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金瓶梅》六十八:金蓮幽歡,月娘求子(上)

古代印刷技術並不發達,文人創作的文學作品如朗朗上口的詩歌等可以傳唱的方式進行流傳和傳承,而小說等長文則多是以各種手抄本進行流傳。在小說的傳抄、版刻過程中,會出現許多版本,如《水滸傳》、《紅樓夢》等,《紅樓夢》的多個早期抄本,後四十回到底是否寫出過,高鶚續書的藝術價值如何等等,一直都多有爭議,這裡且不表。而本書除了詞話本(又名萬曆本)和繡像本(又名崇禎本)的區別,還有關於從第五十三回到第五十七回的遺失,流傳至今的只是陋儒狗尾續貂的補作。

針對本書的第五十三回到第五十七回的遺失和補作,明代文人沈德符撰寫的著名筆記《萬曆野獲編》卷二十五里,最早被提及:“原書實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遍覓不得。有陋儒補以入刻,無論膚淺鄙俚,時作吳語,即前後血脈亦絕不貫串,一見知其贗作矣。”

近現代作家張愛玲,在她的《紅樓夢魘·自序》裡有一段文字是這樣的:“我本來一直想著,至少《金瓶梅》是完整的。也是八九年前才聽見專研究中國小說的漢學家屈克·韓南(Hanan)說第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是兩個不相干的人寫的。我非常震動。回想起來,也立刻記起當時看書的時候有那麼一塊灰色的一截,枯燥乏味而不大清楚——其實那就是驢頭不對馬嘴的地方使人迷惑。遊東京,送歌僮,送十五歲的歌女楚雲,結果都沒有戲,使人毫無印象,心裡想‘怎麼回事?這書怎麼了?’正納悶,另一回開始了,忽然眼前一亮,像鑽出了隧道。”

同時,詞話本和繡像本的補作文字亦不相同,田曉菲的《秋水堂論金瓶梅》和卜鍵的《搖落的風情:第一奇書〈金瓶梅〉繹解》都有指出補作的漏洞與拙劣之處,田曉菲又評“詞話本遠遠不如繡像本精細”,讀者有興趣亦可自尋讀之。

補作的說法,在學術界和眾多研究者之中眾說紛紜,不過大部分研究者都更加傾向於認為這五回書是補寫的,也存在繡像本和詞話本哪個版本是補寫的爭論。所幸的是,不同於《紅樓夢》續寫的章節在全書的最後二十回,導致整本書的故事的完整性和連貫性被完全打破,本書補寫的部分處於中間位置,整個故事的走向及價值觀的表達沒被打亂,作者想表達的仍能大部分表達出來。

作為一個草根閱讀者,對於本書的學術爭論和學術研究關注的力度不是很大,我更加關注的是整部小說所呈現的情節的趣味性,細節描寫的傳神性,以及整部小說的可讀性。

閒話不說,繼續講小說。

此回開篇依舊承接前回的情節線索。單表西門慶乘馬,書童、玳安四五人跟隨,來赴黃主事、安主事做東,設於劉太監莊宅上的席宴。看到西門慶來了,黃、安二主事忙整衣冠,劉太監因是地主,也同來出門相迎。安主事雖說與西門慶有舊誼,但也算是欽差大臣,無論身份地位還是品級上,都是不至於西門慶一到,就嚇得“整理衣冠”出迎,劉太監甚至一手挽了西門慶走進莊門。在三十一回的時候,劉、薛二公公初赴西門慶加官開宴,“慌的西門慶穿上衣,儀門迎接”。單是這個細節,便可看出陋儒續作的拙劣。

就在西門慶赴酒會的時候,潘金蓮與陳敬濟則在家中發生了一段偷情故事。由於上回兩人的好事被孟玉樓衝散,兩人難受至極,慾火難滅。陳敬濟見西門慶到晚還未還家,依舊閃入捲棚後面,探頭探腦張看。而潘金蓮也十分難熬,正走來這無人處“手託香腮,沉吟思想”。這種狀態下的潘金蓮剛好被陳敬濟看到了,從背後走來,兩人也就成功地發生了事情。

閒話《金瓶梅》六十八:金蓮幽歡,月娘求子(上)

潘金蓮驚散幽歡 吳月娘拜求子息

不多時,西門慶喝醉了酒回來,直奔吳月娘房間,摟住月娘就要親熱。首先這點就很無理,從開篇到現在,從來都沒有見過西門慶對吳月娘有這般好意過。上一回也講到,在前一天,吳月娘收了薛姑子的藥,要在壬子日吃藥並與西門慶行事就能懷上男胎。也藉著為官哥兒看日子的機會,確定了第三天就是壬子日。吳月娘記著是隔天才是二十三壬子日,就不留他,打發他往別房裡去。西門慶笑道:“我知道你嫌我醉了,不留我,也罷,不惹你嫌棄,明晚來罷。”月娘也笑道:“我身子還未乾淨,誰嫌你,明晚來罷。”這兩人間的對話就來得有點莫名其妙了,從本書開始到這裡,幾乎是從來沒有看到過西門慶和吳月娘兩人之間是有笑著對話的描寫,補作的這般描寫,讓我覺得這個陋儒是完全沒有認真讀過本書的。

此外,還有時間上的錯亂。西門慶赴酒宴的當天是四月二十二日,可是吳月娘卻偏偏睡了一晚,第二天起來之後在中午的時候祈禱“若吳氏明日壬子日……”。及當晚說次日才是二十三壬子日,將西門慶推到別房等等。很明顯,這裡差錯了一天時間。對於文思縝密的蘭陵笑笑生來說,這樣的錯誤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西門慶揪著燕北打發去了潘金蓮的房中,隔天西門慶“在潘金蓮房中起身,就叫書童寫謝宴貼,往黃、安二主事家謝宴”,這本身很可能是不對的,因為上一回先是二主事來拜訪西門慶,所以往劉太監家喝酒算是二主事的回請,也就是說西門慶並不需要謝宴,禮儀上寫個帖子送點禮物也足夠了。然則,接下來又寫道:“玳安捧出早飯,西門慶正和伯爵同吃,又報黃主事、安主事來拜。”

二主事雖然職位不如宋、蔡二巡按,但無論如何沒必要昨天請客完了今天再次登門,然後他們說了幾句閒話後:“(二主事)作別去了……西門慶回進後邊吃了飯,就坐轎答拜黃、安二主事去。又寫兩個紅禮帖,吩咐玳安備辦兩副下程,趕到他家面送。”

這完全莫名其妙,人家剛才不是登門拜訪嗎,現在又坐轎去答謝?且不說西門慶出門大多騎白馬……

經過如此一串不可思議的情節,渡過了一天。次日,正是二十三壬子日,月娘梳洗畢,教小玉擺香案放寶爐燒香,又放一卷《白衣觀音經》,向西皈依禮拜,唸了二十四遍,拜了二十四拜,再從箱內取出丸藥,放在桌上,又拜四下,禱告道:我吳氏上靠皇天,下賴薛、王師爺這藥,仰祈保佑早生子嗣。告畢,用熱酒將丸藥和末藥服了。月娘又拜了四拜,也不出去,只在房裡坐等。西門慶回來就進了吳月娘房裡,壬子日生子符藥終於起了效果,吳月娘得子了。

陋儒補作的文字重點全在描寫無關緊要並且缺乏基礎的邏輯和常識的禮儀往來,而對重點的吳月娘吃藥得子,缺簡單帶過,簡直莫名其妙。

正是:花有並頭蓮並蒂, 帶宜同挽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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