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孩子,詩人,殺人犯


顧城:孩子,詩人,殺人犯



顧城在一首詩裡寫到:


“他變成了浮雕

變成紛紜的故事

今天像惡魔

明天又是天使”

彷彿一語成讖般,顧城成為了人們樂於談論的一個話題。人們好奇的是,這樣一位寫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的精神偶像,這樣一位寫出“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的童話詩人,最後是如何舉起斧頭砍向自己的妻子,又上吊自盡,死於他鄉的?顧城,這個上世紀八十年代最知名的朦朧派代表詩人,到底是天使,還是惡魔?

1956年9月,顧城生於北京。父親顧工是個部隊詩人,喜愛讀書。據父親回憶,顧城在8歲上小學時,就開始背自己創作的詩——那時顧城還不怎麼識字,只能向父親述說。1968年,文革開始,顧工被抄家,隨後被下放至農場養豬。臨走前,顧工只偷偷藏了一本《昆蟲記》,而這本書成為顧城最喜歡的書籍,並對顧城日後的詩歌創作起到了深遠影響。

十來歲的顧城,對農場的放豬生活並不感到艱苦。他喜歡親近大自然,喜歡觀察植物和昆蟲。自然界的一切生靈都是充滿詩意的。多年之後,在一次詩歌交流會上,顧城說到自己的審美觀:“以雲朵的角度看大地,國徽跟瓢蟲身上的花紋沒什麼兩樣,甚至還沒瓢蟲好看。”他以此為例,表達自己對政治口號的懷疑和反感。要知道,那個年代文革浪潮剛剛結束,餘波未平。顧城說出這樣的話,無疑是勇敢的,也是超前的。

因為受文革影響,顧城在小學三年級便輟學了。但天才的文人從來不用學歷為自己增光添彩,顧城依然憑藉自己對於詩歌語言的敏感和強烈的表達欲,寫出了數量眾多且優秀的詩歌。文革結束後,顧城回到北京,當過鋸木工、搬運工等。在這期間,他開始投稿。

顧城投稿與眾不同,他並不研究刊物的用稿標準,只是把大大小小刊物名字事先寫好信封,用的時候,把詩稿隨便一裝,碰到誰就是誰。用顧城自己的話講,這種方式像“老虎角子機”似的,往裡扔著扔著,“嘩啦”一聲不定期就會出現一張匯款單。

1979年,顧城寫出了《一代人》,隨後又寫出了《遠和近》。他逐漸嶄露頭角,成為青年們的精神偶像。同年,顧城在火車上遇到了謝燁。他在日後的情書中寫到這次相遇的情形:

“你的眼睛又大又美,深深的像是夢幻的魚群。……我完全忘記了剛剛幾個小時之前我們還很陌生,甚至連一個禮貌的招呼都不能打。現在卻能聽著你的聲音,穿過薄薄的世界走進你的聲音,你的目光,走著卻又不斷回到此刻,我還在看你頸後的最淡的頭髮。”

顧城給謝燁留了個紙條,上面寫了地址。出於好奇,謝燁真的前去拜訪。顧城穿著沾有墨跡的上衣出來相見。謝燁在情書裡寫到:

“你不該同我談哲學,因為衣服上的墨跡惹人發笑,我想提醒你,又發現別的口袋同樣有許多墨水的顏色,才知道這是你的習慣。我給你留下地址,還挺傻地告訴你我走的日子,離開那天你去送我,我們什麼都沒說,我們知道這是開始而不是分別。”

美妙的邂逅,美妙的開始。此後,二人開始了長達四年的異地戀。期間,顧城寫過很多首愛情詩,最出名的便是作於1982年的《門前》,其中幾句寫到:

草在結它的種子

風在搖它的葉子

我們站著,不說話

就十分美好

一年後,顧城和謝燁登記結婚。

隨著顧城聲名鵲起,他開始受邀參加各種詩歌節,並走向國際。1987年,顧城第一次走出國門,赴德國參加明斯特國際詩歌節。隨後,這個只有小學學歷的中國詩人,先後到奧地利、丹麥、荷蘭、芬蘭、法國等國家的高校講學和訪問。

顧城的詩,有一種靈性。我會驚歎於他奇妙的想象。在大部分詩歌裡,他都是一個天真可愛的孩子。他用純真善良的目光審視這個世界。讀得多了,會覺得顧城寫詩靠的,是與生俱來的天分。那些句子和結構,似乎並不是依託某種詩歌理念產生,而是自然而然。

實則不然,顧城能夠四處講學,憑的當然不只是天分。他對詩歌有自己深刻的認識。比如談到朦朧詩,何謂“朦朧”?很多人說是一種“霧中看花”的感受,也有人說是指詩的象徵性、暗示性、潛意識的挖掘等。但顧城認為,朦朧詩的主要特徵,是真實——由客體的真實,趨向主體的真實,由被動的反映,傾向主動的創造。(這個說法與姜文在《圓桌派》中說的“主觀真實”不謀而合)

顧城的詩裡充滿了孩子般的天真無邪,而在生活中,他的某些舉動也像個未長大的孩子。舉幾個有趣的例子,窺其一斑。

一、有一次,顧城應邀赴美國講學,在和謝燁去辦簽證時,辦事員問顧城是什麼膚色的人種,顧城說:你可以在這一欄裡寫上“美麗的”。

二、舒婷回憶,在國外和顧城、謝燁逛商店,謝燁看中一款玩具,想買來送給兒子木耳。顧城不同意,就像小孩子撒嬌一樣坐地上不願意起來。舒婷忙說由她買來送給木耳,顧城才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

三、顧城不願意呆在上海,厭煩了,於是向謝燁要二十塊錢買船票離開。謝燁不理他,他便賭氣不說話,一天不吃飯。謝燁把他帶到碼頭,承諾他,只要他能去馬路對面水果攤討要到一個橘子,便給他二十元錢。顧城思前想後,沒有勇氣去討橘子,只好乖乖跟謝燁回家。

由此可見,顧城的生活能力與他的詩歌天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不諳世事,不懂人情,撒嬌,賭氣,不說話,常常表現得像個孩子。不僅如此,在與謝燁結為夫妻後,顧城對自己的愛人有一種強烈得近乎狹隘的佔有慾。舒婷在回憶文章中提到,顧城不準謝燁打扮,不讓她戴耳環戴項鍊,更不喜歡謝燁穿泳衣在公眾場合出現,哪怕是跟舒婷她們游泳。顧城對愛人的佔有慾最終也釀成了他與謝燁的悲劇。

1988年,顧城移居新西蘭,在奧克蘭大學任研究員。次年,顧城辭去教職,與謝燁隱居激流島。而在1990年,顧城夫妻迎來了另一個女人李英——一個最終毀滅掉他們生命的人。

李英筆名麥琪,是位編輯、作家。她與顧城相識於1986年的某場詩會。李英一直對顧城有仰慕之情,在隨後的多年,李英與顧城保持信件來往。在信中,李英與顧城交流了許多詩歌、哲學層面的東西,顧城由此覺得彼此精神相通。1990年,顧城多方周旋,將李英接到自己家中。作為顧城的妻子,謝燁並沒有如常人想象的那樣阻撓、憤怒。她覺得李英天真、可愛。而顧城也堅信,這兩個女人能夠像姐妹一樣親愛。就這樣,他們在小島上過上了“一夫兩妻制”的烏托邦生活。

然而,事情遠非顧城所想的那般浪漫。李英逐漸對顧城失去熱情,提出要離開小島。顧城為此困惑、難過,甚至發瘋。他無法接受生命中最珍愛的女人“背叛”他,離開他。他一直認為自己會是三個人所組成的愛情王國裡的國王。他給予對方自己所有,同時希望對方永遠不離不棄。

最終,李英嫁給了當地一名英語教師。多年後離婚,又嫁給了另一位中國詩人劉湛秋(此人當年也在顧城李英相識的詩會上)。而在李英後來的回憶文章中,她稱自己對顧城並無愛慕之情可言。2014年,李英因鼻咽癌病逝於悉尼。

李英的離去讓顧城傷心欲絕。更受傷的是謝燁。顧城曾說,謝燁是他造就的,而李英則和他天生就一模一樣。即便在李英離開之後,顧城仍抱著幻想,言辭之中不自覺帶有對李英的肯定和留戀,並深情款款寫下了《英兒》一書。謝燁在這份感情當中感受到了委屈,且對顧城的孩子氣漸漸感到厭煩,無法忍受。爭吵時,她喊到:“我是你的媽!不是你的妻子。”

於是,謝燁也要離開顧城了。她喜歡上了一個外國人,要和顧城離婚。顧城心如死灰,懺悔過去,想要留下謝燁。但謝燁覺得晚了。兩個人爭吵不斷,而顧城則時常把自殺掛在嘴邊。最終,在1993年10月8日,顧城用斧子重傷謝燁,隨後自縊於一棵樹上。謝燁被警方用直升機送至醫院搶救,終因傷勢過重,失血過多而亡。

關於顧城殺妻的說法眾說紛紜。有人認為顧城是無心之過,失手殺人;有人認為其實顧城內心潛藏著一個惡魔。事情真相已無法還原。究竟哪種說法更可信?恐怕只取決於讀者更願意相信哪種說法了。

寫在後面:

關於顧城、謝燁、李英的三角戀關係,關於顧城殺妻,沒有必要去深究什麼。我們也沒必要因為他的性格缺陷,他手上沾了殺人的血,就漠視他的詩歌。我們不是要和顧城交朋友。交朋友,我們接納他的A面,就得接納他的B面。因為作為一個活生生的、身邊的人,他是無法分割的。而讀詩,我們可以選擇與放棄。詩歌從產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僅僅屬於詩人。任何給予我們美和感動的詩歌,都是值得去讀的。

與其糾結於詩人那些支離破碎的現實種種,不如多些時間徜徉在晴朗、純淨的詩歌王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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