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討論過,有關柔術的電影,不多。
其中絕大多數還是以MMA的形式出現。
很多觀眾只看到眼花繚亂的鎖技,但到影片結束也不知道這是巴西柔術。
真正的純柔術電影,似乎只有一部難算佳作的《紅帶高手》。
這未必是一件壞事。
影視作品的宣傳作用毋庸置疑,但是藝術與武術終究是不同的東西。
在鏡頭語言的藝術加工下,武術的實用性往往要讓步於觀賞性,致使不知情的觀眾可能從一開始就對武術有誤解——縱觀傳統武術的傳播歷程,這一點尤為明顯。
影視作品的匱乏,讓比賽、訓練的視頻,以及新聞採訪一類的紀實性報道,成為了解柔術的第一選擇。
柔術,得以最真實的面貌呈現在更多人面前。
本期推文,我想跟大家分享一部我個人非常喜歡的柔術紀錄片——
《窒息(Choke)》
海報上的人大家都認識,二代目格雷西中的“最強の男”Rickson Gracie。
相比漫威電影《無敵浩克》中的短暫客串,這部紀錄片才是Rickson完完全全的本色主演。
柔術人幾乎都知道這樣一個典故:
Royce Gracie在獲得了初代UFC冠軍後,曾對採訪的媒體說:我的三哥Rickson Gracie比我強10倍!
當美國媒體紛紛猜測Rickson Gracie是何方神聖的時候,在1994年的日本首屆修鬥(源自葡萄牙語Vale Tudo,意為“允許一切”,一種無限制格鬥比賽)賽場上,Rickson用強大的戰鬥力碾壓各路對手,讓世界記住了這位“柔術之神”。
《窒息》記錄了Rickson在1995年,參加第二屆日本修鬥公開賽的故事。
對Rickson的生平與戰績,影片沒做太多介紹,只在開頭用幾個片段回顧了1994年首屆修鬥賽,而後鏡頭便聚焦在了Rickson的賽前日常。
幾乎沒有旁白與解說,只用鏡頭來說話,讓觀眾通過第二人稱視角,用自己的眼睛來見證Rickson如何一步步走向賽場。
作為一名格鬥選手,生活當然是圍繞訓練展開。
影片中展現的Rickson的訓練方式,很多至今仍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海灘徒手體操
瑜伽呼吸訓練
但是,影片並沒有將Rickson僅僅定位為一個武者,也展現出他作為普通人的一面——賽場之外的“柔術之神”,也有著與你我一樣的情感。
開篇的第一個鏡頭,對準了Rickson的臥室。剛剛醒來的Rickson與兒女們嬉鬧,不見了往日擂臺上的殺氣騰騰。
這一刻,他是一個和善的慈父。
儘管創造了400場不敗的驚人戰績,但是Rickson卻坦言,讓自己感到畏懼的事情有很多。
他認為恐懼是正常人應有的感覺,哪怕你在拳臺上戰無不勝。
影片中拍下了一個細節:在比賽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Rickson突然表示想去洗手間。
這是巧合,還是因為緊張而觸發的生理反應,片中沒有交代。但無論是哪種原因,都從一個側面說明了,Rickson終究是跟你我一樣的普通人。
在同一時間線上,影片也介紹了另外兩位參賽選手——託德·海斯與木村浩一郎。
來自北美的託德,身高192公分,體重235磅(約106公斤),身體素質極佳。
與很多男孩子一樣,他在小時候也遭受過校園霸凌。
當忍耐達到極限的時候,他選擇了爆發,並由此一發不可收拾,從只知道逃跑的大個子,變成了街頭霸王、當地“搏擊俱樂部”的活躍會員。
託德的運動天賦由此被激活。在投身格鬥之前,他曾是一名橄欖球運動員,轉戰拳臺之後,獲得了UKF踢拳賽冠軍。
但他還有更遠大的體育夢——
參加1998年的美國冬奧會。參加修鬥比賽,也是為贏取獎金購買雪橇車和支付訓練費用。
為此他訓練異常努力,教練更是在他身上傾注了全部心血。
26歲的託德,年輕力壯,精力旺盛,比時年37歲的Rickson更有鬥志與活力。
相比之下,Rickson的另一位對手,同樣26歲的木村浩一郎就“蔫”了很多。
儘管同樣高大健壯,木村卻不像託德那樣好鬥,內向、本分,不善言辭,臉上寫著老實與敦厚。
在日本業餘摔跤和纏鬥界,他是頂尖級的選手,運動生涯中獲獎無數。
儘管也渴望與Rickson一較高下,但木村卻不像託德那樣底氣十足。
家庭因素讓他有所顧慮。
當木村向父母說起,自己將要去參加修鬥比賽的時候,試圖用笑容掩飾不安。
在他說話的時候,父母正在將黃瓜裝箱。
導演用一個特寫鏡頭,強調了父母的工作——或為菜農,或為菜販,但可以確定的是,與格鬥無關。
他們或許並不能理解,這次比賽對於兒子有怎樣的意義。
談到這次賽事,Rickson的父親、巴西柔術創始人Helio Gracie信心滿滿,對勝利的熱情比兒子還要強烈。
而木村的父母,只是在擔心,兒子參加的比賽會有多危險。
他們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
上世紀90年代,無限制格鬥開始作為一項正規比賽項目從巴西走向世界,但比賽規則的正規化卻並沒有同步實現——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依然保留了巴西修斗的原始與暴力。
《窒息》一片記錄下了當時的這一情況。
規則存在爭議。開賽在即,卻有很多選手不認可。
對於安全的把控沒有明確尺度,擂臺對抗血腥而殘暴。
比起今天的綜合格鬥,當時的無限制格鬥更像是不同門派間的武術大亂鬥——即使規則開放,選手也只會使用自己所擅長的技術,打法相對單一。
比如,摔跤手出身的木村,在面對不同的對手,都只是衝上去一個抱腿摔。
從今天綜合格鬥的角度來看,激烈有餘而細膩不足,技術上的漏洞,很多。
但這也恰恰證明了地面技術的有效性:在規則開放的環境中,得地面者得天下。
正因如此,這次比賽的另一名日本選手中井佑樹,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他本不是導演重點表現的對象,直到比賽時才第一次與觀眾見面。
沒有前期跟拍,沒有後期採訪,甚至沒有正面的鏡頭,導演通過側面記錄比賽過程,讓他的形象異常豐滿。
作為無差比賽,參加這次修鬥賽的選手多為重量級、超重量級壯漢,中井佑樹在他們當中顯得格外弱小:
身高171公分,體重61公斤。他是最輕的一個,比倒數第二名還輕了好幾個級別。
從體格上,似乎是被秒殺的命運。但中井的實際表現卻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
他是一個狠人,對對手狠,對自己更狠。
第一場比賽,他抽到了下下籤。
對手Gerard Gordeau,身高2.01米,體重109公斤,獲得過多次踢拳冠軍。更重要的是,他因在比賽中常下黑手而臭名昭著。
這是一場強弱懸殊的比賽,但中井卻憑藉強大的纏鬥技術做到了以弱勝強。
一開場,他便用鎖腿取得了主動。
逼得對手用上了髒招兒——對他的右眼發起攻擊。
因為比賽規則並不完備,這一行為未被裁判禁止。但中井最終通過降服取得了勝利。
他贏了,但右眼也失明瞭。
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而是堅持打完了剩下的比賽。
在這次比賽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中井佑樹都沒有對外透露他右眼失明的消息,因為他擔心無限制格鬥這項運動在世界的推廣會因此受影響。但他自己卻因此而提前退役。而後潛心學習巴西柔術,並取得了黑帶。
第二場,同樣異常艱難地取得了勝利,贏得了與Rickson在決賽一較高下的機會。
這一幕,很容易讓人想起電影《勇士》中的哥哥布蘭登,憑藉鎖技一步步艱難挺進決賽的情景。
拍攝紀錄片,導演要如實反映客觀現實,自由發揮的空間並不大。
《窒息》一片的精彩之處,是導演在講好故事的同時,也將這一條時間線上的幾個人物,用鏡頭語言進行了生動展現。
主人公Rickson Gracie有著400場的不敗戰績,還是衛冕冠軍,理應把握十足。
但實際上,這次比賽對他而言,同樣是一次未知的旅程。
上場前表情凝重。
擂臺上強勢碾壓對手,回到休息室卻叫著讓人緊急治療他的抽筋。
他的勝利其實來得並不輕鬆,同去的妻子更是全程都在提心吊膽中。
直到取得最後的勝利,Rickson的妻子才鬆了一口氣
身為運動健將的託德渴望與Rickson一戰,但他卻在戰勝木村、贏得直面Rickson的機會的時候,主動選擇了放棄。
因為他的肩膀受了傷。
與一場比賽的勝負相比,更長的運動生命與奧運夢想,或許才是更值得他追求的目標。
有時候,放棄比堅持更難。
木村在第一場即被託德打敗,面臨淘汰,他有些沮喪,有些懊惱,但卻沒有過分的傷心。
可是由於託德的退賽,他意外得到了晉級的機會,實現了與Rickson同臺競技的夢想。
賽後他哭了。
並不是因為被打敗,而是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得到了釋放。
通過這場比賽,他也有了新的目標:學習格雷西柔術。
▲
《窒息》記錄了一個關於比賽的故事,而這場比賽更像是幾名格鬥選手的命運縮影——影片涉及到的幾個主要人物都充滿了宿命感,這讓這個故事充滿了張力。
因為看過的人不多,這部片子在豆瓣上還沒有評分。
為數不多的短評裡有一條這麼說:
紀錄片比故事片拍得還驚心動魄。
對此,我個人深表認同。
片名Choke除了字面上的語意“窒息”外,在巴西柔術的術語體系中,還會被翻譯成“絞技”。
影片主人公Rickson Gracie最常用的技術就是“裸絞”(Rear Naked Choke)。
那次比賽的三場勝利,全部通過裸絞取得。
如果雷雷看過Rickson的裸絞,或許就不會有“單手破裸絞”的言論了
再刷這部影片的時候,我想到了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
武術和運動究竟該如何平衡?
片中的幾位選手都希望規則越少越少,因為這樣更接近實戰。
黑色幽默的是,他們證明實戰能力的方式,還是在擂臺上打比賽。
但走上拳臺,就註定是與街頭實戰截然不同的東西——哪怕是完全沒有規則的格鬥。
因為有多少街頭實戰,是真正能做到徒手且一對一的呢?
由此看來,擂臺上多點規則,未必不是好事。
感謝 @寶山柔術趙巖 老師在翻譯柔術視頻上做出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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