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 可夢 金色年華(七)下

天已經亮了,我開了門,朝霞滿天。窗內的灶口放著一蓬油菜杆,上面居然掛著一條蛇蛻,白白的。一定是昨天晚上才褪下的!足有扁擔一般長,這讓我吃了一驚。昨天晚上窗戶這邊一直有“悉悉索索”的聲音,我還以為是風吹拂著窗上的塑料紙呢,沒想到居然是一條如此大的蛇在蛻皮。

在讀中學的時候,寫批判文章,常會寫化成美女的蛇,僅管那時連蛇兌皮也從未見過。蛇真的能化成美女嗎?昨天晚上,是蛇在蛻皮,它會不會真的化成女人呢?昨夜我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個女人在那兒朝我招手,是不是蛇幻化的呢?不過如果蛇真的能幻化成那個瘋女人的話,那可真的是搞大了!我已無路可逃了。我倒寧願是那個乳頭被吸拉成帶殼花生的女人!可是那不是應該還有一條小蛇嗎?她應該和那個嬰兒一起幻化的吧?總不見得她單獨來吧?既然蛇能幻化成女人,那麼我碰到的女人便是蛇幻化的嗎?無論是狩獵還是釣魚,那兩個地方,後來我確實沒有再敢去過。我哪裡還敢去哦!再碰到這種事情,我還能脫得了身嗎!

我應該隨身攜帶一支火統來的。每天枕戈待旦,我還怕什麼妖魔鬼怪呢?如果,昨夜我有一槍在手的話,保不定這條正在蛻皮的美女蛇,被我打的稀巴爛呢!但是,半夜裡一聲槍響,整個村莊肯定要給我弄的雞飛狗跳了,而且居然是一條化成美女的蛇被我打死了,這又將是一條多大的新聞啊。父親會讓我將槍帶來鄉下嗎?這些貧下中農們看到我手中舉著槍,一定會嚇得面如土色吧?哈哈!這哪像是來接受再教育的,分明是來教育別人的。哦,我還真不知道去怎樣接受這再教育呢,還沒有被教育夠呢!居然來接受再教育了?

第45  可夢   金色年華(七)下

我站在灶臺這一邊,正躬著身,在細細打量著這張蛇蛻,滿腦子又是胡思亂想。隊長來了,他一見門,便看見了那張蛇蛻,說:

“這是春梢蛇蛻的皮,你用不著害怕,這種蛇沒有毒。”

邊說邊伸手摘下了蛇蛻,順手團了團往門外一扔。被他團成一團的蛇蛻,被丟出門外時又忽然張開,隨風飄落在地。他的話和舉動都讓我吃了一驚。蛇會有毒嗎?是啊是啊,化成美女的毒蛇嘛?肯定是有毒了!但我卻從來沒有想到有毒這一茬,如果真的有毒的話,今天晚上再來怎麼辦?如果它今晚再來的話,絕不會是再來蛻皮了吧,如果她是來尋仇的呢?我把它這漂亮的衣服丟棄了,她不來尋仇才怪呢!蛇蛻確實很漂亮。有著美麗的花紋!確實像是適合女人穿的花衣服,比那個年代女人穿的衣服可漂亮多啦。

我想去撿起來重新掛在油菜杆上,但又覺得不妥。畢竟是隊長丟掉的,他可是這裡最高長官!隊長是一箇中年男子,挺拔的身姿大嗓門兒。他說,走啊,跟我出工去。我隨他出了門,朝西走,又走過那座小木橋。倉庫前面的曬場已經聚集了一些人,他們都驚奇的看著我。這目光是陌生的,也是好奇的。我也好奇地看著他們,我也不認識他們哦。隊長在吆五喝六安排工作。婦女的名字總以“某某家的”來取代。這讓我感到很好奇。這裡的女人嫁來夫家之後,便丟失了自己的姓名了,成了“某某家”的了!婚姻便是一紙卷標,卷標一貼,便昭示著此物有主了,旁人不可以隨意染指了。我的名字,卻始終沒有被喊到,圍著的這群人已經陸續散去,隊長讓我跟他走。

第45  可夢   金色年華(七)下

我跟他來到一個正在建築的工地上,隊長讓我在這兒做小工。這是在新建一座三開間的標準的磚瓦房,清一色的紅磚已經砌到了頂。高高的山牆已經顯出了它的尖。正上水泥預製梁呢!每一跺山牆上都站著人,手中拉著粗粗的繩索,繩索的一端系在桁條上。太陽已經高升,陽光灑滿了沒有頂的屋內。

隊長安排好我的工作後已經離開。我聽見山牆上有人在喊我,去屋內幫助拿件什麼東西。我走進了沒蓋頂的屋內。突然我發現一個黑影在地上閃現,我下意識的趕緊蹲下身子,“呼”的一聲,一跟水泥桁條從我頭頂掠過。我抬頭看,原來是站在牆上的一個青年繩索脫手了,站在另一端牆上的人手中仍牢牢地拽著繩索。被拽著一頭的水泥桁條像鐘擺一般的從我頭頂蕩過。還好我反應得夠快,趕緊蹲下了身子,才躲過了這當頭一擊。

牆上傳來了一片驚呼!那個脫手的青年已經嚇得臉色蒼白。隨即,牆上發出了一片罵聲。說道:“你這個地主家的狗崽子,你想害人是吧。”那個被叫做地主家的狗崽子的青年,年歲應該比我還小一些吧?他蒼白著臉,不敢回一句話。我雖然吃了一驚,抬頭見水泥桁條已經從我的頭頂飛過,蕩向另一側的牆面,我趕緊一步竄出了門外。這驚險的一幕,落在牆上的那些人眼中,肯定比我這個當事人更覺得驚險。我不是已經躲過了嗎?便沒有把它當一回事兒,聽到牆上的那一片罵聲,我甚至覺得那個小青年有些可憐。隊長很快趕了來,把那個小青年叫了下來,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

第45  可夢   金色年華(七)下

我看著隊長已經是差一點要動手打人了,我站在一旁很無措。又覺得無法出聲阻止,畢竟隊長的訓斥,是因為他剛才的失手差一點傷到我。牆邊站著的那些人,看那個小青年沓拉著腦袋站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居然覺得十分受用,一副幸災樂禍神情,甚至有人還在那兒偷笑。小青年被罵了一遍之後,隊長不讓他接著幹活了,將他趕回了家。這倒讓我為他感到慶幸。可以去玩了哦!不用幹活了,豈不是因禍得福了?牆上有人喊話了,問:

“他的工分怎麼算?”

“還想要工分啊?”隊長怒道:“不懲罰他已經很不錯了,他還想要今天的工分?屁都沒有。”

“嘖!漬!”傳來了惋惜的聲音,顯然有人在為他嘆息。

我以為這件事情,因為隊長的一番怒罵而做了了結。但是,結果卻並沒有如此簡單!

第二天一早,隊長帶了一個瘦高個來知青點,說這是大隊治保主任。隊長介紹完之後,便轉身走了。

“治保主任?”我疑惑的看著他。

這是一個長得十分難看的人,我暗自評價道。他朝我笑了笑,誰知他笑的時候更難看,我內心嘀咕著。

“大隊想讓你參加工作組。”他說,“你跟我走!”

“工作組?想讓我參加?”我轉身走進裡間,穿上那件半大衣。

我有些丈二的金剛摸不著頭腦。我才來,而且,是來接受再教育的知識青年,居然讓我參加工作組?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工作組?我又覺得不太方便問。既然讓我跟他走,那就跟他走唄;他總會告訴我具體的情況的。他帶我走上了那條直直的機耕路,慢悠悠的朝北走。他邊走邊問:

“聽說你昨天差一點被砸傷,還好你躲得快?”

“哦,是啊”我應聲答道。

“你能把具體的經過說一說嗎?”他問。

第45  可夢   金色年華(七)下

我點點頭,於是將經過一五一十講了一遍。說實在,昨天上午的那件事發生之後,我一直恍恍惚惚的在想這件事情。晚上也沒有能睡好,一會兒擔心那條蛻皮的蛇再來;一會兒又想起水泥桁條“呼”地從我頭頂蕩過的那一幕。事後想想確實挺可怕的!倘如一頭脫手了,另一頭吃不住重量也脫手了呢?這麼重的一根水泥預製件豈不是硬從我的頭頂砸了下來?我焉有命在?頭一天活生生的來做知青,來插隊落戶。第二天便死翹翹的被送了回去,這就算是馬革裹屍還了?這樣的一生也太窩囊了吧?!聽了我一番講述之後,治保主任問:

“你確實聽到有人喊你進去拿東西嗎?”

“是啊!”我答道。“沒有人喊,我進去幹什麼?”

“你聽到的,是那個地主家的兒子在喊你嗎?”他問。

“我不知道是誰喊的,我才第一次見到這些人。我沒跟他們說過話,我怎麼可能分辨出是誰喊的。”

治保主任默默的走著,我緊一步慢一步的跟著他,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麼?

“你不覺得很蹊蹺嗎?早不喊晚不喊,偏偏在水泥桁條吊上去後喊;早不脫手晚不脫手,偏偏在你走到底下的時候脫手了。”他說道。

經他這麼一點撥,我還真覺得有些蹊蹺了,難道那個小青年是故意脫手的?這又是為什麼呢?我跟他素味平生,他為什麼要有意害我?講不通啊!沒有必然的邏輯聯繫哦!我沒有接他的話,想知道他接下來倒底想說什麼!他見我不吱聲,便以開導我的口氣說:

“這是農村階級鬥爭新動向!你想啊,一方面是地主的狗崽子故意喊你進去,看你走到了水泥桁條底下時,又故意鬆脫了手中的繩索;另一方面是貧下中農保衛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活動。在這危急的時刻,抓緊手中的繩索,堅決不讓水泥桁條落在你的頭上!”

第45  可夢   金色年華(七)下

我總算是聽明白了他的話意了,他是要拿昨天的事,做典型了。聽他這麼比對著一講,還真像是這麼一回事。昨天那個死死拽住繩索的,確實是根正苗紅的貧下中農子弟。但是那個小青年可憐兮兮的樣子,立即又浮現在我的腦際,讓我指認是他喊我進去的,我心中又不忍。這可是會帶給他滅頂之災的。在那個年代,再大的罪,莫過於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活動。但在一瞬間,我又覺得他似乎說的挺有道理的。甚至想到我如果迎合他的說法的話,可能對我今後會十分有利。我猶豫著,又覺得這件事將我推到了風口浪尖,我甚至怨恨,為什麼偏偏讓我碰到這檔子事。

這一條機耕路確實有些長,讓我老覺得怎麼還不到頭呢?治保主任不再說話,大概他也感覺到我這個人實在是無藥可救了吧。

機耕路的底端是這個大隊的第六生產隊。機耕路在一塊高高的蔬菜地前停止了它的延伸。蔬菜地上正有一個高個子的男青年在翻地。治保主任在蔬菜地前停住了腳步。他輕聲跟我說:

“這是一個上海來的知青。喜歡打架,他的拳頭特別硬!”

我很在意地看著那個高個青年。同是知青,心中難免產生一些好感。還真有喜歡打架的人嗎?我心中很不以為然。他的拳頭再硬,總不會指向我吧?我很清楚知青在當地的印象並不好,在農村人的話語中,簡直就是打架鬥毆的代名詞,我不知道造成這種印象的根源是什麼?我畢竟新來乍到,剛加入這個行列,輪不到我去評頭論足。

因為我不能領會領導的意圖,在治保主任看來,肯定是其材不堪大用。跟隨著治保主任走了這麼一路之後,我便回到了小隊。想讓我參加工作組的事,也就此泡了湯。泡湯便泡湯吧!不管人家到底怎麼想的,但讓我去隨意指控人家,我卻做不來。但是這件事,無疑是我去農村插隊落戶做了知青之後,所接受到的第一個教育了!

……

(未完待續)

PS:選自胡楊木著作紀實文學《百年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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