮们利用黄巾军拿走的是整座城往日的财富,不给阮县令留一分一厘,而黄巾军拿走的是这座城在全国的战略地位,和周围余党勾结,能兵乱洛阳。阮县令豢养的这些小厮们因为结不清工钱而遭致报复,惹得官逼民反,带领黄巾军屠城掠地,就怕社稷不保,动一发而牵全身。阮县令看起来是朝中不起眼的一个小官,可退一步讲,在天下危乱的局面下,他背后就是整个大汉。”

王炎点了点头,说:“这么短的时间,谁能洗劫一座城的繁华?除了董卓也就剩黄巾军。”

摊主说:“不知城中富人融资给的利钱能不能准时到账,只是新买卖仍由这帮小厮们张罗,我一个做小本生意的一个子也不敢投。”

赵苛说:“为何富豪们不自己开诚布公的朝全城融资,而非要经过小厮们这一手呢?”

王炎说:“富豪们的一举一动阮县令都盯着的,这些小厮们本就是些赌博放利钱的主,用他们好做掩护,能在黄巾军到来前,以及阮县令未察觉前无声无响的融到资产、全身而退。既然全城都瞒着阮县令,就怕阮县令是最后一个得知杞县不保消息的,他想调来官军时间不够了,若弃城而逃是一个对朝廷的大不敬罪,阮县令是被这帮富豪撇下的,是阮县令和富豪的一争一斗共同制造了杞县的瞬时土崩瓦解,好官是不会和自己的百姓争斗的,阮县令怕要在这场斗争带来的匪患中被挫骨扬灰了。”

摊主说:“几位可聊的尽兴了?我要速速收拾桌子逃命哪!”

王炎等三人从摊位起身,闻看整座县城,看到有不少百姓皆拖家带口从通往东明县的北门而走,也有的往通向开封县的西门而逃,大小包裹装了一车又一车,抬眼望去,约有数百辆。三人又在一角落处看见罗师爷家的娘子哭泣,不过此时已无人围观。

赵苛走上去,问:“敢问小娘子为何又垂泪,米行不都开到你家了么?”

那娘子见有人搭腔,还是熟人,就说:”你们有所不知,这米行虽开在了家里,可我日日思君回来,就像月缺等着月圆一样。哪知有今日灾祸,县城不久将遇匪患,我那相公还关在监狱中,岂不白白被伤了性命?”

赵苛说:“小娘子休要惊慌,赵某陪你解救你家相公。”

王炎白了赵苛一眼,何应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要抓紧时间,匪患如潮水,来势汹汹,我等还要去泰山顶上研究拯救天下之道理。”

王炎说:“大不了和这小娘子还有罗师爷我们五人一同上路,在阴间观其县城被屠戮的全貌,没准还能在幽冥司撞见阮县令等一拨县衙内的禄鬼,将这治理杞县的差池讨教个一二。”说罢,又白了一眼赵苛。

值班的衙役听说是探监,就放了罗师爷家的娘子一个人进去,那娘子见了罗师爷,罗师爷皮包骨头已是相貌大变,娘子不禁哭泣,罗师爷说:“呀,又哭了,又哭了,这牢狱你若哭一哭就能哭开,那天下重犯要犯要么多,怕是连长城都要哭倒了。”

娘子说:“相公不知,今日若不救你出来,就怕我们永世不得相见了。”

罗师爷听了,眼珠一转说:“你要改嫁了?是哪家的财主?我跟你说,不是我拉不下面子见没写休书你就要弃我而去而生气,当然,休书该写的也得写,只是这些财主都被阮县令盯的严呢,这点我最了解,派人盯梢的工作是我吩咐人做的,就怕哪天你要嫁的那个财主也落个和我一样的下场。可是又不同,那财主的财产都在本县辖管内好随意治罪,我的财产是放在了邻着的东明县,其实开封县也有一处,狡兔三窟嘛!县爷如今把我下狱是面子上挂不住,因为我私底下营造了县爷要求置办的游戏,操纵着这场游戏而我本人又游离在游戏之外,在阮县令的眼界外脱离了这场游戏规则,等于否定了阮县令的执政策略,而操纵游戏的大权又一直是我在代理,也不是什么大罪,阮县令若是有一天梦里当了皇上,那翻翻旧账我就是个欺君之罪,可眼下他不是还没做梦么,他若做了梦当了皇上那掉脑袋的该是他。我猜啊,那帮民间专和富豪对弈的小厮的联络方式都在我手里,他不可能新培养一个心腹,说不准过两天哪个大员来问他的治县秘笈,他一下子想不出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始末,还要把我放出来,替他把政绩鼓吹一遍。大员是谁派来的?圣上啊,圣上一开心,我和阮县令那是双赢啊。”

娘子说:“可是,等不了那么多了,你为县衙豢养的小厮们拿不到工钱造反了,不久有匪患将降临杞县城,若今日不救你出来,等明日坐上县令宝座的就是匪首了,跟他你说的清楚么?”

罗师爷听了,眼珠一鼓,说:“那我辛苦为县爷换来的政绩就是孽绩啊。”说罢倒头就睡,说了一句:“娘子别唤醒我,我一觉醒来也许城墙已塌,但鄙人要在梦中和圣人相会,听他讲讲消除罪孽的办法,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让人唤我‘师爷’二字,喊我小名‘罗锤子’,我那罪孽不是自消了?在这一尊圣人前,你备说前孽,那好,你就有一通罪。到了那个圣人前,你说你自小被人蒙骗,愚昧不已,想变聪明,那好,圣人就赐你个蝼蚁小民做,消了孽缘。如此见,做人要想适当的迎来转机,就要学会适当的撒谎,娘子我睡了!”

见那娘子还不出来,值班的牢头急了,出去一看还有赵苛等三人等候,便说:“你们是同那罗师爷家的娘子一同来的,还是要来看别的囚犯的?若也是探监的,别磨磨蹭蹭的只顾和值班衙役扯舌头,速去探监!”

赵苛问:“怎么?牢房还打烊?”

牢头说:“怪不得你们还悠哉游哉的转悠,城中百姓哪个不往外地跑?没听城中四传的消息和城内小儿的口头歌谣,全是唱的黄巾军要来的歌。想那阮县令把杞县百姓治理的是七荤八素,几年下来依然不改旧风,城中百姓能不气恼?这个劫,是阮县令搏来的,真让我等觉得窝囊!竟被一群专和人对弈糊口的民间小厮给整治了,传出去,多大的笑话,一县竟毁于县中一群和县衙机要无关的亡命徒之手。”又说:“罢了罢了吧,急死我了,今日我当班,没有县令、县丞命令谁敢下班?真不知该听县令的话还是该听黄巾军的话了,我那一家老小都已收拾妥当去了外县,只是我若有了意外,谁来赚钱养家?”不禁眉头上皱起个疙瘩。

何应说:“既然官军都想跑,那就一同撤了去,给县令留个空衙门。”

牢头说:“空衙门?”

何应说:“你们县令不是好赌么,赌来一座城,今日我让他就把这座城作为赌注,看能否被我赌了去,救下全县百姓。”

几个人计谋了一番,何应就昂首阔步来到了县衙,见阮县令正在喂蛐蛐,就对阮县令说:”贫道乃何进大将军宗亲,路过此地,见门不闭户,夜不拾遗,民风甚好,听得一切皆是县爷从一个‘赌’上得来的机妙,使得全县秩序井然,贫道佩服,愿请县爷赐教,来博弈一盘。“

阮县令抬起了头,把盛着蛐蛐的瓮盖上了盖子,说:“法师既然和从前的何进大将军是宗亲,那么一定对这宫内的事知晓一二,这局咱们不赌,就在这围棋上厮杀一盘,谈谈天下的形式,卑官甚是喜欢听人用道论讲天下。”

两人对面而坐,何应问:”阮县令可曾闻得最近有黄巾军在活动,也不曾加强城内防守,向京城请得一支兵来驻守?”

阮县令不抬头,放下一子说:“黄巾军余党一直猖獗,难道林中有蛇道路艰险双脚就废弃了?为官者,都要学会在危险中生存,那黄巾军是你能看得见、可控的,可朝中的大臣们呢,营党结私的皆藏在暗处,让你防不胜防,这苦又对谁诉?新入京的官都是有功之臣,大都落个虎落平原被犬欺的下场,那些营私的群臣像是群狼抱在了一起,维护着一党的利益,蒙蔽着圣上的双眼。为臣者不明察秋毫,朝廷机要处皆被朝内乱党打通,朝内每日党权相斗,斗争者还振振有词相互弹劾。当年皇帝已被十常侍藏于宫内深处,朝中大臣每人每日都纠葛于个人利益,官场昏暗腐败。从下至上的消息通道都被银子、利益交换买断,民怨无处申诉,导致匪患四起,进而呈势。奉命讨伐者也看重利益借着围剿乱匪割占地盘,一个个的军阀形成了,进而危害中央集权,让朝中腐儒每日唯唯诺诺如刀架在脖子上一般,皇名无人肯听。黄巾军、文臣、军阀将大汉的精神割据成三块,首尾不相连。那日是何进大将军请来董太师,才荡平宫内营私的乱党,立新帝开辟新局面,如今和天下蠢蠢欲动的各路军阀展开誓死的较量。何法师,何大将军将开辟一个秩序井然的新时代,董太师也将名垂千古,你能和卑官在天下未平定之日来一场心无旁骛的博弈,说明何法师已从别人的一步之下看到了一百步外,至于那黄巾军,只不过是军阀练刀的器物,董太师酒后的笑料。”

何应说:“如果是黄巾军的将军刘辟和你对弈,你也出此言论么?”

阮县令摇摇头说:“就如这棋子,刚才想着这样放,转眼一想不如不放或让对方多走一步,看出他的企图,有时你一招我一招比划下去很累,久不见战果,高手把权术当棋子玩,像我等这样玩棋子当玩天下的,实属蠢材。呵呵,黄巾军来了又怎样,改变不了天下已呈的形态,就如这棋盘上落下的子,每落一步都预示着走向灭亡,依卑官看,只有董太师才能改变这棋盘上的态势,黄巾军是极好的一粒棋子,不如重金招来对付天下的各路军阀。我已写信给了李儒,信中我讲听闻黄巾军刘辟一部已运行到我杞县和睢县、宁陵县一带,请董太师拨兵来我地谈判,将刘辟收揽于麾下,成为破军阀的先锋,此计若成,大可效仿,对阵起来只用黄巾军为开路先锋,不伤我朝中大军一兵一勇。这计若成了,我阮某人的名字不重要,杞县就成了扭转战局的核心爆发点,将来必成兵家必争之地。我已将城内富豪的家产尽收,为的就是让整座城成为一座屯兵要塞,不牺牲小我,怎么拯救乱世?草文已拟,待将来李儒一到,我就呈上此计,让周围邻县接纳我杞县百姓,也算为朝廷分担。不几日,文书将昭告城中百姓,来我县衙领取当年因为赌博输去的浮财去邻县安身,谨慎度日。若有一天,黄巾军倒戈,我阮某人遭人毒手,杞县能在乱世中被打造成战略要地,黄泉之下我也闭眼了。之前跟李儒酒桌上谈的从洛阳迁都至杞县一事,只不过麻痹那些朝内乱党余孽的耳目罢了。”

忽有衙役来报,说有人劫狱,犯人尽被放出,捕快们已经去追捕犯人,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阮县令听说,淡淡一笑,还未及开口,县丞来了,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捧着大肚子说:”阮县令,目前为止,不光那牢狱中的犯人和捕快们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城中的百姓也几乎消失殆尽,你不觉得这里头有鬼么?“

阮县令说:”此事有何奇怪,必是那草拟的文书中的消息提前走漏,百姓哪个不怕兵,都去邻近的县躲起来了,这一去甚好,我还怕我阮某人劝不动百姓呢,看来百姓最好说话,与我阮某熟了,知道我的脾气,最识趣。”又说:“今日是李儒派来的铁骑六百来我杞县驻扎之日,先让他们熟悉熟悉地貌,我要抓紧把政务整理一下,就怕这兵一到,会附带一个新县令下来,阮某我要升官面见董太师了。”

何应又和阮县令对弈了一阵,两个人三劫循环无胜负,走了个和棋。阮县令取来酒和何应对饮,醉了就倒头而睡,何应心里觉得这棋局暗含着如棋盘一般厮杀的天下形式,黄巾军起义一劫尚无胜负,阮县令苦苦经营几年与百姓对峙无胜负,董太师在宫中弄权依然惶恐于各路军阀,也无胜负。便在阮县令呼呼大睡间,替他掩好了门,留下阮县令一人等待黄巾军。

那边,县丞换着靴子说:“姓阮的你居功自傲,你不跑不要连累了老夫,又装聋子又卖傻,我倒要看看黄巾军那帮土匪吃不吃你这个酸腐文人的那一套!他们可不会像城中百姓一样拖家带口,慢吞吞的跟你赌博,看你演戏!”

当黄巾军刘辟部占领杞县县城的时候,阮县令的尸骨正躺在雪地里,头发乱蓬蓬的随风而卷起。黄巾军的将士分出一拨去抢占县衙,还未下战马的将士看到远处城门口来了黑腾腾的一镖人马,看那支队伍盔甲穿戴整齐,知道是中了埋伏,乃是朝廷拨来的兵。引那董卓麾下六百西凉铁骑的将军见了黄巾军一拨人马,立刻将队形调整,拿起弓矛,随着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六百铁骑随之出动,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松林,看阵势与黄巾军大不相同。这是两支实力堪堪抗衡却是风格迥异的大军:且不说黄金军持阔身长剑,铁骑军则手握弯月战刀,两翼骑兵更是不同。

骤然之间,黄巾军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黄巾军两翼骑兵率先出动,中军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般向前推进,每跨三步大喊“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

与此同时,群均凄厉的牛角号声震山谷,两翼骑兵呼啸迎击,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长箭落下,刺耳而尖锐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接二连三的,有士兵中箭落马。长箭钉到圆盾上的声音密集而沉闷,就象下了一阵猛烈的冰雹。

这是两支国乱中最为强大的铁军,都曾拥有常胜不败的煌煌战绩,都是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原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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