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的勇敢

仲夏,石階,小巷,鳥鳴。

自從上了大學之後,“從此故鄉只有冬夏,再無春秋。”每次放暑假歸來,便是這個季節了。處於夏季中期的家鄉,本應是酷暑難耐,但若是有颱風過境,在一陣狂風暴雨後,時間和天氣恢復平靜,倒也顯得涼爽宜人。

每每到了涼風拂面之際,總有成群結隊的老太太們聚集在巷口:搖著蒲扇,坐著馬紮,聚在一起聊著東家長西家短。或是推著小車裡還是嬰孩的孫子孫女,咿咿呀呀地逗著那小小的生命。在離老太太們不遠的地方,是一群老爺爺們擺的棋桌。一壺茶水,一方石凳,三五棋友,他們便能在這裡坐一個下午。

無言的勇敢

要說起這巷口啊,那些老太太們和老爺爺們都是對張家讚不絕口。這張家本是四世同堂,一個大院子整天熱熱鬧鬧。後來這家的年輕人們一起向南方闖蕩,說是做上生意發了財,在南方安了家,便把家裡的老人們也一同接了去,只有這老張頭倔得很,說啥都不去,便一個人住在這大院子裡。巷口的這片樹林空地,也是張家的地皮。前幾年老張頭得病去世後,他的子女們把老宅賣掉了,留下了這塊空地,說是要留給以前的鄰居們,當成一個念想。這片樹林,便成了巷子里老人們打發時間、舒展筋骨的地方。

而老張頭,跟活在歷史裡的人成了一個模樣。巷子裡的人去的去,留的留,越來越少的人知道他曾經的存在。只有那些和他一起同甘共苦的老鄰居們,才會在想起他時點上一支菸袋,在煙霧裡回想著過往,輕拭眼角。

我對老張頭的印象,止於他拄著柺杖走在小巷的石階上,背影蹣跚。當時的我,還在猜想他的病什麼時候能治好。在我剛記事的時候,巷裡的小孩子都喜歡去老張頭家玩,因為老張頭養了一隻大花貓和一窩可愛的兔子,那些小兔子很是討喜,可那隻大花貓卻很兇,它獨自躺在離我們很遠的太陽下,很隨便地讓一身肥肉散開,除了老張頭不讓任何人靠近它,一雙三角眼充滿敵意地斜視著。我們都爭著去抱小兔子。兔子好乖啊,好白啊,它們一點都不鬧,毛軟軟的,它還在笑啊。老張頭問我們,想不想聽他講他小時候的故事啊。我們都知道老張頭以前是抗日戰士,便都說想聽。老張頭說,他十四歲剛參軍的時候,有天晚上輪到他站崗,他發現前面草叢裡有響動,當時他以為是敵人,頓時就緊張了。後來發現,在草叢裡的是一群小野兔。他想,是戰爭讓它們沒有了家嗎?直到後來,戰爭結束後,他就在自家院子裡開始養兔子。

我們蹲在草坪上和兔子玩,他就在旁邊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兩眼眯成一道縫,稀疏的八字鬍微微抖動:“你們幾個可像這小兔子,活潑得很嘞。”

無言的勇敢

暑假放假,我回小巷的家裡取東西,無意間翻到了一本連環畫。舒克和貝塔的故事在我童年的時候很是流行,小夥伴之間都穿著看,書頁都翻舊了。小巷裡的那些小夥伴們有也漸漸地失去了聯繫。我們的那個時代,再也回不來了。

走出宅子,默默鎖好大門,心裡惆悵,卻也無可奈何。門前的石獅斑駁著歲月的痕跡,小時候的我最喜歡坐在這石獅上吃晚飯,現在連它都離我越來越遠了。

走出巷子口,才發現口外的馬路上人群圍成了一個圈。我擠進去,停了一輛車,車前是一隻瘦骨嶙峋的貓。車主下了車,抱起那隻貓,問周圍的人是否知道這是誰家的貓,周圍的人都搖著頭。我看著車主懷中的那隻貓,它也拿眼望著我,一雙三角眼懶洋洋地睜著,再沒了昔日的威風。我失聲:“這是老張爺爺家的貓啊!”

旁邊一位老太太聞聲走過來,雙腿顫顫巍巍,聲音也是顫抖的;“可不咋,就是老張家那隻大花貓啊。它這耳朵,就是跟我家的貓打架時缺了一塊啊呀。”

車主忙問貓的主人在哪,所有人都沉默了,可那隻貓卻來了精神,揮舞著爪子讓車主把它放下來。而它自己,此刻也是睜大了眼睛,環顧四周後,走到了巷口的一棵樹前,敏捷地爬了上去,在一支樹杈上坐好,定定地望著大家。

“這貓也真是厲害,這麼多年了自己竟也還活著。”或許,它也是想老張頭的吧,這些年一直在這附近生活,不曾離開半步。我望向它,它好像也在看著我。那雙三角眼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光,耷拉下的眼角似人一樣,多了一份慈祥。

我們經常用“物是人非”來形容歷史已久的事物,然而,或許並不是所有的歷史都已物是人非。好好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都需要莫大的勇氣。而那份無言的勇敢,經歷數年滄桑,只靜心守護著心中的那份美好,不曾改變。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憶縱橫。無言之中見真情。

無言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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