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老家的廚房。
它光是位置就有了自己的個性，不像別人家的廚房佔據東屋，我家的廚房算個小南屋，它是很精緻的，地面是水泥抹的，南牆上留了菱形的煙洞，北牆就是一個大玻璃窗戶，它不因自己是廚房就任自己隨意，也不因自己精緻就任自己高貴，它的擺設一點兒也不脫離煙火，配置了最普通的風箱，盤了最普通的灶臺，大鐵鍋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家的小，與大鐵鍋配套的蒸饃用品更是掛滿了牆，它時常讓初次來家的陌生人疑心家裡沒有廚房，讓熟人羨慕我家有個最好的廚房。
小南屋廚房不陰暗，它是光明的，南牆的菱形洞每天把最早的陽光送進來，它甚至比北屋更明亮。
因為它距離北屋遠，母親早晨拉風箱的聲音是不影響我們休息的，偶爾醒早了，聽見風箱“咚噠”的聲音，覺得它和雨落聲一樣是天籟。它幾乎是不往院子裡送煙的，輕煙從煙筒跑上天空了，微重的煙裡有香味兒，是喜歡從菱形煙洞裡跑出到門口炫耀的，路過門口的鄉親們會知道我家做了什麼飯，吃的什麼油，燒的什麼柴。
它最平庸的裝備大約就是架鍋的那個樹杈了，天然的，就是一個歪扭到極致的V形樹杈剝光了樹皮，用於餾饃時把它支在鍋裡在上面放高粱簍什麼的，它應該連果木的材質都不是，多半是村落常見的槐木，應該不是母親特意或請人去折來，多半是街頭某個樹下隨意遇見，因為它醜得很，稍微用心去找就可以找個比它好的。
廚房裡的柴很齊全，麥秸和玉米秸算軟火，棉秸和樹枝算硬火，根據做的飯決定用什麼樣的柴，煤也有的，多是燒完了各種柴之後才燒煤，煤渣用於打房子，是受鄉親們歡迎的東西。
往灶洞裡放柴的裝備也是齊全的，最簡易的叫灶火棍，就是一個長長的棍，負責把柴攏在一起。還有為燒煤配備的鐵鏟，還有往外掃灰的鐵勾兒和木拔拔兒，那真是別人家有的咱也有。
要說別人家沒有而咱家有的，就是鍋蓋了吧，一塊鋁片中間鼓起，周邊與鍋邊貼合在一起，它更像鍋的帽子，因是銀白色所以自帶貴氣，感覺鍋裡做的飯因它的顏色而好吃起來。
整個廚房下是一個小儲藏室，水泥抹了的，有人稱它是窨子，有人說它是地下室，其實它就是放白菜的地下小屋，它有通到裡面的臺階，是樓梯的模樣。
這個小儲藏室的口是有蓋子的，木頭做的，四四方方的，不擔心孩子們偶然跑裡面危險，蓋子上放著一個柳條編的挎簍，用於盛放剝下來的菜葉什麼的。
這個小廚房沒有設計放碗的櫃子，在外面緊挨廚房支起了一塊長方形的石塊，算石桌吧，石桌上有盆子可以放碗筷，還放著古老的蒜臼，平日裡用一塊乾淨棉布蓋了石桌，下雨的時候自然會把盆子搬到屋裡。
有時鳥兒也會落在石桌上，它們可能發現了石桌邊的飯粒，但它們不白吃，會把草籽放在石桌邊的土裡，每年石桌邊都是小草圍著，給煙火增添了不少趣味，彷彿每頓飯都是野炊的感覺。
窗臺上放著白花花的瓜籽，是北瓜和南瓜的籽，瓜老了，瓜籽就飽了，扔了怪可惜的，母親都是把它們晾在窗臺了，等幹了再用紙包好，等到了種瓜的時節母親會把它們分發給想種瓜的鄉親們，瓜籽多了自然是種不完的，在院裡支一個小鍋炒熟，我們放在口袋裡分發給夥伴們一起吃，那時候喜歡俯在夥伴耳邊說悄悄話，口氣都是香的。
不同於北屋的藍磚綠窗，小廚房是紅磚綠窗，在色彩上對比更鮮明瞭些，更生動了些，紅色更喜慶，每到過廟過節，廚房的顏色與節日特別搭配，進出廚房的人都是微笑著的，左鄰右舍也請我母親幫他們炸果子或煮肉、灌腸子，他們也品嚐我家的好吃東西，來來往往的熱鬧好像我家在過喜事。
小廚房的房頂和北屋一樣光一樣平整，因南邊是廣闊的我家的園子，幾乎沒有樹影落房上，緊臨廚房只有一棵椿樹，是自己長出來的。相比北屋房頂，南屋房頂是曬糧的好地方，母親很鍾情這個房頂，有一年把兩個很大的野生南瓜擺在了房頂，有時在房頂曬芝麻，芝麻曬好後用棍子敲，曬到爆口的芝麻就歡快地跳到展開的包袱上，乾淨且綿密，像露又像雨。
更多的秋天黃昏，母親抱著棉被到廚房房頂去做，夕陽沒有曬意，村落安靜極了，天上的雲朵一堆一堆地過，與房頂的棉絮媲美，我躺在房頂看天，聽母親縫綿被的聲音一如糾結的少年的心，母親問我能不能考上大學，問我以後的打算，我心不在焉地說，我心口不一地說，我想說的其實就是現在的生活，把日子過成自己喜歡的樣子，讓廚房的煙火飄到最美的文字中來，讓最普通的廚房，做我最美的故里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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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陳，本名蘇立敏，河北元氏縣人，中國金融作協會員，河北散文學會會員，《三清媚》特邀副主編，出書11本，首屆張之洞文學獎銅獎得主。
誦讀者：青苹
青苹，河北平山人，熱愛生活，率真質樸，喜歡閱讀、唱歌、誦讀，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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