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知道一點點法國文學和文豪的事兒(一)

寫在前面:


看完日本文學之後,又花了一年半時間系統的閱讀了法國文學。首先按照《巴黎文學地圖》這本書整理好了書單,從《紅與黑》到《追憶似水流年》,從2018年12月底,到2020年3月底,總共22部作品,這其中不乏鴻篇鉅製,比如《人間喜劇》的三本、《悲慘世界》三本、《基督山伯爵》三本……不勝枚舉。如果統計頁數的話,我相信跟我閱讀日本文學的76本也相差無幾。


22部作品大部分都來自於19世紀的文學經典,用這22部作品的讀後感來梳理整個法國文學的風格脈絡的確有點管中窺豹。但書海無涯,精讀到什麼時候才算有分享的話語權呢?何況我又不是學者,在迫不及待的開始俄國文學的閱讀之前,這篇東西記錄了過去一年半來日日夜夜陪伴過自己的對遙遠世界的感知,留給未來的我以紀念……


來知道一點點法國文學和文豪的事兒(一)

法國文學閱讀書單(紅色)

(一)從歐洲文學歷史說起


小說這個文學題材的盛世,應該就是19世紀了。當年如日中天的維克多.雨果要競選法蘭西學術院院士,反對他的觀點還是“小說是低等文學藝術”這種說詞,相比於古典詩歌和戲劇,小說還不是主流的文學形式,至少在上流社會肯定不是主流,可那都已經是19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事兒了。


查看各個民族和國家的文學史,都是神話故事打頭,能有像《荷馬史詩》這樣的作品流傳下來,就真的是萬幸了。沒有造紙術和出版業之前,記錄成本那麼高昂,還要緊著先賢們的思想和學術先記錄,所以文學作品想要流傳,就得朗朗上口,因為傳播媒介基本靠嘴,所以想傳必須能頌,頌不出來,或不值得一頌,就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必然是詩歌先行,看哪家的文學史,也都是先從詩歌開始的。


詩歌之後,就是寓言故事和戲劇,一個供老百姓娛樂,流傳在民間;另一個供上流社會欣賞,風行在貴族。


整個歐洲都以文藝復興為界,在這之後才出現了大文豪,寫出了極其經典的文學作品,經典到對各國的文學、甚至各國的文字都有決定作用。比如但丁之於意大利語、塞萬提斯之於西班牙語、莎士比亞之於英語……德國和俄國的扛鼎文豪出現的晚點,18世紀中後期的歌德和19世紀初期的普希金都是本國文學絕對執牛耳之人。然而只有法國特殊一點,法國文學裡沒有一個絕對的代表,在不同時期有不同時期的文豪,但你說選一個人代表法國文學巔峰,就沒法選。文藝時期的拉伯雷有代表性,但論名氣還沒有百年盛世時期的莫里哀和拉封丹更傳世;啟蒙時代的伏爾泰和孟德斯鳩有劃時代的意義,但估計在文學層面上更聞名遐邇的雨果和巴爾扎克肯定不服氣;你說雨果和巴爾扎克並列法國第一,但其實後面的福樓拜和莫泊桑其實還有更傑出的地方,這其實是法國文學挺有意思的地方,就是法國文學最輝煌的19世紀,基本上都是團戰,後面講文學流派的時候會具體提到。


(二)從法國文學看小說的演變


我們現代人熟悉的小說這種敘事的文學形式,在法國文學裡要到19世紀後半期才形成。以福樓拜為明顯的轉折點,到莫泊桑的作品就很像現代的敘事小說的節奏了,到20世紀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就更加走到人物內心,開始意識流了……所以僅從看故事看人物來說,莫泊桑那個時代最佳。


莫泊桑的中短篇小說極為精彩,開篇不多廢話就開始有情節衝突,然後就能看到人物陷到一種矛盾裡,之後在矛盾的逼迫下人物開始做各種選擇,情節隨著這些選擇開始跌宕起伏,節奏非常舒服。莫泊桑他師父福樓拜就已經給小說賦予了很多東西了,《包法利夫人》有很明顯的劃時代意義,無論是結構還有人物內心表達以及對白設計,在當時都是全新的,更靠近我們熟悉的現代的東西。


來知道一點點法國文學和文豪的事兒(一)

《包法利夫人》海報

福樓拜給小說文學提供了一個模板,從他之後,小說作為文學形式才顯得高級。在他之前,小說這東西好像更像講故事,看誰編的繪聲繪色,看誰人物設計的經典有趣,僅此而已。


比如雨果的小說,其實很難啃,敘事口吻很老套,動不動就有“筆者認為”如何如何的描述方法,就是你和作品的故事情景當中,老能隔著雨果這個人,你無時無刻不感受到他像個導遊在帶你逛,你不能身臨其境。雨果不但敘事方法老套,而且動不動就跑去議論一番跟小說關聯性不大的事兒,讓人讀起來更加沒有耐心。巴爾扎克比雨果好一點,故事起碼是完整的,但人物會長篇大論,表達人物心理的方式有限。而大仲馬應該是講故事最棒的一個作者,但是他的作品更像是說書的人在講故事,而且是在講演義故事,絕對的“好看”,不過也僅此而已,所以大家都說他的作品像“武俠小說”……


想必那時候的讀者對小說的需求,正在從底層人民對傳說和對故事的獵奇心往上提升,正在轉化為對時代價值的思考或對人類生活的共情。這才有了詩人降維下來寫故事,因為詩歌的題材和格侷限制,包含不了那個波瀾壯闊的時代碰撞出的思想,所以他們選擇用小說去包容,比如雨果;同時出版業的繁榮,讓小說作為一種剛剛成熟的商業模式可以鉅額盈利,在商業上可以比肩戲劇,這才有了更多從事生產以“娛樂”需求為主的小說家,比如大仲馬。所以小說在那個時期的文學性不高,直到出現一個“為藝術而藝術”的福樓拜,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三)法國的文學江湖


當年海明威看完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後,心境難平,想找當時著名的文學評論家埃茲拉·龐德聊聊的時候,被龐德回覆說,“不用研究俄國作家的作品了,光看法國的文學作品就夠了”。這話充分顯示了,法國文學的厚實,可以自成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這前提是,人得夠多夠雜,各種品類的都有,才能有紛爭和血雨腥風,才能叫江湖,不然頂多就是個小區。


法國人是又愛社交又愛八卦,基本上歐洲的貴族禮儀和社交形式都繼承自法國,各種”沙龍“各種舞會都是法國原創,你看法國小說裡,動不動就說誰把誰引薦到“社交界”,足以看出他們對湊熱鬧聊天這事兒是當做文化來自豪的。湊一起什麼東西都會聊,所以有不同主題的沙龍。從18世紀就開始有文學沙龍,一直延續至今。說這麼多,我是想感慨,法國文學一個特別大的優勢,來自於厚重的文學評論。而且文學評論家本身地位也很高,以評論家身份晉升法蘭西學書院院士的也不在少數,比如跟雨果相愛相殺的聖勃夫……法國評論屆是法國文學能繁榮成江湖,能發展出流派的重要原因。


不得不說,有的人創作不一定行,但是解讀和評價確實有自己的本事。圍繞著各大文豪和各種熱門作品,文藝評論不知道是不是法國原創,但絕對是在這裡發揚光大。文人相輕雖然是本性,偉大作家都是孤身自傲,誰也不服誰,但都是名聲在外的人,誰也不會面兒上過不去,如果沒有評論屆在各大文豪之間“潤色”、火上澆油,那文人相輕絕對發展不成腥風血雨。


來知道一點點法國文學和文豪的事兒(一)

《法國文人相輕史》


有一本書叫做《法國文人相輕史》,這裡面的故事料又足又猛,哪個國家都有文豪的名人軼事,但是能把彼此的八卦單獨著書立說的,法國文壇算是獨一份。我讀這本書一度給自己整蒙了,我以為分屬不同時代的作家,應該隔著好多代人呢,怎麼互罵互掐起來,誰都夠的上誰呢?為此我還專門做了一張圖來對比各大文豪的年齡關係,才發現其實老哥幾個的生活時代也沒那麼遙遠……看完這書,你會發現很少有哪個作家跟另一個作家是完全信服崇拜,互相肯定的,除了莫泊桑對福樓拜好像沒看到矛盾以外,其他的全部相愛相殺過(這跟我之前看的日本文豪人物關係簡直大相徑庭)。這裡面尤屬後來設立“龔古爾文學獎”的龔古爾兄弟鬧騰的最兇,《龔古爾日記》簡直就是法國文人黑料史。這是本有趣的書,能拆掉一切法國文豪的光輝人設,尤其是你讀完文學名著以後自以為是建立起來的很多想象。


來知道一點點法國文學和文豪的事兒(一)

19世紀法國文豪年齡對比圖


我的法國文學書單中,有一些對文豪的評價,比如雨果是“法蘭西的莎士比亞”,比如巴爾扎克是“現代法國小說之父”,大仲馬是“通俗小說之王”……但這都叫做歷史評價,就是後人追憶的。而法國文學的的確確是有流派之說的,就是他們活著的時候就立場鮮明的代表著一種文學流派,引領著這種流派發展,並且發展了大量的追隨者,而且彼此還有實質性的鬥爭,就跟少林、武當、峨眉其實沒啥差別。


真正的雨果,是“浪漫主義”的絕對代表,他繼承了“浪漫主義之父”夏多布里昂的衣缽,無論是小說還是戲劇,在法國文藝界與老朽的“古典主義”做全面的對抗。19世紀30年代的史詩般的“艾那尼之爭”就是這場戰役最典型的證明,“對於古典派來說,雨果的著名作品《艾那尼或卡斯蒂利亞的榮譽》簡直就是個畸形怪胎:劇情重複、違反禮數、無視舞臺規則和社會習俗……”而這部戲劇公演那天,雨果“作為戰略家,他充分動員自己的部隊,委託自己充分信任的副手內瓦爾和戈蒂埃找來現場鼓掌的”托兒“,其中包括大仲馬……或許還有巴爾扎克……這些人的任務很明確,就是在現場鼓掌,把自己的帽子扔向空中,同時大聲的喊叫,以此震懾守舊派。總之就是一句話,就是確保演出成功。”——摘自《法國文人相輕史》


而雨果同時代的巴爾扎克和司湯達,其實心裡是不太認同“浪漫主義”的,他們不認同“浪漫主義”的假英雄情懷,所以巴爾扎克才把社會剖析的鮮血淋漓給我們看,創作了那麼多經典的人物代表,他是真正的“現實主義”。而福樓拜覺得“現實主義”還不夠,還不夠走心,所以按照他“為藝術而藝術”的筆法創造了“自然主義”……而“自然主義”到了埃米爾左拉手裡,才正式跟“浪漫主義”宣戰,他覺得浪漫主義太主觀,情節誇張、肆意抒情;又覺得現實主義只對現實生活做典型的概括,太不自然。所以“自然主義”提出要絕對客觀的描摹自然與社會,著重對現實生活的作記錄式的寫照,並用當時流行的生物學規律來解釋人和人類社會……這之後,法國文學又有象徵主義(波德萊爾)、超現實主義(布勒東)和存在主義(薩特)等等……法國的文學江湖,繁衍不絕。


我一個淺顯的,靠興趣愛好讀書的人,就不在“主義”上廢筆墨了。下面就正式開始按人頭捋一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19世紀文豪了,就從那部跨越時代的《紅與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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