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開的時候，最美的四月就來了。
上午正在電腦前敲字，忽然接到文友浮雲的電話，約我去她們村新城賞油菜花。油菜花是春天最亮麗的色彩，也是最讓人心動的色彩。我單知道南方的婺源是油菜花的美地，邢臺的北尚汪油菜花也不錯，前兩天剛去過，卻不知道就在本縣，身邊，也會有大規模的油菜花可以賞玩，於是一口答應了。
看花只是藉口，相聚才是真情。春天去拜訪一個人，是一種好上加好的邀約。
騎著電車走進新城，驀然發現梧桐已經開花。那麼高那麼直的樹幹，遠遠地伸出很多手臂，手頭握著一串粉白的花，小喇叭一樣，在風中吹響。喜歡看梧桐長在房前屋後，花枝扶疏，掩映花牆，這才是煙火人家該有的氣象。也有人在門前種一棵桃，或者栽了一棵櫻，看來看去，都沒有梧桐和村莊的內在契合。剛推開浮雲家的門，兩個小女孩跑出來，頭上扎著很多小辮兒，長得一模一樣，一看就是雙胞胎。小女孩撲過來，就喊媽媽，我帶著口罩，讓她們認錯了。約上浮雲出門，在村口遇到一位中年男子，正在給一株紅紅的碧桃培土。這棵花樹站在村莊的隘口，能聽到歷史的聲音。那些被鄉音沉醉過的大門的紋路，解不開世事的浮塵。
都是好景緻，都是好懷抱。
出村向西，沿著一條鄉村土路，邊說邊走。眼前突然就有了一片油菜花，黃燦燦的，長勢很好，大約半人高，齊整整的，沒有人為踩踏的痕跡。路的另一邊是王不留，一種中藥材，嫩閃閃的。我驚喜的叫了一聲，掏出手機拍照，浮雲笑著說，前邊的油菜花好多呢。蝴蝶在花上飛，是一隻白色的蝴蝶，它全然沒有理會我們，鍾情的對象只有花。從這一朵到那一朵，它拿不定注意，該停在哪一朵上。一會功夫，又飛來一隻彩色的蝴蝶，忽左忽右，忽南忽北，和我們調皮地開起了玩笑。空氣中一股濃濃的花香，釀了蜜似的，忍不住大口呼吸著，整個身和心都熨帖極了。
上了一個土坡，眼前豁然開朗，視野開闊，山前樹邊，到處都是油菜花。恍若一眨眼，油菜花的足跡便踏遍溝壑山丘，越過湖海溪流，染黃尋常阡陌。攻城略地一般，就搶佔了你的心。不是華麗麗的驚豔，而是低調樸素，謙卑自在，這種歡喜悄無聲息地穿心入肺了。
春色這麼好，我把自己完全放開，在無邊的曠野上盡情奔跑。空氣清冽，草木蔓發，讓我對美有了一種全新的感知。
油菜花的色彩只有一種，就是明黃，看的時間一長，就可能出現審美疲勞。但大自然是高明的調劑師，他偏要拿大塊的麥苗來配。一塊黃，是菜花；一塊綠，是麥苗，高高低低，遠遠近近，就這麼交錯縱橫，說不出的清新，說不出的乾淨。這黃與綠生機勃勃，卻又長在丘陵之地，土地相對貧瘠，田埂邊還有枯黃的野蘆，乾硬的荊棘，如此相依相襯，荒蕪與繁盛之間，依稀看到生命的成長與倔強。
我們應該向油菜花學習，它們鮮豔地開了，美麗了世界，世界也贈給它一枚甘甜的果。花是智慧的，懂得與人分享它的美麗。沾染一身的花粉，我們小心翼翼地走進花海，躲開花，走在田埂上。鄉民種花不易，千萬不能糟蹋了這些花。選好一個最佳的角度，遠處的小山連綿，樹梢似墨畫，黑色的薄衫，嫣紅的長裙，肩上披一條紗巾，頭上再戴個同顏色的髮卡，帶點民國範兒，站在花叢中，看書，打傘，嗅香，回眸，起舞，心無增減，定在慈悲。抬頭看天，雞蛋清一樣，有飛機飛過的隆音。西邊是將落的夕陽，東邊有淺淺的半個月亮。一隻大鳥的身影從半空掠過，大約是飛向槐樹枝丫間的巢。
玩累了，坐在高高的田埂上，面對一大片的油菜花，什麼也不想說，安安靜靜地坐著，聽風從耳邊輕悄悄吹過，就覺得十分美好。除了我們，周圍再無別的人，那個扛著鐵鍁看山火的老人，那個拿著塑料袋撒肥料的男人，那個養了30頭小豬的老闆，日暮時分，都已經回家了。油菜花就在眼前，我終於有耐心仔細地觀察一朵花。花是四瓣的，花型小小的，花蕊小小的，但幾十朵擠在一起，就成了一個花球。圓潤的葉，青碧的梗，洋洋灑灑，無數的花球鋪展開，就構成一片花的世界。世界如此寂靜，這一片片的油菜花是我的，我是多麼富有。人生快意，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每到春天詩興發，看山看水看菜花。開在低處的小小花朵，也有了簡樸的詩意。一闕反覆循環的鄉村歌謠，給人送來恬靜和安謐。落日餘暉讓田野一半明亮，一半昏暗。汪曾祺說：“己心溫暖，則世間溫暖；己心嫵媚，則世間嫵媚。”我們留戀往返，興盡晚回，竟沉醉不知歸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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