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噴布: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

21歲的毛瑋至今遇到兩次可能“一夜暴富”的機會:第一次,在他17歲那年,老家新建飛機場,附近地價猛翻數倍;再一次就是西來橋鎮的這次“熔噴布”。

2020年伊始,隨著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席捲全球,各國民眾對口罩的需求一夜猛增。這座昔日不為外界所知的長江邊上小島——西來橋鎮,隨著熔噴布一路飛漲的行情,幾乎全民捲入到熔噴布生產中,這裡也成為遠近聞名的“熔噴布之鄉”。

“如果加以規範,這或許會是西來橋乃至揚中歷史上的高光時刻。”當地民眾嘆道。但一切跌落太快。這裡生產的熔噴布因環境糟糕、質量堪憂被曝光,當地政府重拳出招、高壓整治,目前,包括西來橋鎮在內的揚中域內全部相關作坊及工廠均被關停。

揚中熔噴布市場一夕崩潰。江蘇揚中,昔日以河豚出名的小島,在被冠以“熔噴布之鄉”盛譽的同時,也被外界扣上了一些帽子。

熔噴布暴富神話的快速崛起與隕滅,給這個尋常小島帶來的急劇變化,其“後遺症”或許還需要不短的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消化。但反思的聲音也已出現:全民為熔噴布瘋狂,到底是財富積累的原罪,還是階段性的成長中的煩惱?指責“商家無良”固然有理,面對應運而生的新的產業和就業機會,政府應該如何規範、引導,促使其健康良性發展?

熔噴布: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

揚中市西來橋鎮。官方整頓過後,一座民房前掛著兜售“蘇州模具”的牌子。 澎湃新聞記者陳卓 攝

著魔了”似的

江蘇揚中西來橋鎮,原是長江邊上一個平淡無奇的小島。它面積小,不足20平方公里,人口少,僅1.8萬戶籍人口,鎮上主街就兩條,鎮政府門口的“人民路”和商鋪聚集的“為民路”。

但就算是鎮上見慣風雨的老人也沒想到,有一天,這片成陸時間不過兩百多年的小沙洲,會因為一種名為“熔噴布”的事物而改寫了命運。

4月上旬,從揚中一路向南,跨揚中二橋下橋,眼前的一幕令市區來的出租車司機都驚呆了!當地最大酒樓——銀都大酒店門口,500米長的路上密密麻麻停著一排溜的外地車。車牌號碼顯示,這些車輛都是來自江蘇省內以及浙江、上海、安徽等鄰近區域,或者山東、河南,甚至河北、湖南等地。

操著不同口音的人們,交會在這裡,都在熱切地討論同一件事:熔噴布。

熔噴布: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

西來橋鎮路邊,一輛兜售熔噴布原料的大卡車

他們對成本收益顯然已爛熟於心:一噸熔噴布至少賣35萬元,且呈一路飆高趨勢,而成本呢?即便在設備價格翻了幾倍的情況下,還是穩賺——投入一條生產線大約30萬,每天產出150千克,一到兩週就可回本。之後,每天淨賺5萬,一個月賺百萬不是問題。

完成這樣的“一夜暴富”,從操作來看是如此簡單,一臺普通擠出機、兩個模頭、PP纖維料,再加上變壓器、滾筒等,這些在街上就能買到。找熟練的師傅把機器調試好了,兩個人盯著生產線,一天就能出貨,出貨也不愁賣,都等著呢。

3月下旬以來,遍地開花的家庭作坊很快催生出一個完善的分工和交易網絡——買布的,賣設備的、賣原材料的,調試機器的,物流的,倒賣的……各地的都彙集於此,小鎮上七八個賓館都住滿了,有賓館老闆甚至在鄉下家裡還鋪了床位。

當地人摸索出了經驗:擠出機是張家港的最好,那裡有個工業園區;模頭的好壞決定能不能噴出布來,這要買崑山或寧波的;原材料上海賽科用的最多,便宜也好買,滾筒、變壓器嘛,西來橋當地就有賣。

一個多月來,西來橋人眼睜睜見證著,擠出機設備從2萬元飆到20萬元,熔噴布更是從8萬元/噸漲到接近40萬元/噸,一天一個價,好賴都有人收。一天的貨,上午就預定掉了,有的工廠甚至直接關閉大門,謝絕看布——訂單早就被買斷了。

如此暴利,如此誘人,恨不得一天24小時掰開來算。原來的工作不幹了,一家人齊上馬,兩班倒,不停歇。

9歲的莉莉,沒人接了,自己上下學,“爸媽在做布”,忙不過來。

當地人調侃,只要看到眼圈發黑、神情疲憊的,大概就是“家裡做熔噴布的”。

一位來自連雲港的中介商——當地人稱其為“倒爺”,已經有50多個小時沒睡覺了,“滿腦子都想著怎麼能賺錢,興奮得根本睡不著。”

當地一個老闆娘趁著間隙買個水果,幾乎說不出話來,嘴裡全是泡;另一個家裡有著20多臺機器的老闆娘,一下瘦了10斤,直呼“再幹下去,命就要搭進去了”。

當然,人們也隱隱約約注意到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焦慮和不安。

“就像是末日狂歡,一些早有風聲的老闆就在那幾天裡命令工人們‘加緊幹、多出貨’。”一位工廠調試工回憶。

從正月算起,西來橋人生產熔噴布接近2個月了。“從國外疫情來看,我想至少還有半個月的窗口期”。深夜,人民路上的牛肉湯館,蘇州吳中的設備商大聲預測。

西來橋人楊華早早抽身,一兩週前就將機器租給了別人,每臺機器收一些提成。21歲的毛瑋婉拒了朋友的入局邀約:“入局晚了,就是一場賭博”。

熔噴布及其上游的設備、原料,被抬高到不同尋常的高價,讓浸淫塑料圈20多年的某石化副總,想起了三百多年前發生在荷蘭的鬱金香泡沫事件。“一場投機熱,人們購買熔噴布不是為了投入生產,而是希望牟取暴利。”

大家都在西來橋鎮進行交易。買賣大多通過現金,幾乎不需要什麼背書(檢測報告都沒有)即可流通。

西來橋的副鎮長注意到,交易者的身份無法明確,更多可能是“倒爺”,哄抬價格開始出現,熔噴布價格一個月內漲了五六倍,而這又進一步刺激需求,越來越多的民眾參與到熔噴布瘋狂生產中。

“就像擊鼓傳花,泡沫破滅是遲早的事。”上述某石化副總判斷。

熔噴布“真假”

作為重要的防疫物資,熔噴布的好壞直接決定著口罩的質量。但這種家庭作坊生產的熔噴布,實在難言合格。

4月上旬,局內人似乎不再“悶聲發大財”,各種社交媒體上開始出現這個江島小鎮成為“熔噴布之鄉”的零星消息。今年清明節三天假期,許多在外地工作的年輕人返鄉祭祖時才發現了這個因四面環江而稍顯信息閉塞的小島最近的“致富秘籍”。隨後,一些刺痛國人眼球的“黑心作坊”畫面傳了出來。

4月11日,揚中市召開新聞發佈會,將對當地熔噴布亂象進行集中整治。

幾天後,當地逐漸祭出最嚴的整治舉措,從最初的“家庭作坊一律取締”,到後來“所有廠房和作坊一律關閉”,意在回應此前“製假造假、暴利、黑心作坊、發國難財”的大量質疑。

熔噴布: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

4月7日、10日,《揚中日報》頭版連續刊發官方規劃化整治熔噴布行業的行動

業內人士扒出了這些作坊的“黑心產業鏈”,指其用山寨機替代熔噴布專業設備,用普通PP纖維料替代熔噴級PP(PP為聚丙烯),生產出來的熔噴布根本是假冒偽劣。

國泰君安期貨能化商品首席研究員張馳4月13日的分析可代表一類看法:“2周前,生產劣質熔噴布的PP纖維料價格不過7000元/噸,熔噴級PP價格6萬元/噸,且無貨可買;生產劣質熔噴布的相關設備不過30萬元左右,且3天內到貨,1天調試安裝,1周獲利可以達到10倍以上。生產專業熔噴佈設備3個月到貨,近1000萬元的投資。最終生產出來的劣質熔噴布再以35-60萬元/噸的價格出售,這樣的獲利機會足夠讓許多人放棄原則,鋌而走險。”

更多的質疑基於一種樸素的推斷:中石油中石化等大型國企要耗上數月才能投產的熔噴布,小作坊僅僅投資十餘萬就能生產出來?

合格熔噴布的防護原理是什麼,不同質量有何差別?可以簡單理解成兩種網,一種孔大,一種孔小。孔小的過濾效率自然更好。

從生產原理上來說,熔噴布是由熔噴級聚丙烯,經塑化熔融,高溫高速噴出細絲,在空氣中自然冷卻形成。

這樣噴出的布,相當於一張由直徑範圍0.5~10 微米的超細纖維,交叉層疊成的纖維網,密度小到可阻絕粉塵、攜帶病毒和細菌和飛沫。同時,經過駐極處理後的熔噴布,還增加靜電吸附功能,飛沫靠近熔噴布後也會被靜電吸附在表面,提高濾效。

澎湃新聞了解到,除極個別大廠購入設備上百萬外,西來橋鎮家庭作坊與工廠的生產線大同小異。事實上這些大廠也是由小設備淘汰升級而來,廠內也同樣有這一小型生產線運轉。

其生產線主要是:45/50/65型擠出機,小型模頭,以及上海賽科2040普通纖維料。整個生產線投入不超過30萬。

這樣的“廉價”生產線,有無可能產出合格熔噴布?

業界人士認為,理論上可能,但實際操作很難。問題不在小型擠出機設備,而在模頭和原料。

從模頭來看,模具行業龍頭公司浙江精誠時代總經理梁斌看過市面上一些圖紙,“大多是照抄,甚至違反科學原理,理論上這種模頭不可能連續產出合格熔噴布”。

從原料來看,揚子石化南京研究院林龍向澎湃新聞介紹,熔噴料PP是在普通PP的基礎上改性所得,改性後PP熔指更高,流動性穩定。

但熔噴PP基本供應大廠,市場很難買到,於是業內有廠家會買入普通PP,再通過一些工藝生產出熔噴布。

熔噴布: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

但使用普通PP的最大問題是,可能導致熔體流動性不均一,“有的牽伸過度,不但容易造成shot(團塊狀聚合物),還會使纖維粗細不均,影響製品的透氣性和過濾性,造成缺陷”。

至於擠出機設備大小和價格,影響的是生產熔噴布的寬幅和效率,“石化總公司的寬幅很寬,效率高”。“但是一些小廠,寬幅小一些,效率低,設備便宜。如果使用合格高熔指的PP,達到熔噴布的測試標準,應該也不是問題。”東南大學化工學院教授付國東說。

湖北仙桃市最大的熔噴布生產企業湖北邁爾特新材料有限公司一負責人黨中華同樣認為,熔噴佈設備就是從早期小型機一步步發展升級成如今大型機的,重要的是工藝。

能不能做出合格熔噴布,要做測試,看細度、孔隙度,是否有揮發物,能否駐極帶電,是否存在短纖可吸入物等。

多位業內人士指出,平時,小作坊這種一條兩條的生產線根本無法與大廠大設備競爭,但現在是供不應求的“非常時期”,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亂象”要徹底根絕,還得等到正規投產的熔噴布大量進入市場。

西來橋有不少個體戶坦言:全鎮熔噴布大多未經駐極加工,過濾效率基本在60-80%左右。

熔噴布: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

政府整治的佈告上方,有商家“見縫插針”張貼了銷售熔噴模頭的廣告。

突然降溫

西來橋鎮做些飲料酒水等小本生意的李昕,與25歲的兒子發生了一次短暫的“小衝突”。兒子熱血沸騰,想要大幹一場,可李昕這大半輩子信奉的觀念是穩穩當當,合法合規。這場衝突以兒子妥協暫告一段落。

起初,“瘋狂”的島民不是沒有過遲疑和顧忌。特別是眼見如此簡陋的環境和工藝便可生產出重要的防疫物資,覺得難以置信:這不是害人麼?萬一生產出來的口罩自己戴了咋辦?……

但3月中旬發生的一起事件多少改變了外界的預期。

3月12日,江蘇神力電源科技公司,西來橋最先轉產熔噴布的一家企業,在對區域線路改裝中,吊車吊籃的線纜斷裂,兩個工人從高空墜落,一死一傷。

知情者說,這一事故與熔噴布生產有關——熔噴布大量投產,廠房原有電力不足,兩名工人正是在線路改裝時不幸遇難。但當地鎮政府否認事故與熔噴布生產相關。

一位曾當過大廠總賬會計的工人說,以他以往經驗,發生了這麼大的安全事故,企業至少會停業整頓。而且,全鎮都知道這裡在生產熔噴布,“都看著呢,上面派人來查,會不會認定違法?”

大家看到的結果是:該企業照常生產,給死者家屬賠了接近280萬了結。江蘇經濟報後來以“西來橋發生一起工傷死亡事件,死者家屬獲賠277萬”為題報道了此事。報道稱,西來橋司法所所長帶人赴現場調查處理,及時召集死者家屬與公司達成調解協議。

“這事兒讓很多人放開了膽子。”為勸解家人不要跟風,在南京工作的揚中人王路在今年清明節期間回家,花了3天時間摸清了情況,得出這一判斷。當地,有工廠保安、開電動車載客的村民(家裡無涉足熔噴布)等當地人,對記者也有類似表述。

3月下旬,膽大的、有能力的試水,4月初,全民瘋狂買進相關生產設備進行投產。

西來橋鎮一位副鎮長確實也注意到,那十天“做布的”突然多了起來,他了解到的原因是:全國各地來收布的人多了 ,價格被哄抬得很高。

上述神力電源公司實際老闆柏紀寶(音譯),被演繹成靠熔噴布發家的“暴富神話”。當地人提起他,語氣不無豔羨。他們相信熔噴布可以快速締造千萬富翁,“短短几天內就能賺到這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

揚中市區一位年輕老闆和好友調侃,錯過發財機會“萬分悔恨”、“整夜睡不著”,但在細細考慮後對記者表示,“後悔也不後悔,看利益是否大到衝破底線。”

也有家境殷實的企業主做了一番痛苦掙扎後,決定不跟風,“考慮機會成本吧,我本來就有一個廠,經營良好,貿然轉到另一個領域,一是不懂行,二是不清楚行情能持續多久。”

話聲剛落,揚中市啟動嚴厲整治,熔噴布市場一夕之間陷入崩潰。

4月14日夜裡1點,全鎮統一拉下電閘,工廠強制停產。官方在主要通道設置關卡,熔噴布無法運出,彙集而來的設備商、原料商往外撤退。西來橋鎮民眾,要麼拋售機器,要麼轉移陣地。

一週內,當地擠出機的價格下跌超過50%,原來20萬購入的幾萬就賣掉,一些周邊城市的人則湧入這裡,低價收購機器。

有當地人表達了對揚中嚴格監管的不滿,指責這種“整治”會導致該產業轉移到其他地區,當地因人氣而聚集帶來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一位家裡做熔噴布的老闆說,經濟不寬裕的人反而受到的影響最大,他們手裡沒有閒錢,決策保守,湊資入局時已晚,加上後期設備被炒到天價,他們高成本投入,還沒投產幾天,就遭停業整頓。

該鎮一位副鎮長在村裡走訪時,被人指著鼻子反問:憑什麼常州孟河等其他地方還可以生產,咱們西來橋就只能被關停?

該副鎮長回覆說:“我們鼓勵你創業,但你要合規合法。你們自己說,這種條件下,原來沒從事這一行業,你自己知道安全和環保要注意哪幾點麼?……”該副鎮長無奈地對記者表示,他只能跟群眾講“其他地方估計也會整治”。

政府該如何監管和引導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執行副院長毛壽龍教授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當地政府或可參考浙江,搞服務型執法,由廠家提供技術指導,小鎮也可以自己做個標準。“政府要把握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平衡,引導其健康良性發展”。

4月10日以後,揚中對熔噴布這一行業的整頓不可謂不嚴厲,從取締家庭作坊,升級為所有工廠全部停產整頓。輿論一邊倒地指責“造假售假”,也讓西來橋一些黨政領導感到“委屈”。

西來橋的一位副鎮長說,民用熔噴布缺乏國家的強制標準。醫用防護級N95口罩要求熔噴布過濾效率達到99%,以阻隔微米級的病毒飛沫,但該鎮生產的民用防護熔噴布並無此類強制標準。而且即便是而且即便是民用防護,也有低、中、高端不同產品,很難用一條標準來規範熔噴布生產。

對政府而言,監管方向主要是,企業主的證照和手續是否齊全,有沒有對外冒充“醫用”熔噴布。

他們認為,棍子不能僅僅打在西來橋鎮的屁股上,下游口罩廠和“倒爺”也難辭其咎。“下游一些口罩廠商同樣證照不全、生產質量堪憂,甚至明明是民用級別熔噴布,卻對外聲稱醫用,倒爺們更是哄抬價格,不論好醜都收。”

該副鎮長還說,相比於家庭作坊,企業在政府可控範圍內,保證規範生產。不過澎湃新聞記者走訪發現,當地最大生產企業,神力電源的一處生產廠房環境並不理想,像是從廢舊廠房裡收拾出一塊空地倉促上馬。

有西來橋人認為,“無底線賺快錢、撈一把就走”的無良商家確實存在,但也有人家自我約束、想要規範生產的,甚至還有少數人將熔噴布看做一次產業轉型機會。

西來橋鎮是揚中市經濟和工業較為薄弱的鄉鎮,2018年全鎮骨幹企業僅6家,可為何偏偏這裡成為“熔噴布”的沸騰熱土?

當地副鎮長介紹,這要追溯到三家企業。

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發,揚中西來橋鎮3家PE隔板生產企業接到訂單,轉產熔噴布。

熔噴布與PE隔板的生產工藝類似。業內人士介紹,只需換一個模具。

“當時復工復產背景下,這三家企業幹得熱火朝天,一些市場敏銳度高的企業,你看我我看你,打聽打聽也跟著轉型,後來,廠裡的技術員學會手藝,也回家自己創業,再後面經銷商聽到這裡有貨賣,收購的人多了,需求多了,逐漸擴散很多人家。”上述副鎮長介紹。

揚中政府人士說,如今揚中所有企業全面停產整頓,正是為等待地方“標準”出臺——揚中已於近日向上級部門報請制定地方標準。

但這一切似乎來得有點晚了。

一位熔噴布老闆說,政府錯過了早期引導的機會,如今,相關作坊和企業該撤的已撤,該轉的已轉。

面對星星點點的家庭作坊式生產,當地一位企業負責人說,他曾向地方政府建議,由政府出面找一個空置廠房,將所有家庭作坊集中起來,規範管理和引導。他甚至可提供生產合格熔噴布的工藝配方,但並未獲得支持。

鎮上一家酒店,一個西來橋人拿著幾種不同質量熔噴布,嚮慕名而來的外地人分享經驗:不同原材料如何把握溫控,不同機型如何調節距離,且叮囑要在原料中添加“駐極母粒”,增加靜電吸附功能(西來橋不少作坊並未做駐極加工)…

他說,這些熔噴布穩定出產的經驗,正是西來橋人“一點點摸索總結出來的”,一個懂行的調試師傅,當地一次出場價就要1.5萬。

西來橋鎮的熔噴布市場一夕之間崩潰,一些作坊的規範化道路戛然而止——整頓之前,一些作坊受電力限制已經從家庭搬出,以“拼單”形式租用廠房生產;截至整頓時,已經有上千人申請營業執照。一位家庭作坊主說,他費了很大功夫從廣東找到一種新改進的模具,生產出的熔噴布過濾效能更好,他準備將熔噴布送去檢測。

在毗鄰西來橋的工業明星市江蘇常州,一位昔日國營紡織廠工人對西來橋人的“瘋狂生產”表示寬容,這讓他想起了二三十年前常州紡織業興起的場景,“每家每戶都恨不得上一臺紡織機,現在一些大企業也都是當年從小做大的。”

這一迅速崛起與跌落的熔噴布暴富神話,給這個小島帶來什麼變化?

間接影響或許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顯現,但局內人已經有所體會。毛瑋已經注意到街上新出現了好幾輛豪車。另一位企業經理似乎是在開玩笑地說,下一步就是“換車換房”。

“這就好像天上掉下了餡餅。”一位參與其中的企業主將熔噴布如此這般形容,這讓大家的心態都發生了變化。他抱怨說,一切朝錢看齊,沒有人情味了,請朋友幫個小忙都算價錢……

在這場“過山車”般的“造富”運動以及突然而至的整頓過後,所有身處其中的人,都像陷入高燒瘋癲的“病人”,突然被丟到冰冷的房間,他們的“病症”以及機體的康復,也許還需要時間來慢慢“療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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