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一年十月初二日,我的姑母不幸去世,噩耗传来,我们全家沉痛在无比的悲痛之中,爸爸老泪纵横,妻子这泣不成声,我们弟兄更是伤心不已,泪水频仍。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好像是一场恶梦!之前,我们未闻姑母有病,怎么会这样?后来听人说姑母是下沟背柴,失足落崖而逝于非命,于是,悲痛中不免带有埋怨……。
按理说姑母论功功高,论劳劳到,该到享福的时候了,为什么还要去做那种不应该做的活呢?太不可让人思议了,给我们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遗憾!
我和姑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今年六月,不到四个月,讵料,那次见面竟然成了永别!
姑母六十七岁的人生,坎坎坷坷,曲曲折折。回忆起来,令人心酸。爷爷的三个子女中,大姑居长,父亲居次,小姑居幼。不幸奶奶早年临盆而殇,其时,大姑年方十四,父亲不足十一,小姑才三岁。是爷爷一把眼泪一把汗地将他们拉扯成人。谁知困荒之际,大姑英年早逝,给爷爷心灵上留下了不可愈合的创伤。从此后,只有父亲和小姑是爷爷唯一的精神支柱。姑母从小在苦水里泡大,铸就了刚毅的个性。小小年纪,就能帮爷爷洗衣、做饭,料理家务。
自从妈妈进门后,姑母才有了依托,姑母与妈妈和睦相处,感情融洽,用力支撑着我们这个贫穷的家庭。我出生后,正赶上转社、合作化的非常时期,集体生产夜以继日,政治运动风起云涌。妈妈忙于社队生产,小小的我,吃喝拉撒全由十岁的姑母经手。她与我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给我喂饭,给我洗脸,引我去玩,哄我睡眠,凡是母亲做得到的,姑母都能做得到。
姑母曾对我说,我小时,白白胖胖,很是逗人。有一次,她抱我出游,碰见村中的一位老大娘,把我从她的怀中抢了过去,美美地亲了一口,惹得我哭不止声,她为我心疼的还掉了几滴眼泪呢。
我三岁那年,正是人们难以忘记的一九五八年,这一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是一个饥饿的年份,也是一个虚夸的年份。大炼钢铁、大搞水利,大搞深翻,遍地成风,强壮劳力全都被派往了工地。我家也不例外,爷爷去了巴家咀,父亲去了土谷堆,家里只留下妈妈、姑母和我。家庭生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常常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拆了冬衣换单衣。一家人的生活就靠姑母从早到晚,穿山越涧拎着篮子去剜野菜、揪苜蓿、拾地衣来维持。偶尔分回一点救命口粮,还得用石磨子去推。笨重的石磨通常一个人揭不动,得靠妈妈和姑姑合力去揭。那时候,生产紧张,揭磨的事多在晚上。一段时间,家里灶具被所谓的收铜收铁运动没收一光。没有锅,姑母就将寻回来的野菜拣净后,用
砂锅去煮。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啊!
就在这一年,妈妈又生下了大妹,又给姑姑增添了不少拖累。妈妈长年累月地去出工,姑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多不容易啊!“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是姑母童年的真实写照。为了我们,姑姑力没少出,妈妈的汗没少流。
不久,农村实行了食堂制,吃饭定量供应,大人日供毛粮不足一斤,小孩三两,早餐晚膳都要到食堂去打。如果有迟到、旷工现象或者和管理员有过节的,他总会以种种借口进行刁难,不是减量,就是克扣。属于妈妈、姑姑的那份,她们总舍不得用,留下我吃,自己却用野菜充饥。
由于生活所迫,姑母过早地嫁到了王家。出闺时,姑母用父亲给她取的大名“李曼蓉”,在姑父所在地兰庙公社领取了结婚证。姑母结婚是在一九六三年的正月,那天,我作为拉马娃娃跟着父亲去送人。王家的大门上贴了这样一副婚联:“新春新郎迎淑女,老年老亲结良缘”。爸爸说这副对联出自姑父的伯父王宗一先生之手,寓意新颖,对仗工稳。当时我才上一年级,记忆力非常好,父亲略略一说,我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王家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家境比我家强不了多少。但是家庭成分好,姑站去后,再不受那低三下四的窝囊气了。
一九七零年,在高温政策的强迫下,我们全家告别了故土,迁徒到水土不好的王湾生产队。爷爷、爸爸如劳役一般的受人指使,忍辱负重。一九七二年七月十七,四弟向明出生了。妈妈临产时,爸爸搞副业去了麟游,是本村的贾奶奶接的生。农历十一月,父亲回到了家,一家人在一起,虽然缺吃少喝,心里觉得踏实。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三,家家推磨、做豆腐。有钱人家杀猪、泄酒,置力年货,准备过年。而我家只有从生产队借回的二十斤麦子,我和妹妹用石磨子把它磨成面粉,妈妈又从邻家借回二升豆子做了一锅豆腐。到了二十八,爷爷看着我们姊妹几个干巴巴的样子,又赊回了几斤猪肉,让妈妈做给我们吃。谁知就在这一天的下午妈妈有了病,临床反应只是气短。掌灯时分,妈妈病情加重,糊里糊涂,连眼也不睁。四弟出生才五个月,哭闹着要吃奶,可怜的妈妈她哪里知道,我一边哄着弟弟,一边流泪。妈妈平时对我们非常疼爱,从来不让我们哭一声,可是今晚任凭弟弟哭闹,妈妈不理也不睬,谁能想到,这竟是妈妈生命的最后时刻。二十九日凌晨,妈妈带着对儿女的牵挂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这天大的不幸犹如霹雳炸顶,震碎了我们的心,使我们姊妹几个顿时陷入了绝望之中,围在妈妈身旁放声大哭……,
可怜的爷爷含着眼泪,安慰了大的、又哄小的。一家人好像霜杀了一般,缝衣裳、做棺木,为母亲筹措后事。送走了母亲,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无不为正在吃奶的四弟而发愁犯难。有的动员父亲将四弟送养于人,可我们谁也不同意,姑母看着我们一群离了妈的孩子,心里非常难受,发话说“你们不用发愁,向明我来经手,爱琴和向明同岁,能奶一个,我就能奶两个!”听了姑母的话,一家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就这样四弟被送到了姑母的怀抱。在那个吃糠咽菜的年代,大人本身就缺少营养,何况还是拉扯有两个孩子的母亲呢!姑母视侄如子,关爱有加。吃穿都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感冒发烧,详察至微,缝穿做戴,无所不周,一直经手到两岁断奶后,才领回家。
姑母是我们的福星,是我们的一道精神防线。每在关键时刻,她都能真诚相顾,挺身而出。给我们带来希望,使我们化险为实夷。她的大恩大德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如今,姑母的四个子女均大学毕业,出人头地。大表弟浩锋毕业于华东地质学院,高级工程师,副处,在核工业部供职。二表弟浩权,武汉大学金融博士,兰州大学副教授,施教金城。三表弟王浩,西安政法大学暨吉林大学法学研究生毕业,在深圳工作。表妹王毅,兰州商学院毕业,在西峰建设银行上班。满门清秀,硕果累累,无不包含着一个母亲的心血。这既是姑母义方教养的结果,也是上天对她的恩赐。正宜享福之际,孰意事违人愿,撒手尘衰。合族挥泪,亲邻兴叹,这真是良木摧折天地倾,慈母归去日月沉!
十月初五日,是姑母祭奠之辰,我含泪写了一篇祭文,在姑母灵前哭泣哀奠,随录于后:
维公元二零一年古十月初五日娘屋侄李永明、李雪峰、李亚明、李向明等谨以香楮酒體之仪致祭于我姑母灵柩前曰:
偶闻姑母遭不意,
噩耗灌耳顿惊疑,
我爸哭泣我掉泪,
娘家无人不叹息!
生死为何无天理?
正宜享福姑离去。
事出突然料不及,
现实残酷难面对,
今日灵前来祭您,
侄跪灵前述恩德:
您与我爸亲兄妹,
三岁离娘命苦极。
成分不好受连累,
自小泡在苦水里。
姑母年方十二岁,
正遇三年困难期。
少吃没喝贫如洗,
四处做工调劳力,
我爷去了巴家咀,
我爸又去土谷堆。
家留我妈我和您,
相依为命度危机。
二人为我心操碎,
母爱姑爱我偏得。
食堂吃饭定量给,
肚挪口省充我饥。
里里外外一把手,
您是我妈好配力。
同劳同苦同咽泪,
剜了野菜拾地衣。
吃饭给我亲自喂,
朝夕相伴不分离。
沾恩受惠八九岁,
姑别娘家去当媳。
心里常把娘家记,
为了娘家受托累。
早年我妈离世去,
丢下向明才半岁。
全家哭鼻又掉泪,
谁育我弟是难题。
欣尔姑母发慈悲,
慷慨育侄不犹豫。
食用亏乏侄争贝,
奶了我弟奶表妹。
育侄育到整两岁,
兄弟姐妹才团聚。
姑母恩情侄常记,
毫芒未报侄有愧。
再说姑母志刚毅,
勤劳节俭数第一。
忘了吃饭忘了睡,
忘了辛苦忘了累。
不坐娘家不跟集,
不游亲戚不跟会,
忙了家里忙地里,
四季汗水湿透衣。
受尽逼间受尽罪,
供给学生费心机。
东家借得毛毛钱,
西家又凑角角币。
紧紧张张无怨悔,
忙忙迫迫到临毕。
表弟表妹争了气,
满门清秀忠报国。
姑母功德与天齐,
方圆无人能比及。
如今姑母心愿遂,
苦往甘来理应得。
正宜享福福未享,
大限到来眼睛挤。
今年六月侄见您,
谁知没有下一回!
娘家侄儿来祭您,
呼天不应悲悲悲。
一杯琼浆奠于地,
几张纸钱化飞灰。
愿姑一路要走好,
九泉之下永安息!
李永明,甘肃镇原人。政协镇原县文史资料撰写员,庆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文学爱好者。文学作品曾载入《春联宝典甲申卷》、《潜夫论·百家谈》、《永恒的母爱》、《父爱》、《亲情》、《人生智慧宝典·格言卷》“甘肃农民报”等辞刊,在全国征文竞赛中多次获奖,担任《太平乡土情》1、2集副主编,其业绩刊登于《镇原当代名人文典》《镇原文教博览》。个人专著有《喜怒哀乐》、《流年忆事》、《草根杂咏》《民俗应酬文集》。
閱讀更多 鄉土情愫 的文章