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散記——房東艾倫

旅美散記之

房東艾倫

確切地說，艾倫老太太只是我妻子的房東。那時候，我妻子在紐約上州的奧伯尼讀書，我在加州洛杉磯上班。我見過艾倫幾次，還有，經常聽我妻子說起她。

奧伯尼是紐約州的州府，一個人口不多、環境優雅的小城。艾倫的房子在一個安靜的街區，古木參天，以葉子金黃的橡樹為主。在這樣的地方租房子，房租應當是很貴的,但艾倫卻以極低的價錢租給我妻子。我妻子住在房子的一樓，她自己住在二樓。妻子說，艾倫對中國人特別友好，在這兒住過的大多都是在奧伯尼上學的中國學生，房租都非常便宜，條件是冬天的時候要幫她剷雪，其他的季節，則要幫她修剪草坪和花木。這點活兒對年輕學生來說，應該是舉手之勞了。在我沒見到艾倫之前，就已經感受到了她的善良和可愛。

妻子搬進去的第二個月，我去奧伯尼探親。見到艾倫是我到的第二天上午。她從二樓下來，熱情地跟我打招呼。這是一個個子不高、清瘦矍鑠的老太太，雪白的捲髮襯托著藍色的眼睛。那時候，她已經89歲了，但不太駝背，眼睛也還是清澈的。跟我握手的時候，她調皮地擠了擠眼睛，又和藹地拍拍我的手背，幽默地說著外交辭令，說她代表奧伯尼市政府歡迎我。我聽妻子說過，艾倫退休前是當地市政府的一個秘書，大小是個官員，自然是可以代表市政府歡迎我這個小人物了。

艾倫很健康，喜歡活動。妻子說，艾倫85歲的那年還自己開車，千里迢迢去弗羅裡達看望她的姐姐。我去的時候是夏天，艾倫的小花園裡各色鮮花爭奇鬥豔。天氣好的時候，她就下樓來，吩咐我帶上園藝工具，跟她一起到花園裡修剪花木。雖然有約定，由我們來給她伺候花草，但她還是常常自己動手，我只是幫幫忙而已。後來我漸漸明白了，她是以這樣的方式在幫助這些中國留學生，卻又避免了傷害他們的尊嚴。

艾倫是個公民意識極強的人，只要天氣好，她就會開車出去轉。如果哪個地方路面不好，或者衛生不好，諸如此類的事情，她就給市政府打電話，監督和批評市政府的工作。因為家裡住著中國留學生，對中國的事情她也關心。看到報紙上報道中國的沙塵暴，她就拿著報紙下樓來給我們看，還提一些關於如何治理的建議。她還是個和平主義者，堅決反對布什發動伊拉克戰爭，我就見過她的車上張貼著反戰口號。她對布什厭惡至極，以至於房子滲水都罵是布什的錯。但對小動物，她卻懷有極寬容的心。美國的松鼠特別多，家家戶戶的樹上都有不少的松鼠串來串去。松鼠多了，就成了公害，比如，艾倫剛剛種下的花種，第二天就讓松鼠們給刨了出來，沒辦法，再種，松鼠們就再刨。有時候，松鼠們半夜打架，吵得大家都睡不好覺。艾倫的女兒請來了滅松鼠的專業人員，但艾倫死活不讓他們進門。女兒再三解釋，說專業人員會給松鼠們實施安樂死，但最終還是沒有說服愛倫。艾倫望著樹上驚恐的松鼠，請求它們別再搗亂，否則，她就幫不了它們了。說來也怪，松鼠們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從那以後就很少再禍害艾倫的花草和種子了。

艾倫的左鄰住著一個老頭，叫吉奧。吉奧是個老兵，參加過朝鮮戰爭，也是一個人鰥居了很多年。吉奧喜歡吹口哨，而且吹得好聽。多數時候，我都見吉奧躺在一樓陽臺上的安樂椅裡，吹著歡快的曲子，有時候也吹憂傷一點的，比如《月亮河》。妻子說，吉奧是吹給艾倫聽的。我才知道，吉奧一直喜歡著艾倫。但艾倫並不給吉奧機會，只是一直保持著友好的鄰里關係。倆人做鄰居20多年了，吉奧期待的關係一直沒有進展。後來艾倫去世，吉奧穿了極莊重的衣服去送別，而且流了很多的淚。

艾倫是在冬天的時候去世的。她得了肺炎，住了一段時間的醫院。後來肺功能衰竭，在清醒的時候，她堅決要求出院回家，說再治療的話就是浪費錢了。醫生和家人尊重她的要求，讓她出院回家，後來在家中安詳地去世。

艾倫是個普通的美國老太太，我對她的瞭解也僅限於以上這些，但我卻時常想起她。

謹以此短文紀念艾倫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