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教育:先從改變學校開始

隨著今年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的開幕,各類演出覆蓋了整座城市,藝術教育又一次成為焦點話題。不久前舉辦的“2019青少年戲劇與創新教育國際論壇”上,活躍於舞臺劇創作前沿的製作人、導演,以及悉尼歌劇院等重要藝術機構的策展人,從各自的職業處境和創作經驗出發,總結出一條成為共識的觀點:戲劇和藝術不僅是教育中不可缺少的部分,並且,廣義層面的藝術教育,並不是為了向人們灌輸已知的知識,而是要讓人們有勇氣拓寬對生活和命運的想象,讓人們無懼於未知,並去擁抱不可預測的時刻。

藝術教育:先從改變學校開始

澳大利亞導演安迪·帕克的《埃米爾擒賊記》借鑑表現主義戲劇和繪畫的手法,是兒童劇領域的“視覺大片”。圖為該劇劇照。

藝術能改變世界嗎?先從改變學校開始

英國製作人皮特·希金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沉浸式劇場《不眠之夜》,這個先鋒作品成功於倫敦,火爆於紐約,三年前落地上海時,它已經褪去實驗的色彩,是個高度成熟且可以複製的商業作品了。《不眠之夜》讓人們看到主題樂園和傳統劇場演出結合之後迸發的商機,而皮特·希金並沒有滿足於在商業戲劇領域埋頭掘金。他把劇場實踐的實驗田延續到了學校裡。

皮特·希金的理念總結起來是很簡單的:如果劇場可以被設計成一個沉浸式的世界,那麼學校(的一部分)也可以。區別在於,走進沉浸式劇場的觀眾雖然得到了交互式的玩家體驗,然而整個觀劇空間的設計是由製作團隊完成的,觀眾終究是被動的消費者;在沉浸式的學校項目裡,學生既是遊戲的玩家,也是遊戲的設計師。

藝術教育:先從改變學校開始

在倫敦、愛丁堡和澳大利亞各地的62所學校裡推行的這個藝術教育項目,是讓校園的一部分空間甚至整個學校,成為一個遊戲場,從一個主題出發,鼓勵學生的想象力落地,親自動手,“把想象的事物變成真的”“把司空見慣的環境改造成想象的樣子”“進入自己設計的探險故事”。希金說,他之所以和小學合作,推廣這個看似“不務正業”的藝術教育實驗項目,出發點很簡單,他希望把吸引人的體驗帶到最需要的人群中,願孩子們在成年以後被問起“你在校園裡最美好的記憶是什麼”時,讓他們高興於自己在求學階段是積極快樂的主人翁。

年輕人未必會主動思考“藝術改變世界”的宏大命題,但是當他們用想象力從小處、從細節處改造身邊熟悉的環境時,他們已經在體會藝術所具有的“改造”的能力。戲劇,以及更寬泛概念的藝術,本質是平凡生活中的一場魔術,教師和學生都可以是魔術師,他們所改造的並不只是一間教室、一間圖書館或一處校園公共空間,在整個過程中,師生看待校園生活的視角也變化了。製造一個“沉浸式校園”,重點不在於校園遊戲的完成度有多好,重要的是每個孩子的參與程度,他們會意識到,“我”身外的世界與“我”是有關的,“我”可以親自改變“我”所在的世界。事實上,孩子參與的積極性越高,往往最後作品的質量越好。

藝術的現場,能讓一群陌生人成為兄弟姐妹

希金強調“沉浸式校園”項目追求師生的高參與度,當他們都投入這個校園遊戲的設計、創造和體驗中,個體與個體之間才真正締結出共同體的情感,這也是藝術教育追求的目標。這個觀念得到了澳大利亞戲劇導演和製作人安迪·帕克的贊同。

安迪·帕克最近一部到中國巡演的作品是 《埃米爾擒賊記》,他把這部出版於1929年的德國經典童書搬上舞臺,借鑑大量德國表現主義戲劇和繪畫的手法,是兒童劇領域的“視覺大片”。但這部作品的吸引力不限於舞臺表現手段的炫酷,關鍵在於,劇團每到一處巡演,都會把當地劇場改造成1920年代柏林近郊的小鎮,進入其中的觀眾成為戲劇世界裡的芸芸眾生。帕克認為,創作者能和觀眾共享時間和空間,這是劇場實踐所擁有的特權,在這個場所,觀眾不應該是被動的觀察者,他們也是角色,也參與了一個從無到有的世界的構建。帕克一直有個職業信念,認為劇場要像古老的村莊集會,讓孩子和成年人,讓親密的伴侶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坐到一起,在黑暗中分享一個故事、一段經歷、一些經驗。戲劇實踐和戲劇教育有著同一個目的,就是集合人類已知的知識來進行情感交流。

因為技術發展,社交媒體不斷迭代,以及虛擬現實的娛樂方式逐漸成熟,個體與個體共享物理空間的社交正在變得稀缺。“社交恐懼”的概念大行其道,人們接受了“天涯共此時”的網絡社交,甚至認為虛擬現實裡的虛擬關係更“安全”。然而,現實未必是這樣。一位伊拉克藝術家最近完成了一個持續30天的行為藝術項目,他把自己關在一個有直播攝像頭的房間裡,房間裡有一把可以匿名控制的彩彈槍。30天裡,這個行為藝術展獲得8000萬次瀏覽,藝術家被來自128個國家的網友射擊了7萬次,展覽中期他一度不敢睡覺,因為隨時會被彩彈打中痛醒。為什麼有這麼多網友會對一個陌生人懷有莫大的惡意?社會學家分析認為,很大程度上,匿名和物理隔離使得人在社交中“非人化”,也許很多射擊藝術家的網友認為自己只是在玩遊戲,不認為被“擊中”的藝術家是會痛苦的血肉之軀。換言之,人類情感能力中最珍貴的“共情”能力,在匿名和物理隔離的狀態下,是很難獲得的。

藝術教育:先從改變學校開始

同為製作人,希金和帕克的創作路徑並無共性,但他們的藝術信念是相通的,他們相信,藝術的現場打破人與人之間物理層面的隔閡,創造活人和活人有效交流的環境,看得見、摸得著,這是共情建立的基礎,否則,人間的悲歡很難相通。帕克給出了一個感性的定義,他說,什麼是觀眾?那是一群陌生人最後成為了兄弟姐妹。正如人類在童年時期,人們聚集在篝火周圍,在無邊夜色中分享自己的恐懼和喜悅,因此擁有了更多的希望,那樣的時刻沒有隔離。在這個時代,戲劇和藝術就是那簇燃燒著的篝火。

希金認為,《不眠之夜》創造了一種商業模式的成功,當他把“沉浸式”創作思路普及到校園藝術通識課中,這個項目最大的價值在於讓學生意識到校園是一個以他們為主體的、可以分享也可以改變的“社區”,他們在遊戲中敞開了頭腦和內心。這恰恰也是帕克所說的“戲劇和藝術讓人振奮的原因”:“孩子們在娛樂中被激發了想象力和勇氣,他們在戲劇中認識到生活的困難,當他們離開戲劇面對生活時,有更強大的信心去擁抱不可預測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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